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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驿传呢。李文昭道:“驿传以前是谁都能随意用,大官家的奴仆都能拿着火牌去住驿站。现在元辅在整顿驿传,这几个家伙怕是一路自己花钱到京城,以往的排场不能讲了,钱也不得省,心里当然不满了。”
“要紧的是老爷们得和咱们商人一样自己掏钱,伤的面子是钱算不下来的!”宋钱度声音冷漠,一语中的。
“顺字行的小张东主得罪这些家伙,以后会有的烦。”
“这个倒是。”宋钱度也道:“我等在江南可是深知诸生和乡绅难惹,此辈官府都不敢随意得罪,关系是千丝万缕,得罪一个就是一群,将来会有的烦。”
“不过怎么说他也是大府勋旧,这些家伙怕也是拿他没法。”
“倒未必见得。”
宋钱度心中颇替张惟功担心,但自己不过是一个商人,就算是在松江有点地位根基,但商人就只是商人,这等国家大政,涉及到现任官员进士举人生员们的大事,他这样的人是没资格做什么,其实连说话表态的资格也是欠奉的。他们东南商人在政坛上的势力远不如晋商,在这方面,晋商做的比东南商人厉害的多。
建义学,扶植山西人和替山西人说话的官员,投资在那些还没有发达有潜力的青年官员身上。
百年之下,晋党在朝中已经三分天下有其一,张四维并不算老实,最少对张居正只是表面的恭敬,但仍然能排资入阁,张居正这个权相也只能面对现实,晋党,不是那么好碰的。
……
坐在马车中出广渠门的抚宁侯朱岗正当盛壮之年,自襁褓之中就是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所以身子养的白白胖胖,方面大耳,留着三缕三须,穿着华贵的绸衣,宽袍大袖,望之若神仙中人。
但此时这个侯爷面色却是十分难看,整张脸板了起来,两眼喷火,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显露出来。
在车厢中,有两个漂亮标致,年在十四五岁的娇柔侍女,在朱岗盛怒之下,这两个向来得宠的小侍女也不敢出声,战战兢兢的蜷缩在朱岗的脚底下,不敢动弹。
朱岗的愤怒是有来由的,他想要张惟功的德胜门店和内市两个店,因为抚宁侯府不少产业都在这两处地方,朱岗经常会暗中去巡视,府中的管家执事们也常常报上来,他在官店的爪牙更是极言顺字行店十分赚钱,一年最少是一万以上的出息。
如果能把这两个店要过来,等于买了好几万亩田地。
朱岗的脾气,如果一年有一千两的出息,他就不惜将人逼的家破人亡,一年万两以上的利,除了造反之外,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如果这些店是正经的英国公府的产业,虽然抚宁侯府不怕什么,但为着两个门店和国公府争来争去,叫人家笑话,也不值当。
但这些店不过是张惟功这个庶子手中的产业,没有入英国公府的公帐,这个主意就可以打上一打了。
按朱岗的想法,先吓一吓,再托人说话,给几千两银子,顺顺当当的就将顺字行两个店弄到手。至于别的店他就不下手了,欺负一个庶子说出去到底不好听,而且也要给别的勋贵留点念想,不能吃独食。
谁知道预料中很顺当的事却办的十分不顺,不管是恐吓敲打,还是托人说项,都是一个不成。今日朱岗索性亲自到英国公府去拜会张元芳,提及此事。
这个面子算给的泼天般大了,不是顾忌名声,以朱岗素来狠辣和行事无忌惮的性子,早就用尽手段了。
但结果还是个不成,张元芳倒是见着了,但一推了之,只说这顺字行是张惟功一手操办,叫朱岗只管寻张惟功去分说。
以一个侯爵亲自去说项,这个脸面在朱岗看来是足够了,张元芳还这么推托,朱岗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侯爷,顾家庄到了。”
黄昏时分,暮色深沉之时,朱岗才赶到了自己远在二十里外的庄园之上。这个庄子是他巧取豪夺,用尽手段,兼并了三个普通的村庄合并在一起之后形成的,足有一百余顷,也就是一万多亩土地,在京城畿辅地方,这很难得。
当然,其中的手段极尽残忍酷烈,一般公侯之家都不愿用的手段,朱岗是全部用上了。
等朱岗下车之后,庄园别院已经打扫干净,甬路上一尘不染,四周青砖绿瓦,都是十分洁净,别院外是小河支流,绿水环绕,院中到处是花木,山石,幽静中有野趣。
朱岗微微一笑,漫声道:“花了我三万两银子,才修得这一百来间房舍,到底还算是值得。”
“侯爷胸中有大丘壑啊。”有个清客凑趣道:“武清伯也在修园子,以在下看来,比侯爷的庄子差远了。”
朱岗点评道:“听说李伟在园子上填了二十万银子,有这钱拿来做营生不甚好?”
