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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看着林绚尘系上那条天知道多贵重的腰带,也不用任何搔首弄姿的做作,仅仅很平常地往那一站,浑身上下都能显出一股高贵优雅,甚至于高洁脱俗的美感来。“这条带子也不知道谁送的,只是实在和小姐般配。”紫鹃心中道,嘴上是万万不敢问主子这条腰带从哪里来的,那可不是简单的“大不敬”就能概括的罪名了,真要问了,紫鹃说不定真的会给老太太浸猪笼了,毕竟这世上只有主子过问奴才私产的,哪里有奴才敢问主子家里有什么东西?
紫鹃看着林绚尘满意地晃了晃身子,婀娜地迈步走到红木书桌前,就着不太明亮的天光看着自己前些天写剩下的小曲儿,轻轻撅起小嘴,将那一张摊开的宣纸揭起来,放到了一边,重新拿出一张宣纸铺平了,摆上墨宝重新写上一篇。和几天前相比,她的心情已经变了,小小的内心之中不再充满伤春悲秋的柔弱细小的感情,反而充满着对自身过去的悲叹,对父母的愧疚与思念,对过往美好生活的回忆与哀悼,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回到儿时那天真无邪的生活中去了,因为她连那种生活的最后一点点纪念,父母留下的嫁妆,都没有能力保留。
她坐下来,准备开写,她和这个世上所有的犬儒文人都不一样,当她决定写些什么的时候,绝对不会出现搜肠刮肚文思不畅的扎情况,因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她绝对不会勉强自己写下一笔一划的。
她安安静静坐下来准备写一首小曲儿的时候,紫鹃却是想着差人去太太那里侯着,一则给老太太大太太请安,二来就是等着传饭了让小丫鬟顺道提回来,也省得太太派人来送了。临近中午了,她们一屋子人居然没有一个吃过早饭,这会儿估么着连小姐也饿了吧?紫鹃看着今日似乎状况大好的小姐,不禁稍微期待她能多吃一点,要知道她五年来,可从来没有多吃过这里的一口饭,每次不过浅尝辄止,如果病得厉害了,有时还会绝粒。
紫鹃想到这里,越发觉得自家小姐可怜起来,自小父母双王,投了亲戚家,寄人篱下。好不容易亲戚是个大富大贵之人,有许多好吃的,自己的身体却不争气,吃不下许多,这样的身子,将来别说生几个儿子了,只怕连命都不会长,可偏偏又是这样顶尖的相貌,顶尖的,甚至比那些男人都出色的才学,当真让人觉得可怜可惜。
她正想着,却见外面有一个大姑娘冒着小雨,急匆匆地就往这里来了。
紫鹃先透过雨帘子,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大概是个丫鬟而不是粗短的仆妇,及至近前,才认出来是时常见到的“红儿”,李夫人那里的一位大丫鬟,地位比自己低一等。这位天生媚骨,两腮桃红的十九岁大姑娘,和紫鹃她们都是旧相识了,自然知道林姑娘一向身子弱,一年也没有几日能下地的,此时到了饭点儿,外面那小雨还淅沥沥地下着呢,想起李夫人给自己交代的事情,不由得有点心虚踌躇起来,她探头探脑地进来,看到林绚尘正准备到红木书案旁坐下来,许是又要写什么东西了,不由得心里一松,便先给姑娘行了礼。
林绚尘淡淡地应了,那红儿按照等级规矩是绝对不能主动和林绚尘说话儿的,那是对姑娘的大大不尊敬,行礼之后,她也只能转身对紫鹃说道:“好妹妹,李夫人那边传饭呢,看着小姐现在身子还行,赶紧去吧!”言语之外的意思竟然似乎是不去不行,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要知道自从林绚尘进了崇王府赵家的门,除了第一天见礼之外,只有老太太太太个人巴巴地跑来看望的,从来也没有谁敢大着胆子请她去哪里,就是家庭聚会之类的,那也是年节之类重要的日子,都是林姑娘自己要去的,哪里能像今日这般,既不是年也不是节的,就请去用饭的。
紫鹃心里转过这许多心思,听了红儿的话不禁有点脾气了,她自从伺候林绚尘起,眼见着老太太老爷两个把自家主子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各路兄弟姐妹那也是仰望神人一样仰望着自家主子,虽然表面上没敢怎样,可是暗地里那一股奴凭主贵的傲气,也在不知不觉中积攒起来。
