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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人。”
“下官多谢大人。”
那父子二人俱着绯红官袍,胸口俱是狮子补服,当然是武官极品了,但此时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而且还得对这个六品文官嗑头致谢。
原因自然是很简单,这两人都是粗身圆脸,脸型和身形一看就知道是蒙古人出身的武官,对他们的管制,朝廷其实就是着其做事和听从征调便可了,私底下的事情,很少过问。这也是明朝军制较为失败的地方,从卫所崩坏到建立边军军镇,法度大坏,将领封建家丁化,贪污舞弊朝廷不能制,只有打败仗才会加以处罚,只要能打胜,则万事无忌,哪怕是偶有杀良冒功之事,比如陶成喾以前多有杀良之事,甚至举朝皆知,但因为李成梁的面子和陶成喾还能打胜仗,所以朝廷根本置之不理。长此下来,军阀化已经成为必然,这是唐宋之后力绝避免之事,但在大明又复苏了。
这父子二人便是宁夏镇副总兵哱拜和其子哱承恩,哱拜已经到了六旬年纪,按制应当退休,而他的军职并不是卫所世职,于例并不能这么世袭下来,但在他们任职的地方打仗的力量就是他们掌握的家丁,所以父子相袭就正大光明的被提出来,此番他们父子前来兵部,办了相关手续后,便可以正式袭职了。
办完了事,终于能够起身,父子二人出得兵部大堂,却是有好几十人,都是仆从伴当,牵引着马匹过来迎接,这时候又是另外一番景像了。
“爹,刚刚好生闷气!”
虽然是蒙古人,但哱承恩自幼是在汉地长大,他们家原本是鞑靼的一支,在哱拜祖、父一辈时得罪了部族里的贵人,父祖被杀,哱拜逃亡大明,从小兵干起,屡次功勋,万历初年任游击将军,开始大量招纳蒙古人和汉人中的边境亡命徒,不论是杀人犯还是强盗马匪,只要擅长武艺和骑射就收入在自己门下,时间不久,哱家已经聚集过千家丁,这些家丁仰赖哱家为生,只听哱拜父子的命令,宁夏一镇饷械都不足,隆庆年间有过一次查考,官员上奏朝廷,宁夏一镇原额马步官兵七万一千六百九十三名,有马一万四千八百八区,见额今止两万一千六百六十九名,马八千八百七十一匹。
以宁夏黄河以北河套地区尽失,蒙古哱来等部驻在河套休养生息,距离极近,而“几”字形防御关系到甘肃和固原,乃至陕西和山西等地安全的地位来说,原本的额兵七万多人较为妥当,可以有效的防御蒙古鞑靼部的侵袭,但现在只剩下两万多额兵,而且大明通例,这两万额兵肯定有相当多的空额,最少也是三四成之多,然后营伍兵训练不足,器械不精,经过这一番推算,加上已经是万历十七年年底,可想而知,原本的西北最外围的重镇宁夏镇,现在已经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了。
国力衰落,兵力不振,就是展现在这些东西上的,永乐弘治年间,宁夏原额七万多兵员,肯定多半实额,而马有两万多匹,足以支撑的起年年北上打击蒙古的精锐骑兵,而当时的河套地区还在大明掌握之中,东胜卫这个立足黄河北边,压制草原的力量也在,宁夏还俨然有内镇的感觉,东胜卫一失,宁夏和甘肃、固原俱成前线,百年之间,不知道沿着贺兰山和黄河一线的长城沿线,蒙古人和大明之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血腥厮杀!
现在宁夏镇已经衰落万分,可依靠的居然是蒙古逃人哱拜和其所领的一千多家丁为主力抗衡蒙古,好在现在西部蒙古也是衰落万分,远不能和二百年前相比,不然的话,由现在的情形来看,宁夏固然肯定不保,甘肃,固原,能不能保下来,也真是难说的很。
平时在宁夏地方,哱拜名义上是受在陕西的三边总制管辖,但他远在极西边境,境内文官势力很弱,对他几乎没有辖制的能力,而武职来说,虽然他只是副总兵,但同样加到武职一品,历任总兵都是要仰赖他出力打仗,所以几乎对他言听必从,说是副总兵,其实就是总兵一样。
在地方上当土皇帝久了,在京师却要对一个六品文官,而且年纪不到三十的后生跪下行大礼,哱拜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哱承恩年不到四十,还是十分气盛的时候,心里更是憋屈万分。
“我听说现在的辽阳总兵曾经替马芳老总兵说话,叫他不要下跪行礼。”哱拜上马,慢慢策骑往东长安门的方向而去,皇城和京城地面上还残留着献俘大典的种种残迹,哱拜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一边看着四周左右情形,一边继续缓缓说道:“不过老总兵到底还是跪了,朝廷礼制如此,有何办法?”
