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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宏宇懂了。
袁队的意思显而易见,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查到什么事什么,但在掌握核心证据之前,尽量不要声张。
明显,袁队认为这桩案子可能有问题,但若想要调查,恐怕会面临不必要的阻力,最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回到支队已是大下午,在现场勘查花了许久,回来路途也耗费不少时间。
但这些在齐宏宇心里都没什么概念,他有些心事重重,回过神就已到支队了。
专案组并未解散,但人数已少了许多,各个支队的精英,除却蔡臻、凃欣欣外都回去了,江阳支队的其余刑警也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只留二大队重点侦办。
明显,当得知本案中有十九具尸骸来自于九年前已破命案,本案实际“仅有”两位受害人后,对本案的重视度就降低了许多。
刑警任务繁重,合理调配警力就显得尤其重要,如果还是以原先的力度投入到本案中,警力势必严重冗余,太过浪费,为此耽误其他方面的工作得不偿失。
此时,齐宏宇在解剖室内,有些头秃。
江阳支队的解剖室不大,二十一具骸骨放入其中,太过“拥挤”。
强打起精神,他先仔仔细细的将每块骸骨都以多种角度拍了照片,固定证据,这才小心翼翼的把骸骨表面绿油油的苔藓统统清除。
即使有凃欣欣搭手,这工作也耗费了将近一小时,没办法,清理人体骸骨不同于洗排骨,要小心细致许多。
活动活动酸痛的老腰,齐宏宇看着一地白骨,轻轻点头。
绿油油的骨头,总有些瘆得慌,洗干净后就好多了。
休息两分钟过后,凃欣欣问:“师兄,接下来怎么办?”
“首先得确认死亡时间。”齐宏宇脑海里早已有了方案,说:“考虑到这方面的研究对象大多都是土中、水中尸体,对地面尸体研究较少,我建议多种方法同时进行。”
“比如呢?”
“首先仔细观察各尸骸骨中的韧带、软骨是否还存在,若存在,说明死亡时间不足五年,需要仔细判断其腐化程度。
其次,要仔细测量骨表面的脂肪含量,如果尸骨完全脱脂,说明死亡距今已有五到十年了,若未完全脱脂,其含量数值得详细记录好。
最后,血清蛋白沉淀反应、骨蛋白与甘油三酯含量测定、骨骼含氮量测定等试验要同时展开。综合多项测试数据,研判推定的受害人死亡时间,会相对准确很多。”
“明白了。”凃欣欣了然。她自然学过这些,只是应用不纯熟。
她又问:“可这些方法,需要的时间不短,比如血清蛋白沉淀反应,需要用生理盐水对骨粉浸出至少二十四小时,才能用浸出液和抗人血清蛋白沉淀素行环状沉淀反应……”
“只能等,而且不怕等。”齐宏宇已经开始行动了,边动手边说:
“完全白骨化的尸骸,案发距今至少也有半个月,往往更长达数个月乃至数年、数十年。
这么漫长的时间过去,凶手该收的尾早就收了,该干的工作也早已干完,所以相比于寻常命案,我们的时间并不紧迫,只要能取得突破,在不影响其他工作的前提下,别说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天都不算什么。”
凃欣欣哦了一声,走上前来帮忙。
过了片刻,她又问:“对了,这些尸骸怎么确定‘个体’?就是……就是把他们都拼接起来,成为完整的骸骨。”
“不好办,”齐宏宇摇摇头:“大量尸骸的骸骨都被打乱了,我们只能根据个体特征,比如骨骼粗细、长短,还有表面裂痕、损伤的分布、方向来大致拼接,剩下的,恐怕得靠DNA了。”
略一顿,他接着说:“骨骼细胞中的DNA们保存的时间相当长,或许还能提取到,做个快速的简易识别就行了。”
“但如果是九年前的案子,恐怕不好办,”凃欣欣说道,并掏出笔记本,边看边说:“回来的路上,我特地查过当年那桩案件,发现该团伙的作案频率并不高,时间跨度很长,最早遇害的死者,距今甚至已有二十年了。”
“这么久?”齐宏宇一愣,跟着锁起眉心:“那确实难办,二十多年,骨骼甚至都已经风化了,内里细胞结构也不再完整……”
随后他仔细回忆一阵,清理骨骼表面上生长的苔藓时,确实有个别骨骼已出现风化损伤,甚至有少数骸骨摸起来就能感觉到其质地脆弱,比之其他骸骨来的更轻些。
原本还以为是苔藓生长对骨骼产生的破坏,现在看来不仅如此。
这案子更难办了,本身时间就会抹去大量的痕迹与证据,更别说还生了青苔。
还是得找个机会见见袁队,看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点关于本案的事儿。看起来他也想追查那桩案子,估计只要条件允许,袁队应当会给些提示。
另外,当年的案卷也得弄到手,仔细过几道。
思考着,他手上动作也没停,又想到刚刚凃欣欣说的话,便又问:“你对那桩案子了解多少?”
