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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单狐山。
北风呼呼地刮着,山上怪石嶙峋,风在怪石间穿梭呼啸,发出阵阵鬼叫似的怪响。崖底的大河被风刮得涛声阵阵,拍在崖壁上震耳欲聋,激起一片半黄不白的沫子。
一个瞿家的小弟子背靠着一块大石头,一边躲风一边发呆。
这是他最后一次放哨了,明天他就要晋升成为高一级的弟子,站岗这种又苦又无趣的工作,以后就可以扔给刚进门的小虾米了。
太阳暖洋洋的,烤得他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背靠着的大石头里传来一阵阵轻微的震动。
小弟子猛地一激灵,他拔剑朝四周查探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便收剑回鞘,自嘲地笑了一下。
正当他刚要靠回到那块大石头上,却感到脚底也传来一阵震动。那震动起初不明显,但渐渐的,他发现地上的石子如同簸箕上的豆子开始蹦跳起来。随后,那震动越来越大,小弟子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不受控制地蹦跳起来。
突然,“哗”的一声巨响,小弟子感到脸上落满了一层带着腥气的水雾,那腥气他十分熟悉,正是单狐山大河里的气味。
小弟子头皮一炸,他急忙拔剑来到河边,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头顶太阳旁边,有一个巨大的灰褐色的球体悬在半空中,河里的水竟螺旋着滚滚涌到天上,涌进那球体里。那球体随着吸入的水量增多,体积也愈发大起来,最后,竟把太阳都遮住了。
小弟子吓得浑身僵硬,眼睁睁地看着河水水位正在一点点下降。他使出浑身力气滚动了一下喉结,吞了一口口水,手颤颤巍巍地向怀里摸去。
刚摸到开启水门的珠子,他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猛地一拽。小弟子使不上力,差点被拽个趔趄。
“瞿君真是好耐心,家里的水都快被吸干了,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不出来。”杜衡死死捏住小弟子的手腕,一脸凶狠的笑。
小弟子吃痛,手上一松,开启水门的珠子掉在地上,“啪”的一声,被杜衡踩得粉碎。
“瞿瞿瞿君……不不不在家……杜杜杜君过两天……再再再来吧……”小弟子吓得满头冷汗,连话都说不完整。
“哦?不在家?怪不得,那他不在家怎么办呢?”杜衡用另一只手摸摸下巴,扬了扬脖子,“你看见头顶上那个东西没有?”
小弟子慌慌张张点点头。
“那东西啊,两个月来滴水未进,都快渴死啦,多可怜呐,我怎么能忍心让它继续渴下去呢?况且,它也算是你们家的血脉,用你们家的水养你们家的孩子,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杜君饶命啊!”小弟子两腿一软就要跪下去,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冷汗浸得湿透了。
旁边的杜若忽然皱了皱鼻子,道:“这什么味儿啊?这窝囊废尿了不成?真是怂包!”
杜衡眉头一皱,赶紧将小弟子甩到一边,十分嫌弃地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小弟子见到杜若,连忙扑倒在杜若脚下,大声哀求道:“君后!君后饶命啊!快别让它喝了!再喝就喝干了啊!”
杜若见小弟子扑过来,眼睛一瞪,两腿迅速向后挪动两步,以免那一身臭烘烘的贴着自己。
悬在空中的球体体积越来越大,头顶的光线越来越暗,河水的水位也越来越低,最后竟被完全吸干,河床上的瞿家水下仙府暴露无遗。河床上的水草淤泥里,无数瞿家弟子被紧紧缠绕,动弹不得。
杜衡朝河床一望,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瞿家这个鱼窝也真就是在水下看着还好看点,出了水怎么跟坨泥巴一样?”
“原本很好看吗?那我还没见过呢,真是可惜了……”御阳十分惋惜地咂了咂舌头。
“看这样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肯定没有甘枣漂亮!”荃蕙叉着腰,理直气壮道。
忽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看来我真是小瞧杜君了,没想到这妖胎居然还能听你的话。”
四个人寻声望去,只见一袭银灰色长袍的瞿济白立在高高的崖上,雪白的狐毛领子在风中翻动着。
“怎么阿若?想我了吗?娘家呆腻了,想起为夫的好来了吧?”
杜若身子一抖,脸上惨白一片,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然后不由自主地,往杜衡的身后缩了缩。
杜衡拍了拍杜若的胳膊,抬头对瞿济白道:“还是瞿君性子稳,能成大事,自己的家都快被吃完了,还能站在那若无其事地吹风。”
瞿济白冷哼一声,看也没有看河床一眼,道:“看来杜君记性不太好,早就忘了这妖胎是谁下的种,居然还天真地想用小子来制服老子。我还真是同情老杜君啊……”
杜衡沉下脸来,道:“你什么意思?”
瞿济白怪笑一声,道:“我什么意思杜君听不出来?啧,看来杜君不仅法术修得不怎么样,脑子也不大好使。真是可惜了仙首的位置,不如让我来坐吧?”
