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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头,几个知名的大奴酋,最出名的当然是俺答汗,其次便是这速把亥了,再下来是黄台吉,炒花,图门汗……当时的大明天下,最不太平的就是北疆,闹腾的最厉害的就是这几个奴酋头目。
苗疆虽然也乱,官兵虽然一斩首一万多,但根本没有什么出名人物,苗子们也根本没有战斗力,倒是上述的几个名字,俺答曾经兵临京城之下两次,现在好歹当了顺义王,不再折腾了,但黄台吉和速把亥两个奴酋仍在犯边,尤其以速把亥最为张狂。
这个奴酋的名气之大,纵是京城之中最普通的百姓,亦知此人的凶名。
可以说,一直到几十年后,建州兴起,努儿哈赤的凶名才盖过上述几个,现在这会子,速把亥的名头可不在后世老奴之下,听闻他的死讯之时,颇有一些原籍在辽东或蓟镇一带的居民自发的放了一阵子炮,噼里啪啦的响的甚是热闹。
消息传来当日,朝廷便着辽东巡按亲自前往辽阳勘验首级真伪,毕竟是这般大事,闹了笑话便不好了,至于辽镇总兵李成梁强留张惟功不成,张惟功奋起反击,三百骑击两千,阵斩奴酋的风声,也是在顺字行的有意散播之下,在京城内流传开来。
隔了五六天后,辽东复奏回来,确系速把亥无疑,同时蓟镇也有奏报,泰宁部已经选出新汗,是速把亥之子把儿兔,这也间接印证了速把亥已经授首的事实。
消息传来,这一次四九城中,放鞭炮的人着实又加了许多倍上去。
今日是皇帝亲往太庙告庙宣捷的日子,皇城之中百官云集,仪卫甚重,普通的百姓当然没有资格去皇城之内的太庙观礼,不过并不妨碍自己放鞭炮庆贺,甚至是摆酒欢庆。
“爹,娘,俺告诉你好消息,张少国公斩了速把亥的人头,您二老的大仇报了。这些纸线不要俭省,想怎花就怎花。”
街角道口,今日就有不少烧纸钱的人,听着话间语意,俱是与那速把亥有血海深仇的。
“大哥,速把亥那奴酋好歹是死了,你也可以安心瞑目了。”
“娘子,害了你和咱家小宝的畜生终是死了,也是不得好死,叫人割了首级去……英少国公,回家去我就替你立长生牌位,四时香火不绝!”
孙承宗和徐渭都是一顶唐巾,身着一袭青色长袍,儒雅万分行来,沿途见着不少在街头巷尾烧纸叩头的,听到的话,也大致是差不多的意思。
速把亥为患近三十年,苦害的边民真的是成千上万,这些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当然入不得史官的史笔,但身处其中的人,无不感受到那种沉甸甸的气氛和大仇得报的欣喜。
京师距离蓟镇和辽镇不远,边民之中当然有不少迁到京师居住的,但不论在京师扎根多久,当年的血亲之仇,却也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
“今日学生才知道,为将者,亦能如此惠及生民!”
青年孙承宗一脸激动之色,铁戟般的胡子都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他还是在亲戚家居住当一群孩子的老师,这也是他定下来的宗旨,考中秀才后就出门游历,最佳的地方当然就是京师,他原本考虑在京师住上两年,多看一些朝廷的事,为自己增长经历和见闻,然后再去边关游历,考察边境情形,待积累足够以后,再考举人,进士,入朝为官。
他不愿做那种只知四书五经,不晓世间任何事物的书呆子,读书只是为官的敲门砖,为官之后的行止,才关系到一生功业成就的高低。
这一番打算,成就了历史上孙承宗的赫赫大名,当然,天启年间已经年过花甲的老孙头也没有真正遏止建奴扩张的势头,他的边才,只在于稳住大局,经营得法,在机变和能力上,远远不及熊廷弼,但无论如何,老孙头在的时候,辽东的大局还算安稳,还有宁锦大捷这样的胜仗,也算难能可贵了。
至于在高阳城中誓师不降,保有大节,那还只是一个读书士人最基本的气节,倒也没有太多值得说的地方了。
“恺阳你还是幸运,能在这个年纪亲眼见到这些,于你的一生都大有裨益啊。”
徐渭还是那一脸落拓像,其实李如松在京师里,徐渭的日子并不算难过,每天的烧鸡老酒是肯定有的,李如松纨绔脾气再厉害,终究也不能和自己老师犯浑,徐渭这一阵子,脸上和身上倒是长了不少肉,明显胖了起来。
两人在张惟功整理坊市的时候开始相识,交情迅速增长,一个是江南出来的灵秀人物,第一等聪明人,一个则是大器早成,北地的好男儿,正值青壮,却是成熟稳重,两人的性格是天差地远,却是鬼使神差般的交结在了一起,若是徐渭三十年前的好友们见他与孙承宗这样的稳重青年走在一路,怕是都要忍不住惊呼出来。
此时徐渭也是一脸的激动,与他平常的油滑形象大为不同。
他看着孙承宗,正色道:“当年戚继光和俞大猷在胡总宪的督帅下剿平倭贼,这样的情形,我实在是见的多了。自那时起,我就瞧不起那些迂腐文官,嘴里四书五经,什么仁德忠恕,大节大义……这些个瘟生,就该叫他们死在倭贼手中!”