“了解也不是很深。”她摇头说:“只知道当初有位记者,冒着生命危险混进黑煤矿中,几经波折险些丧命,最终曝光了该煤窑厂的种种罪恶,引起轩然大波……”
齐宏宇一愣:“我记得那事!曝光时我刚上大学……但,这事儿不是发生在豫州省么?”
“对的,是发生在那边,但此后各地都在严查,”凃欣欣说:
“山城这边收获不小,还连带着挖出了许多命案,其中就包括本案。”
“原来如此。”齐宏宇了然,这下前因算搞清楚了,于是他又问:“再之后呢?”
“之后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该团伙人员纷纷落网之后,都受到了严厉惩处,最轻的都被判了十二年。”
齐宏宇不再表态,只琢磨着有机会的话是不是去问问当年的详细情况。
只是手续相当繁琐,如果袁队非要暗地里调查,不将工作摆在明面上,未必会肯批准并上报。就算手续办好了,这帮犯人也不一定肯配合。
九年改造下来,一个个恐怕都成老油条了,他手中又没什么实质性证据,想挖掘出当年的事儿太难。
啧,这十九具尸骸被放回原处,到底是为什么?
脑瓜子有点疼,他干脆先不想了,目光落在两具女性尸骸之上。
已破的案子可以慢慢再往下查,这俩无名女尸的命案必须得尽快侦破,将凶手绳之于法。
凃欣欣见他如此,注意力果然也转移了。她对九年前的案子本就只是有点兴趣罢了,并没有想得像齐宏宇、袁队那般深入。
两人渐渐动起手。
这两具骸骨,因为身高差距较大,骨骼本身又相对完整,所以拼接难度并不大,很快就按解剖位将各部位骸骨拼接好了。
齐宏宇仔细观察一阵,点头:“两具尸体,骨关节处韧带并未完全消失,肋软骨保存还算完整,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五年……不,部分骨骼上甚至还能发现少量黏连的软组织,死亡距今或许不超过一年,很可能在半年左右。”
凃欣欣追问:“能确定她们的死因么?”
齐宏宇沉默了。
凃欣欣也不再说话。早在课堂上,她就听导师、教授都说过,完全白骨化的尸骸,想确定死亡原因往往非常困难。
尤其是对诸如电击、个别性质的机械性窒息、凶器未伤及骨骼造成的缺血性或损伤性休克导致的死亡,检验骨骼不可能发现损伤,受限于条件,想确定死因更难。
许久后,齐宏宇才说:“年龄较大的女性死者,肋骨有一处线性骨折,可能是受到了殴打。
两具骸骨被放置于同一水缸内,骨骼形态学结构相似,死亡时间也应该相近,或许是同一案受害人。”
凃欣欣立刻翻开笔记本,摆出一副认真学习的姿态,仔细记录。
就听齐宏宇继续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两人很可能死于直接暴力,比如锐器损伤、机械性窒息等相对常见的他杀死因。当然,也不排除腹部脏器破裂导致的失血性休克致死的可能,另外还有中毒、电击导致死亡的可能。”
“那么……”凃欣欣若有所思,问道:“相对而言,如果她们是中毒的话还有一定的希望检验出来,对吗?”