没等杜衡说话,瞿济白忽然朝天上摆了摆手。那鱼头妖胎原本盯着满是淤泥的河床,忽然脸一抬,目光变得更加呆滞了。它动了动那硕大的嘴唇,然后一张口,将吸进去的河水尽数吐回河床里。那河水竟依然十分清澈,跟被吸进去之前没什么两样,连点腥臭的气息都不带。
随着河水吐出,鱼头渐渐变小,最后又恢复了原貌。它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落在了瞿济白的脚边。
瞿济白摸摸那鱼头,像是在抚摸一个乖巧的孩子。
杜衡倒退一步,他光想着妖胎会听母亲的话,却忽视了它也会听父亲的话这一点。
瞿济白站在高处,低头俯视着下面的四个人,那神态仿佛天神怜悯地俯视苍生。他叹了一口气,又尖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刺耳难听,如同一个铁蒺藜在耳膜上刮来刮去。
忽然,瞿济白冲鱼头妖胎打了个唿哨。那鱼头妖胎一晃,整个忽然变成厚重的墨绿色,浑身还散发出阵阵青色的烟气。
鱼头妖胎猛地从高处跳下,张着大嘴势不可挡地朝杜衡几个人砸下来。那嘴张得仿佛整个脸就剩一个嘴,看上去将几个人一同吞下去毫不费力。
杜若眼疾手快,一把揪起旁边吓成一滩烂泥的小弟子,朝大嘴猛地扔了过去。谁知那大嘴来者不拒,“哐嗤”一声,竟将小弟子咬成了两截!
鱼头妖胎顺势砸在地上,嘴里咀嚼着小弟子的尸体。鲜血混着腐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淌下来,皮肉骨渣飞溅,骨头碎裂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荃蕙脸色一绿,又忍不住呕吐起来。
鱼头看到荃蕙的动作,如同捕蝉的螳螂,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它停住嘴里的咀嚼,向后微微蹭了蹭,仿佛为发动下一次攻势做准备。
杜衡祭出瑶华剑气,用身体将几个人挡在后面。
他在甘枣时就已经领教过妖胎的厉害,心里明白这两道剑气在鱼头面前就如同螳臂当车。身后这几个人看上去法力高强,实际上在妖胎面前不过是一群脆皮。但除此之外,杜衡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甚至想自己先在鱼头嘴里支撑一会儿,为剩下的几个人争取一点逃命的时间,即使他们逃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杜若看见杜衡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知道他想牺牲自己,忽然扯过杜衡的领子向后一拽。
杜衡丝毫没有预见到身后会有人拉扯自己,没防备便被拉了过去。杜若挺身站到前面,指着鱼头那张丑脸,大喝一声:“怪物!你休想伤害我家人!赶紧给我滚开!”
没想到那鱼头妖胎被杜若一喝,竟止住了蓄势,身上冒出的青烟也渐渐稀薄了,身体甚至开始恢复成原本的颜色。
杜衡被杜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有料到平时胆小的杜若,此时竟有这么大的勇气,在危急关头拦在所有人前面。
瞿济白的脸色变了变,他冲着下面的鱼头妖胎吼道:“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把他们吃了?!”
鱼头扬起脸望望头顶的瞿济白,又望望面前的杜若,左右为难。
杜若见鱼头竟听得进自己的话,赶紧趁机道:“喂!你快把上面那个人吃了!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鱼头的眼中陡然露出一丝恐惧和欣喜的神色,它抬头望着站在崖顶的瞿济白,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蠢蠢欲动。
突然,鱼头暴跳而起,直朝瞿济白咬去。
瞿济白狞笑道:“呵,有意思,还真冲我来了啊?”
他微微抬手,一挺长枪落到他手中。那枪漆黑如墨,却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仿佛天下邪气尽收枪内。
鱼头不知厉害,只是疯了一般地冲向瞿济白。然而没有人看清瞿济白的手是如何动的,那漆黑的枪竟直直地刺向鱼头深不见底的大嘴,直要将鱼头捅穿。
谁知那鱼头看似笨拙,却灵巧得很。临到了枪尖处,竟如鹞子翻身一般打了个转,避开了。
瞿济白目光一闪,嘴角的弧度挑得更大。他手腕一翻,以枪作棒,朝翻到一旁的鱼头猛地一弹。
鱼头再也没能躲过这一弹,只听“邦”的一声闷响,那枪身结结实实地击在了鱼头上,瞬间粘液四溅,鱼头被打得凹进一条,惨白色的肉竟也翻了起来,然后咚的一声掉在了杜若面前。
瞿济白尖声大笑道:“小东西!居然还想来攻击我?你也不看看自己是谁生的?真是蠢!跟你那脓包娘亲一样蠢!”
鱼头艰难地正了正身,瞪着两个巨大的眼珠子盯着上面。半晌,随着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那鱼头表面竟如同在甘枣那日,又冒出了无数泡泡。只是这一次,鱼头不仅变成酱色,还变红、变紫、变青,只一眨眼的工夫,竟变了好几个颜色,活像个上了发条的走马灯。
瞿济白微一俯身,显出饶有兴趣的样子,道:“哟,怎么?说你蠢你就生气了?可我说的是事实啊,你有一个那么蠢的娘亲,她怎么可能生出聪明东西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