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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皇家秘事,自然不会公然处理。皇帝暗派密探追根溯源,将所有可疑之处查了个底儿掉,彻底坐实了徐冲、徐文父子舞弊之嫌。考题一事,南安太妃也难逃其嫌,被夺了诰命之位,连带着她儿子南安郡王的爵位也被削了一级,由世袭罔替变成了只传三代。
康王竭力求情,反触圣怒,被禁足于府中。
又过半月,圣上突然下旨,以西南边境蛮夷作乱为由,远调康王去边戍镇守。据说康王爷去得那地方,是偏远中的偏远,贫瘠中的贫瘠。说是镇守,实则真正的权力都不如这边的侍卫队长大。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王爷是犯了皇帝忌讳而被驱逐。多数人都以为是科举舞弊一案,圣上过于敏感,因此惩戒很重。
又过了没多久,宫中传出李淑妃害了难症的消息,熬了七八日,人突然就去了。
本来众官们还以为康王爷只是一时惹了圣怒,不过蛟龙搁浅,尚有翻身的机会。谁料才几天的功夫,他的母妃就病死在宫中。其中的蹊跷,明眼人稍作琢磨便可知晓。于是至此开始,康王的名讳便犹如先前那位被废的王爷一般,成了朝堂上的忌讳。
齐绅高对于徐冲的身份到底为何,其生父是谁,终究不知道。他每次问晏良,皆无功而返,也只好捏死自己的好奇心,就此作罢。
时隔一月,齐绅高再此想起这件事。他敲着桌子,实在想不明白。
“真不懂康王爷怎么会这么傻,就因为念着那点骨血情,就把自己陷进去?换做别人,这等丑事唯恐避不及,只怕要杀人灭口才安心。”
“听几名曾与他共赴战场的将士们说,他是极为重义气之人,何况是……亲兄弟。”晏良口气淡淡陈述道。
“我也有所耳闻,他当年在泗水剿匪,为了救副将,差点把自己的命搭上。也就是因为他这重情义的性情,激得军中将士对他马首是瞻,但凡他领军打仗,必定势不可挡。圣人也因此极为赞赏他。可是这讲义气也要分场合啊,就是六岁的孩儿,都未必会有他这么……”齐绅高没有将“蠢”字说出口,叹气摇摇头。
晏良不以为然,转头眼色镇静地盯着齐绅高,以至于齐绅高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冷静了下来。
“凡事有因必有果,李淑妃的养育成就了他今日的性情,而他的性情又导致他有现在的果。”
“行,还是你说得有理。”齐绅高点点头,“恐怕李淑妃之所以那样教他重视兄弟情,就是怕他有朝一日知道那事,不顾亲情灭口。而今好,一个不死,全遭殃,连她自己也搭进去了。”
晏良不懂齐绅高为什么要分析这些。李淑妃与人通奸在前,段高宇仗势欺人、玩弄权术在后,他们得报理所应当。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晏良想想也快过年了,没工夫和齐绅高闲扯,挥挥衣袖,带着随从去街上办年货了。
齐绅高气得不行,“下人干的活儿,你去做什么!你是宁愿闲得放屁,也不爱和我说话是吧?”
岂料他如何有意见也没用,此刻人已经下了楼,走远了。
齐绅高发现,自己为官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威严,在贾晏良跟前就从来没有好用过。
……
这一日,晏良看着府上下为过年忙碌的身影们,忽然觉得自己太闲得慌,便检查起孩子们的功课来,遂将贾蓉、薛蟠和宝玉三人唤到跟前来。
三人之中,贾蓉最镇定,虽然他一脸敬畏之态,但丝毫不害怕与他的对答。宝玉则蔫一些,有点站战战兢兢地。薛蟠最怕,闷着头站着,一眼都不敢看晏良。
“先查你的。”晏良点名薛蟠道。
薛蟠吓得一哆嗦,软着腿上前两步,颤着嗓音把他这两月的学习成果讲述一遍。
晏良记得薛蟠的《礼记》在头一月没完成,还旷课了三日,后来他就罚他两月之内抄四书二十遍。算算这日子该到了,晏良便问他:“我吩咐你的课业可完成了?”
“字……字太多了,还、还差五遍。”薛蟠伸出五个手指头。
晏良端着茶杯吹了吹,他看都没看薛蟠一眼,便道:“滚吧。”
薛蟠一愣。
“竖子尚知富贵必从勤苦得,教你倒不如教那些五六岁的童仆。”晏良道。
敬老爷在讽刺他连个仆人之子都不如。最丢脸的是,敬老爷还只拿五六岁的小孩子跟他比较。
薛蟠的心被重击了一下,脸也火辣辣的。那些大字不识的粗人养出的小娃娃都知道的浅显道理,他已经十五岁了,说不懂,说不过去。说懂吧,他偏偏不做,更该害臊。
这次他可在兄弟们跟前丢大脸了,本以为自己最多不过被骂几句,挨些手板,倒没觉得怎样。现在想想,就是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有今日被羞辱的结果。
薛蟠跪下辩解道:“老爷,晚辈没做完课业,是不对,但字数真的太多了,我累得手都肿了还是没写完,实在是时间不够……”
晏良看眼吴秋茂。
吴秋茂当即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本子,朗诵起来,“九月初七,酉时,薛大爷入百春楼,次日巳时方归。九月十二,午时,薛大爷入南风馆,隔日辰时方归;九月十六日,薛大爷……”
“老爷啊,”薛蟠哭嚎跪地。
宝玉插话问:“敬大伯,百春楼和南风馆是什么?”
