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知识是一种枷锁

咬一口山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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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踏踏,随着脚步声,昏暗中浮出一件笔挺的黑风衣,以及一个覆盖着短胡须的下巴。

    “刘哥。”

    夏子器身体一懈,长舒一口气。

    没等镇守局的小组长刘章问话,夏子器就迅速开口说:

    “前面通着下水道,陈耀从那里跑了。缚生会在水下面养了个大家伙,建议出动重型火力攻击。”

    刘章点点头:

    “交给我们就好。子器,你可以休息了。”

    随着刘章小组回到地面,十三的情况比较特殊,需要保护性隔离,刘章得去联络别的小组,申请重武器,准备合力进攻下水道,于是夏子器又成了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狼藉的展厅里。

    幸存者们被安置在角落,正一个个接受检查,以防有缚生会的人浑水摸鱼。

    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他们会被送去疗养院洗脑,一直待到精神确认“痊愈”,才能回归正常生活。

    “喂,你,谁让你乱跑的!”

    一个干员盯住了夏子器,大喊说。

    夏子器一怔,随即明白了。

    自己身上穿着普通衣服,武器刚刚也交给了吴辉,所以被当成了幸存者。

    镇守局那么大,又不是人人都认识他这个归属收容组的临时干员。

    “你愣什么?”

    干员露出警惕的神色,靠近夏子器。

    夏子器刚想解释,就看到干员脸色一变,踏步上前,一巴掌狠狠推搡在了自己身上!

    由于灵性干涸,夏子器现在本就处于最虚的时候,被这一推直接弄倒。

    他心中涌出一阵火气,但还没来得及发作,耳畔一声震响。

    砰!

    干员胸口晕开一片血红。

    夏子器瞪大眼睛。

    要是没有那一推,中弹的就会是自己。

    “宰了你!”

    群众中站起一个记者打扮、神情癫狂的男人,眼珠上布满红血丝,手里端着一把火器。

    没错,

    火器。

    挂在墙上的、用来装饰的落伍短筒火器,燧发开火,前膛装填,一次只能装填一颗子弹,谁都没想到它居然还能使用。

    “祀奉主的荣光!”

    教徒一声大吼,随即被蜂拥而上的干员们擒住。

    夏子器愣愣盯着晕开的鲜血,盯着这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干员,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迷茫。

    ……

    尖锐的警笛声撕裂了深沉夜幕,其余车辆纷纷避让,给救护车让出一条通畅的路。

    车厢内,

    夏子器挤在医疗组干员之间,对面坐着经过了简单包扎的白安阳,几人围着担架上胸口中弹的干员。

    心电图一跳一跳,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这样下去撑不到医院。

    空气一片默然,压抑得如同凝固。

    夏子器的声音低哑而干涩:

    “我不认识他。”

    依旧默然。

    “我不是他的亲人朋友,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了解,”

    夏子器继续说,

    “他没有理由替我挡子弹。”

    很茫然,

    很不解,

    夏子器想破了头,

    都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惜生死来救自己这个纯粹的陌生人。

    压抑的气氛中,白安阳开口回答:

    “他是镇守局的兵,救人就是他最大的理由。”

    夏子器又沉默了一会儿,

    低下头,把脸埋在双手之间,在好几个干员的眼皮子底下发动了畸变技能。

    得益于十三的符咒,他还剩下一些灵性,足以在梦里支撑几分钟。

    而且,

    或许是今天差点儿失控附赠的“锻炼”效果,夏子器对畸变性的掌控又上了一个台阶,就算不去触摸目标,也能前往零界。

    精神上升,

    穿破光团,

    降临梦境。

    树叶在头顶簌簌作响,阳光从枝杈之间洒落,照亮了黑色风衣。

    树下,

    身穿镇守局制服的男人在长椅上坐着,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公路,望向对面的大学校园。

    男人手里捧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眉眼相似的哥俩。

    琴海大学……夏子器悬在上空,向四周望了望,确认环境,然后附在了附近一个面目模糊的路人身上。

    掏出一支烟,

    点上,

    夏子器坐在长椅另一侧,向男人伸出烟盒:

    “来一根么?”

    “谢谢。”

    男人没有拒绝。

    在梦境里,心防更容易打开,人们乐于接受善意,对恶意也同样敏感。

    夏子器替对方点上,同时瞄了一眼照片。

    “呦,你弟弟么?在对面上学?”