“对的,所以首先试试证明或证否中毒的可能吧,”齐宏宇说:“我们提取部分骨组织送毒理实验室,做个重金属检验。
另外,水缸内的液体回来时我也提取了一部分,也送去做个检验,看能不能从中发现毒物——大多数毒物性状都相对稳定,半年到一年时间,还不至于变性,如果真的是中毒的话,大概率能从液体中发现毒物。”
略一顿,他又轻叹口气:“但如果不是中毒,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凃欣欣开动脑筋,又问道:“电击能否也排除呢?死者尸骸被扔进水缸当中,遇害现场很可能就在那附近,荒山野岭的,除非被雷劈,否则一般不至于被电死吧?况且电击死亡大多属于意外,他杀案中相对罕见……”
“不能这么草率。”齐宏宇摇头:“破案不能靠猜,即使不得已需要推理也要有相应的事实依据。
否则按你这么说,咱直接确定死者是死于腹腔内脏损伤或体表大动脉破裂导致的失血性休克就得了,大多数命案的死因不就这俩?”
“哦。”凃欣欣应一声,接着又问:“那咱们要怎么确定受害人身份?”
“只能对比近段时间的失踪人口案件筛查出个大致范围了。”齐宏宇说:“先找出一年内失联案件的立案记录,找出这些失联人员的身高特征、有记录失联时穿着衣物的更好。
之后,就将这些特征和俩受害人进行对比,匹配的请来家属做个亲缘关系鉴定,以这种方法,或许能锁定死者身份。”
凃欣欣蹙眉道:“这也太耗时耗力了吧?”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
“那就只能这样了。”齐宏宇说:“死者身份和死因都无法确定的话,案件根本无法继续往下展开调查。”
他又教导凃欣欣说:“尸体已完全白骨化的案件急不得,最看重耐性,要做好长期攻坚的准备,查他一两个月都是正常的,千万别急躁。”
“明白了。”凃欣欣表示受教,又和齐宏宇一块儿提取检材,准备等下一块去送检。
……
与此同时,支队长办公室。
石羡玉指头夹着烟,静静的坐在袁国安对面。
袁国安明显有些无奈,却又没什么办法。
半晌后,他才说:“羡玉,我老实跟你兜个底,当年我也就只是个中队长而已,锤子都不晓得。”
“那现在呢?”石羡玉弹弹烟灰。
“如果本案真有隐情,你觉得他们会告诉我吗?”袁国安更加无奈。
“别讲级别,这都虚的。”石羡玉摇头:“我能断定你肯定清楚点内幕。
这样吧,我也不奢求你能直接跟我讲明白,但至少你得给我个态度,这事儿,你查不查?”
“查!”袁国安立马说:“先前小齐找过我,我也是这个态度,查,但不能明着来,所以……”
“暗度陈仓么?”石羡玉笑了,站起身说:“挺好的。那么合作愉快!”
袁国安愣两秒,明白了他的意思,摇摇头说:“行吧,这案子暂时就给你了。你可别让我失望,否则我一定重新插手!”
“好说!”石羡玉满意的点点头,紧跟着却又皱起眉心:“但我想不明白,单纯尸骸,究竟有什么可查的?
当年法医学领域的技术水平已经相当不弱,九年过去也没什么本质上的提高,所以按理说关于这方面的调查应该很明确了才对,当时查不出来的东西,现在也很难查出来,甚至随着时间推移,线索被自然磨灭,调查难度更高了。”
“我啷个晓得?”袁队摊手:“但既然留下了尸骸,我想怎么着都和骸骨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