薛蟠更慌了,忙给晏良磕头,“晚辈知错了,晚辈给您磕头,您怎么罚晚辈都成,求求您留点面子给晚辈,不要让他再读了。”
晏良:“回答我一个问题,整日只知道吃喝等死的,是什么?”
薛蟠愣住,暗观敬老爷神色威严,十分可怕。他定在骂自己,薛蟠便干脆认了,“是我!”
“错,你还嫖。快走吧!”晏良斜睨一眼薛蟠,转而看向宝玉,问他的课业如何。
宝玉抛给薛蟠一个同情的眼神儿,便连忙正经回答敬老爷的话,生怕下一个遭罪被辱的就是自己。
薛蟠跪在原地尴尬了会儿,观察敬老爷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打算。想想自己何必遭这份儿罪,遂起身退了出去。薛蟠在门外见到了吴秋茂,面色难堪的和他吱吾两句,却一句都没有说清。
“薛大爷还是快回去吧,您不适合这里。”吴秋茂神色略带鄙夷地扫视薛蟠,口气里带着三分嘲讽。
薛蟠立刻想到刚才敬老爷对自己说的话,说他连个童仆都赶不上!眼跟前,他就真被个下人给看扁了。薛蟠气得不行,指着吴秋茂的鼻尖道:“别以为你跟着敬老爷两天,就真当自己也是爷了。什么东西,还想笑话我!告诉你,别真把爷当傻子,惹急了我,捏死你很容易!”
吴秋茂丝毫没有被薛蟠的话激怒,微微笑着对他道,“是是是,薛大爷不傻,那敢问薛大爷可明白我们老爷问话的意思?”
吴秋茂等了会儿,见薛蟠只顾着瞪自己,便笑着自问自答了,“猪虽然混吃等死,可好歹有肉能卖钱。有些人呢,除了花钱败家,好色纨绔,除了只能给家人添麻烦了,还能留下什么?”
薛蟠脸白了,扭头便气呼呼地迈着大步跑了。
他当然明白敬老爷的意思,他讽刺自己不如猪。可这些大实话若真从一个下人口里轻蔑地说出来,他是真的生气。堂堂薛家大爷,竟然被个下人看扁讥讽,他就是脸皮再厚也觉得害臊、气愤、难受,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侮辱了。
薛蟠回去的路上,眼泪便不争气的往下流。照理说,他这么大年纪的男孩,是不该哭的。可活了这么大他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从来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哄着、骗着。就是家里那些下人,虽然可能暗地里骂他是个混账,可在明面上都是做足了功夫,可劲儿拍他马屁的。
薛蟠越想越委屈,回家就躲在房里不出来。薛姨妈听说薛蟠的异常,亲自来看他。薛蟠见薛姨妈一脸关切的表情问候自己,鼻子不禁发酸,哇得哭出来。
“好儿子,有什么不痛快就跟我说,娘帮你出气。”薛姨妈说着,便跟着抹起眼泪来。
薛蟠就说起刚才自己的遭遇,求薛姨妈为自己做主。
薛姨妈也气,“吴秋茂一个下人,怎能如此侮辱我儿。你等着,我这就叫你姨妈过来,让她帮我们评理去。”
薛蟠点点头。
王夫人得知经过之后,少不得安慰薛姨妈。但她可没胆量去处理宁府的小厮,只是为难地说这件事难办,但能不能办还要和贾政商量才好。
第二日,薛姨妈母子等不及来催。见王夫人红着一双眼,面色十分疲惫,心料这件事不好解决,便不敢多问了。
王夫人看眼薛蟠,要她先去外间候着,随即拉着而薛姨妈说起悄悄话来。
不多时,薛蟠就看见薛姨妈阴着脸出来。
回去的路上,薛蟠就等不及了,问母亲:“姨妈到底怎么说,不对,是姨父怎么说?”
薛姨妈一脸难色,看着薛蟠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薛蟠拽着母亲的衣袖,央求她别再卖关子了。
“你姨父说这是经过他了解过了,是你的错。人家敬老爷身居要位,难得费心管教你,你却偷懒在先,不思进取、毫无悔过在后,说你……活该被个下人瞧不上!”
薛蟠鼓着腮帮子,负气半天,握拳头握得指节发白。半晌,他终于咬牙道:“娘,我们搬回老宅去住吧。”
“搬是可以,但这时候不行。若是此刻咱们走了,只怕关系会闹僵。而且东府那位老爷,权势滔天,且十分记仇。这件事咱们若不能跟他和解,咱们娘们就算搬了出去,只怕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