“儿子倒听说了,当时张平虏说,文贵武贱,这是文官胡闹,祖制里根本没有这一条。”
“话是这么说。”哱拜苦笑道:“到底时势比人强,就算是他,不也是叫人排挤到辽阳,打了这么一场胜仗,才算翻过身来。”
远在辽阳的惟功倒是没有想到,当年替马芳出头的旧事,使得他的名头传于宁夏这样的西部边镇,看来武人被压,倒是都有同仇敌忾的感觉。
“哼,总之儿子心有不甘!”
刚刚在兵部那一幕如毒蛇一般咬着哱承恩的心,哱氏家族其实还是很忠于大明的,从哱承恩的名义就能看出来当时哱拜给他起名时的心情。哱拜从蒙古部族逃出来,大明接纳了他,又使他一路升官发财,说他一直心怀不忠,倒也绝无此事。
但哱家现在已经是俨然宁夏之主,一方土皇帝,哱承恩的野心也是与日俱增,那种自大之念,早就融在哱承恩的骨子里头,今日兵部之事,是这个心高气傲的人无法忍受的。
“党馨也是这般作派,我说他怎么这般难以相处,原来根子就在这上头。”
在宁夏镇城的巡抚党馨绝对是哱家父子的噩梦,事事压制他们,多次查察他们是否有冒饷行为……当时的武将岂能不冒饷吃空额?以普通营兵的薪饷,如何养的起一两千人的骑马家丁?家丁待遇,远超普通营兵,比普通的骑兵也高出不少,平时厚养,战时才能奋勇争先,这一点来说,厚养家丁也是不错,只是党馨抓住这一点不放,弄的哱家父子头疼无比。
现在哱承恩才有所省悟,党馨平时见自己时那种傲气十足的模样,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原来是和京师的文官们师出同门,源自于文官高于武臣的根深蒂固的信念。
提起党馨,哱拜也是愤然,他在宁夏多年,经营的势力很深,历任文官都给他面子,总兵也十分倚重,这个党馨和按察副使石继光却是屡次与哱家为难,哱拜明白这是这两人结成同盟与自己争利,他心中也是愤怒难平,不过一时却是毫无办法可想。
回到下处之后,哱氏父子脾气都不大好,随行人员俱是小心翼翼的伺候,不敢有丝毫怠慢。
待兵部手续办完,哱拜打算去拿名帖求见几个大佬,阁老的府邸一定要去的,另外就是兵部几个堂官和五军都督府要打个转,求见是多半见不着,最多有个兵部侍郎能见一面,五军都督府的人倒是好见,不过毫无用处,只是哱家的人给予世职时,五军都督府不要出来捣鬼生事就行了。
到了晚间,下人们开出饭来,住的地方是一个大的客栈,地方很好,饭菜倒也可口,店里人还很贴心的将今日的宫门邸报给抄了一份送过来,哱拜不识字,不过平时各镇的塘报和朝廷的邸抄还是要知道的,自有人读与他听,朝廷大政方针,各镇总兵行止,各处文官脾气秉性都得稍做了解,身在官场,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以哱拜降人身份,到现在拥有这般的权势,近两千家丁,镇兵多出其门下,当然不可能是纯粹的一勇之夫。
“为辽阳民变事:臣申时行谨奏……”
当师爷读起申时行今早的奏疏时,哱拜猛然坐直了身体,神情也开始变的格外认真起来。
哱承恩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偷溜个空跑了出去。
“哈哈,哈哈,居然如此,竟然如此。”
哱拜大字不识一个,不过师爷在读申时行奏疏时已经尽量用白话或是加以解释,加上奏疏并不是做文章写八股,尽显要以叙述陈述的口吻来写,所以哱拜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一读完,就是知道了申时行的意思。
“东主,这有什么可笑?”
师爷想来想去也没有发觉这奏疏的内容有什么可笑的地方,辽阳锦衣卫为患引发民变,锦衣卫并无死伤,朝廷因此没有重责地方的打算,当然,在师爷的理解之中,辽阳刚刚打了个前所未有的大胜仗,朝廷对张惟功这个总兵官倚重正深……朝廷已经多年没有给人封爵了,这一次惟功这个总兵因功而封侯爵,也是一件令人很振奋的事情。
师爷顺着自己所想,顺口道:“这是朝廷给平虏侯面子,东主,现在朝廷因军功而封爵的门打开了,若是大公子能立下赫赫战功,怕是封侯很难,但也有可能封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