    “嗯。”

    然后,就没了下文。

    心防容易打开,但性格还是不会变啊……夏子器抽了两口烟,

    主动问:

    “你弟弟成绩怎么样?”

    “还行吧。”

    “琴海大学女生多,花花草草诱人,你得多管着他点儿,可别让他把眼睛迷了。”

    男人摇摇头:

    “他不会听我话的。我们四年没说话了。”

    “怎么?”

    “我十四岁进入训练营,家里不想让我去,因为我爸死在边境,我偏要坚持。练了四年,毕业分配到镇守局,没时间回家里看看。”

    男人说,

    “家里老人癌症晚期,那时我在跟蔷薇圣堂的案子,局里实在缺人,我抽不出空回去,最后一面也没见上,丧事全由我弟弟操持。头七好不容易有了时间去灵堂,被我弟弟赶出了门,他骂我混账。

    现在想一想,我这辈子,既没尽身为人子的孝顺,又没承担起身为兄长的责任,我还真是个混账。”

    “镇守局风险大,还特别忙,你换个工作呗。”夏子器说。

    “那可不行。”

    “怎么不行?”

    “我们是镇守局啊,还需要别的理由么?”男人叼着烟嘴,“阳光谁都喜欢,但总得有人守夜。”

    “这身皮讨人嫌,我弟说它脏,我其实也觉得不怎么好看,”男人扯了扯衣领,“可穿久了,也就不想脱了。”

    香烟燃尽。

    人抽了一半,风抽了一半。

    夏子器踩灭烟头,离开座位,拍了拍男人的肩,扭头离去。

    男人继续坐着。

    时间流速变得很快很快,太阳眨眼间西落,暮色染上校门。远方的景色开始一点点抹消,这是灵性即将彻底散尽的征兆。

    校门口行出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眉眼和男人相似,只是稚嫩了些。

    男生停在长椅前:

    “哥,在这儿等啥呢?回家啊。”

    男人愣愣坐着,愣了几秒钟,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阳光般明亮耀眼的笑容。

    “嗯,咱们回家。”

    ……

    心电图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哥,回家啊。”

    声音还在耳畔缭绕,夏子器睁开眼睛,望向窗外。

    窗外的街道夜景繁华而喧嚣,中年夫妻手挽着手逛街,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男生一边走路一边打王者,女朋友揪着他的耳朵撒娇……

    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有一种不太真切的模糊。

    “我要申请破格晋升。”

    夏子器沙哑说。

    几分钟之前,他还在举棋不定;现在,这就是他的选择。

    白安阳抬头看了他一眼,“凭你的表现,有这个资格。”

    “那么,”

    夏子器收回目光,和白安阳的眼神直直碰撞,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镇守局要保密到这种程度了吧?

    别拿保护群众之类的来糊弄我,保护过了头就是娇惯。

    镇守局为大家打生打死,前仆后继,目击者却还要接受洗脑,到头来连谁救了自己,谁替自己牺牲都一无所知,干员们承担着误解和指责,甚至没有反驳的机会。

    这到底为什么?凭什么?”

    白安阳目光平静,

    或者说,

    是历经波劫之后的沧桑。

    “因为,无知是一种枷锁。”

    无知限制发展么……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夏子器皱眉。

    “你想错了。”

    白安阳似乎猜到了夏子器的想法,

    “准确来说,人类的无知,是畸变的枷锁。

    你以为,是什么限制住了畸变的入侵?是燧火人的舍生忘死?是畸变生物的自相残杀?是,但不全是。最主要的原因,是有一层无形的墙壁,把最强大的畸变生物拦在了边境之外。

    知识是一种诅咒,

    人类在获取知识、了解畸变的同时,那层墙壁也在被削薄。

    换句话说,人们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全世界有六十亿人,假如今天镇守局向人类社会公布了掌握的所有畸变知识,明天,甚至当天下午,畸变怪奇就会占领整个蓝星。

    你以为我们不想把这一切公之于众,收获社会的崇敬么?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我们是一群缄默者,更是守护者。”

    夏子器默然,

    良久,

    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困了。”

    云层乍破,投下一抹消弭夜色的星光。夏子器闭上眼,头靠着窗框,真正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