“有慈圣皇太后贴补,武清伯用钱是没有什么心疼的。”
“这倒是。”朱岚道:“这不能同人家比,有太后用宫中的钱来帮他修园子,怪不得不心疼。”
“说起来。”他又道:“那个叫朱国器的,来了没有?”
“来了,候着呢。”
“过半个时辰就叫过来吧。”朱岗吩咐着,一边漫步走进庄园中的一处精舍。
在里头,有一个布衣荆钗的妙龄少女,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走进来的朱岚。
朱岗看了一眼,大觉满意,笑道:“这野趣难得。我到庄上来,每次在路上就想着今日如何,每一次都不致失望。”
“贼子,我与你拼了。”
那少女却突然冲上前来,手中挥着一柄剪刀,直刺朱岗胸前。
但她这样的弱质女流如何能成功,早有两个身手利落的伴当一左一右挟住了她,伸手一剪,便已经将剪刀夺了下来。
“侯爷恕罪……”
一大群庄上的都吓的魂飞魄散,跪了下来。
朱岗皱眉道:“怎么回事?”
他神色越是平淡,众人便知道越是危险,有个执事跪上前来,战战兢兢的道:“因取这女子,她哥子不合同庄上的庄丁打起来,不合被打死了,她老子娘一时想不开,昨日也吊死了……”
“我道是多大的事,原来是如此。”
朱岗点了点头,随意道:“不过你们不仔细搜检,若是真伤了我,又怎么说?”
“小人们该死!”
众人嗑头如捣标,扑通扑通,不一会功夫,便是都在额头上嗑出血水下来。
“罢了,饶你们这一回……来呀,把庄上所有执事都拖出去,打二十鞭子就完事了。”
在抚宁侯庄上,这确实是饶过一回了,众庄头执事感恩不尽,叩头出去领鞭子了。
朱岗却继续往屋中去,众人但听得屋内有厮打声,撕衣报的脆响,再就是女孩子的惨叫声,接下来一刻多功夫什么声息也无,再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却是朱岗推门出来。
“将她卖到教坊司去,着实没有规矩。”
“是,侯爷!”
“着朱国器来见我。”
朱岗眼神阴冷,又是一股暴戾之气升上来,原本,他做过适才的事后,会心情愉快一阵子,身边的下人丫鬟们也会轻松一会儿,这一次,他想起几次三番被拒绝的事,一股愤怒的情绪,又是升了上来。
众人眼见侯爷如此盛怒,都是吓的脚脖子转筋,当下都是齐齐答应,有人脚步如飞,去传唤那个朱国器去了。
……
失踪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后,一老一小终于又出现在宣武门外。
老的是神态俨然,但一只腿是被射穿了,走起路来当然是一拐一拐的,惟功用小刀砍了一根木头,削伐了给老头当拐仗,也是够狼狈的。
小的就更加不堪了,惟功全身的衣服都成碎片破布条,就这么挂在身上,头上也乱糟糟的跟鸡窝似的。
折腾了一天一夜,成了这般乞丐模样,沿途自是引人注意,好在惟功的模样太过狼狈了,进入宣武门之后遇着几个勋贵子弟,平素也是相熟的,今日挟弓带箭,可能是往西山打猎去——秋天的时候,勋贵子弟们都喜欢挟弓射猎,在山脉村落之间竟逐,是一种难得的放松的乐子,可以不太讲究礼法尊卑。
英国公府里的春哥儿秋哥儿,这样的会射箭的家将亲随,便是大府里头培养出来,专门陪上头的哥儿老爷们打猎用的。
“东主,东主……”
进宣武门不久,王国峰和两个伴当先发现了惟功,看到惟功的模样,王国峰想笑,却又只能强行忍住,憋的十分辛苦。
“臭小子想笑便笑罢。”
“哈哈……东主,你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这个说来话长。”
惟功笑着虚踢一脚,对王国峰几人道:“响晴白日的,你们不做正经事,在这里闲晃什么?”
“东主,两天没见着你了,用诚大哥说,有要紧事情要当面回给你听。”
“哦,我知道了。”
惟功想了想,吩咐道:“叫用诚等着我,我先送马帅回府,再去换了衣服,如果没有事,就到宣武门店去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