孙承宗知道徐渭一肚皮的不合时宜是哪儿来的……先是不曾中举,空有一身鬼才无处施用,乡人都笑话他,自然是一肚皮的火气,另外就是当年徐渭是胡宗宪的幕客,胡宗宪虽然是严党,但在剿倭之事上是真的出了大力,而那些清流出身的文官却是对胡宗宪百般攻讦,千种掣肘,包括招抚王直一事,叫胡宗宪言而无信,出了大丑。
而严阁老倒了之后,不少清流也不肯放过胡宗宪,最终在抗倭之事上立了大功的胡总督落了一个没下场,徐渭这样的幕客虽然立功至伟,但国家并没有承认他的一丝功劳,他现在的所有成就,还是他家乡人传颂他的那些所谓的聪明机变的事情……一个老大之人,家乡的人还传扬着他少年事迹,徐文长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他成年的成就而闻名天下,这叫徐渭情何以堪?
种种原因,使得这个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变的渐渐充满了不平之气,还好,去年和张惟功一段相处,踏实做了一些事情,京里不少百姓倒也知道徐先生跟着英少国公做了一些事,传扬开来,对徐渭颇有赞颂,加上李如松的照拂,徐渭的性气还是好了不少,今日这样的情形,已经很少见到了。
“和青藤公比起来,晚生是幸运了。”
和徐渭久在一处,连孙承宗这种性子也学会了开玩笑,随口说笑起来。
“嗯……”徐渭哼了一声,又问道:“你是下定主意要去辽阳了?”
“是啊。”孙承宗笑道:“晚生虽然不是什么大才,好歹也是诸生,亦能骑马,用剑,张帅的幕府之中,应当有用我之处。”
“哼,未必。”
徐渭道:“我看那小子的做事都是随自己的本心,以自己的本心,立下制度,旁人但从他的制度去行便是。他的见识又高妙,所立制度无有不好,所以他的商行,舍人营,都有超过常人的地方。这样的东主,其实对幕客的要求并不算多……你真的打算给他当书启师爷?”
“也未必啊。”
孙承宗呵呵一笑,很实诚的道:“张帅建了侍从室,身边当然不止是书启这一点杂事,我别的不行,备顾问总行吧,不行就料理杂务,亦不是不可以啊。”
他的长处就在于缜密精细,要是真放低身段替惟功料理杂务,倒还真是第一把的好手,天启年间那么残破的关宁,就只剩下几个孤城和一群惊弓之鸟,孙承宗硬是建起了几百个屯堡,夺回几百里地,建了一支样子上还算强大的关宁军……至于后来关宁军成了独立军阀,这和明军的军制有关,也是大势所趋,倒也不能对孙承宗太求全责备了。
至于徐渭的话,更是印证了这厮是一个当时难得的鬼才,若是惟功在此,怕也要惊的跳起来。
只不过冷眼旁观一段日子,徐渭就对惟功行事居然看的这么透彻!
“好了,你这小子心里有主张,主意拿正了就不听别人的……嗯,你去投他也好,在京里能学什么好?就是看这些瘟生蝇营狗苟,娘们一样的算计,张叔大以前还是个人物,现在看来越来越叫人见的小了。”
在这热闹所在,骂天子几句都罢了,叫人听到辱骂张阁老却着实不是小事,张居正的性子也确实越来越偏激,可能是与他身体有关,这两个月,从地方到中枢又被处置了好几个人,有一个生员上书替当年夺情一案的几个犯官说话,惹怒了张居正,现在已经被充军辽东去了。
至于上书匡时的那位姜大人,此时已经到河南某个郡王府当王府官去了,明年京察落个不称职的考评也是必然之事,准备回家啃老米饭去吧。
这样的行事自是叫人不满,徐渭这样的奇男子要是能看的惯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