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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衣服,一时无事,顾廷秀眼光很活泛,就在门口处帮着搬运粮食。
买来的粮,要统一换成顺字行的包装,有一部份储存起来,更多的换了结实的统一包装之后,由运货的马车送到码头,预备发运往北。
顾廷秀在门前帮了一会忙,见里头事更多,便是跑到里头来帮手,倒没有畏惧出力的感觉。
拍板招他进来的大伙计眼见如此,伸手在顾廷秀肩膀上一拍,笑道:“肯出力,肯干,底子也好,我看明年这时候你就是一房主管了。”
“总得大哥们提点提携。”
“那是一定的,我们这里气氛很好,最不喜欢内哄,你要是当了主管一路往上,我也有奖励,所以我不会对你藏着掖着……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我。”
这个规矩可以说是前所未闻,当时的业内最害怕的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除了给自己儿子授业之外,任何行当都会对徒弟留一手,包括服务经营的手法在内,也是一样。
顺字行的这种规矩,可以避免内耗,发掘人才,也算是制度之下的一种改良革新了。
“暂时还没啥要问的……对了,咱们一直不停这样收粮,本地怕是卖的少吧?”
“你小子机灵……当然不是卖给本地,南直隶和湖广浙江都不缺粮,九边才缺粮。这几年年年干旱,北边粮价一直在涨,咱们就是一直不停的往北边卖。皇上把咱顺字行包销军粮这一块给停了又怎样?整个九边哪一镇不从咱手中买粮食?哪一家粮商有咱的物流水平?咱们一船就是几万斤十几万斤的运过去,将来还有一次能运几十万斤粮的大船,哪一家敢和咱们比这个?”
大伙计说起皇上不准包运军粮的事,四周不少资历深厚的伙计都是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万历敲诈不成,放赖使坏的事,人人都知道,当时还严重影响了顺字行的士气,谁都知道,包运军粮是物流这一块的大头,少了这个大业务,这一下子还真怕挺不过来。
后来还好,晋党居然收手,其余各派也不再继续为难下去,锦衣卫也不是那种虎视眈眈的模样了,虽然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文章,但顺字行内部,也就惟有庆幸二字可言了。
这年头的万历虽然还没有广泛派出税监和矿监,但贪财的名声早就传出来了,顺字行内部,对这位皇上还真的缺乏好感……任何人被影响到生计和未来,回家愁对妻儿老小的时候,哪怕是对皇帝,也会生出那么一点两点的不敬的心思的。
大明的那些藩王,被农民军杀害的时候,岂不就是举世同庆?皇帝做的好了,人人拥戴,否则,加成的那一点什么天子气和真龙的玄幻色彩,还真顶不了多大用场。
顾廷秀感受到了一些东西,使得他有点胆怯,没敢继续再询问下去。
“你呆久了就知道了,我们的物流,就是以前的脚行,连通南北,生意之大,江南最大的商人也不能和我们顺字行比,对我们的伙计,待遇福利没的说,效力五年以上,还有格外的各种奖励,当然,得你的表现和年资相当。小子,好好干吧。”
……
……
“中旨出来了,”一个锦衣卫校尉匆忙赶到张惟贤身前,躬身行了一礼,将手中一张抄稿递上,禀道:“大人,这是抄稿。”
“我看看……张居正侵盗王府金宝,伊父占葬王坟,掘陷人墓,罪犯深重,如何通不究拟?令司礼太监张诚,侍郎邱樘,左给事中杨廷相,锦衣卫都指挥使曹应魁前去,会同抚、按官,查抄本内王府仓基房屋并湖池洲田及一应财产,都抄没入官,变卖解京。原占坟地,归湘府军校管守,积久税课,追完并纳,还将王氏奏内金银宝玩等物,务根查明白,一并追解。如有露透容藏重,重治!”
“呵呵。”张惟贤微微一笑,对身边的几个心腹道:“上次是谁说王氏上奏来着?当时我是怎么说的?”
“大人当时说:皇上贪财,王氏说王府大量金银珠宝落在张府,查抄就是肯定了。”
早在万历十年,张居正的太师和上柱国等荣衔就被剥夺的干干净净了,到万历十一年,李植等人再多次上弹章,又把张居正的谥号“文忠”给剥夺了,这对大臣来说,算是第一等的责罚,在世的是打成白丁,追夺出身以来文字,去世的,追夺谥号是除了挖棺焚尸最重的惩罚,况且皇上也说了,原本就该鞭尸,念及多年不乏苦劳,又是皇考用过的人,稍存体面。
由此可见皇帝是多恨自己这位老师!
当然,恨归恨,抄家这事,还是从贪念里头来的。
故废辽王妃王氏,当年张居正在世时,她连个屁也不敢放,辽王是张居正清丈之前,为了震慑天下勋贵干翻的,也是这位亲王自己倒霉,当年张居正的祖父在辽王府当亲军,就是被辽王生生折腾死的,这仇已经结下来,张居正秉政后,辽王不说循规蹈矩,老老实实的当缩头乌龟,反而有好几件事被捉着了把柄,张居正的性格是不做就算了,做就做彻底,就象高大胡子,回家之后,张居正和冯保也想要他的命一样,辽王出头,就直接废了这二百多年的封藩!
这样的霸气,怪不得人说张居正说是首辅,其实是代君父行君权,等于是事实上的“立皇帝”。
这事儿,在张居正在世时没有人说什么,毕竟大明宗藩是人人讨厌,不论文武或是百姓,打一个藩王,绝对是人人拍手称快,绝不会有人说什么。
就算是现在,也不会有人说复废辽王封藩,大家都装傻,谁提谁就是公敌,封藩在哪儿,提议的人算是得罪几十万人和当地出身的所有官员士绅,这名声就臭大街了。
不过废王妃以苦主身份跑出来,哭哭啼啼,说是当年有不少金银珠宝被张居正给黑了,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张居正的政敌,倒是乐见此事呢。
最少对张惟贤来说,也是一件好玩的八卦,他喜欢在蛛丝马迹中判断事情背后的文章,借此来锻炼自己的政治嗅觉……万历十一年,张惟贤加太子少保,左军都督府都督,左府佥书,锦衣卫都指挥使,柱国,光禄大夫,种种荣衔一加,堪称人臣巅峰,锦衣卫恢复十六个千户所,每千户所吸收大量京城和天津保定的游民无赖,喇虎流氓,人数已经到近三万人,这些人全部由兵部发饷不说,张惟贤还从京营弄了不少军械下发,叫英国公府的京营武将负责操练,他自己每日隔营看操,“大都督”的勤勉已经众所周知,和内操一样,锦衣卫的操法经过一两年的努力,居然也很象个样子,而且因为大量无赖被加入锦衣卫之中,锦衣卫欺男霸女强掠敲诈民财的业务越来越熟练,做的越来越好,地方上的鸡鸣狗盗的事儿反而少了不少……穿着亲军服饰,或是混成校尉,力士,穿着官服,总不好意思去翻墙偷盗?所以张惟贤的名声在商户和中产之家坏到不能再坏,对文官和地方官员来说,锦衣卫反而不是那么可恶。
部下这么一说,张惟贤呵呵一笑,舒服的在太师椅中一伸懒腰,笑道:“就是这么说,我大致知道是谁在做这样的事,呵呵,不关我的事,而且,那位主儿怕是也自身难保了呢。”
……
……
张惟贤所说的自身难保,主持对张居正发起最后总清算的,便是现任首辅张四维。
天刚立秋后不久,京城在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时间,香山的枫叶红了,远远看去,层林尽染,整个山峦似乎被包括在一层红色的云霞之中,加上若干个佛寺修在半山,远远看去,真似仙境里一般。
但这样的胜景,张四维是没有办法再去欣赏了。
他已经病入膏肓,华陀再世亦无法救他的性命,所幸就是出生世家,又位列首辅,人参等大补的药对他这种虚症做不到根治,但用来吊命拖日子倒是好的,太医每次到张府,都是摇头,唯有把大补的方子开了一张接一张,张府上下也就知道,老爷就是拖日子罢了。
但张四维的心情极好!
从公来说,他和申时行配合还算愉快,两位辅臣与万历皇帝的关系也是很好,其实两个人都是性子阴柔懦弱,张四维有时候还会顶一顶皇帝,申时行压根就是只知道奉承上意,凡事讨好,根本谈不上“节操”二字,当年的状元,不过尔尔。
不过这样也好,皇帝虽不常见辅臣,信任还是有的,隔一段时间,或赐表里丝绸,或赐茶叶,或赐瓷器器具,或是赐给御膳,自万历十年到十一年这大半年,两位辅臣每隔一个月也能面圣一次,算是当朝大吏中常常面圣的了。
圣眷好,国事也顺,改束湿为宽大之后,张四维听到的就只是赞颂之词,不论大吏还是微末小员,提起当朝辅臣,上下都是交口称颂,极力赞扬。
私事来说,两个儿子都有了孙子,儿孙绕膝,另外家中资产越积越多,已经俨然是官商一体的望族,而且两子都有进士身份,文官只要有这个护身符,将来家道就不会中落,江南的世族,从宋时就开始科举传家,到元时衰落一时,本朝又是二百多年不衰,张四维感觉自己已经尽到了人子和人父的责任,此生无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