“好姐姐,你也不看看这天!小姐本身就是身子骨弱的,平常招个风什么的都要将养个把月的,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夫人突然想起来要请各家姐妹们了?”紫鹃的语气还算柔和,可是话里的意思就有点让红儿尴尬了,她其实心里想说,既然是要赏饭,那就直接端一份来潇湘馆呗。
红儿能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心里没来由地堵上小半口闷气,但是面对潇湘馆的首席大丫鬟,她可是任何一点点不满都不敢表露出来的,当即也只能用很委屈的声调说道:“妹妹这是哪里话?!今日可不是什么节庆日子,只是大太太和李夫人家的本家姑娘们都要来这园子住了,今早儿才到,王夫人正准备接风宴呢,老太太,太太,老爷,二少爷,甚至外面各处的哥儿们,都来啦,只等小姐一个了。”
红儿的话让紫鹃一阵语塞,她既然拿这么多人来压小姐,那么小姐似乎也没有不去的理由,可是这天气要冷不冷要热不热的,出去了少不得又要伤风感冒。她正犹豫着,却听见林绚尘轻声说道:“那带路吧。”说着她也放下羊毫小笔,站起身来。
紫鹃赶紧去扶,林绚尘却是一招手:“铃铛儿,慧纹,你们也来吧!霓雯留在这而,别忘了喂那燕子小米壳子!”说着就忙忙地要找起衣裳来。
紫鹃哪里敢让小姐自己动手,连忙将去年老太太亲自赏下的雪狐皮大衣拿来给她穿了,又罩上一层防雨的红心柳条儿编的蓑衣,这两样都是甄老太君给的东西,妥妥的宫中私藏,市面上的人连见都没有见过,更不要问市价几何。紫鹃自己穿了一身绿色的鲜柳条儿编的蓑衣,慧纹罩上一层普通的上品蚕丝披风,只有小铃铛,就是那天鬼银狐,直接将元气往外一发,居然瞬间就凝结出一身玄冰薄片儿编织起来的纱巾不是纱巾,锁甲不是锁甲的奇特衣裳来,可算是将那十一条小尾巴遮住了,那水蓝色的冰片衣裳套在她身上,更显出她这个“妖精种子”的小巧可爱来。她一路上风风火火地走在前面开道儿,而紫鹃,只能自己拿了灯笼和手炉子,陪着林绚尘慢慢走。
百花园不愧是数百万两黄金折腾出来的省亲别院,不仅奢华,而且够大,林绚尘走了小一刻钟,才到了崇王府的正堂。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了,林绚尘略微扫过一眼,就看到里面钗环相映,莺莺燕燕地细语声不绝于耳,显然大家还没有开饭。
林绚尘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还很担心饭菜端上来,大伙儿就等她一个,那她可就真的成为众矢之的了。她进了屋,举座的人都猛然停住话音,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从来都是娇滴滴的柔弱女孩,看着她给老太太老爷太太夫人们行礼。
她刚刚给老太太拜了两拜,第三拜还没伏下身子呢,就被那位衣着华贵的老人一把扯进了怀里,仔细地抱着,仿佛抱小猫儿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唏嘘道:
“天可怜见!这么阴冷的天你也敢自己跑出来!”老太太说着,猛然瞪了一眼李夫人:“你也真是的!都给你说了不必去叫!这大冷天的招风了可了得!”被她训斥着的李夫人,原是崇王的通房丫头,如今也成了小妾了,在王夫人的扶植下,平日里都管着阖府上下的琐碎事情,权力也是大大地有,平日里厉害着呢,此刻也只能唯唯诺诺地跪下来,磕头谢罪了。
敢问这老太太是谁?
等闲之人只是知道,这位甄老太君是当今崇王家里的某位长辈,有着皇室血统,却不知道她其实就是崇王的生母,当年她还是一位宫女,虽然长得也算好看,但毕竟是民间女子,不受重视,被仁皇偶尔临幸之后,就放任不管了,等到她生下孩子,皇上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儿子,当时仁皇已经有了许多皇子,甚至太子的位置都定了下来,也不稀罕什么儿子了,而那位年轻的宫女,实在很难养活一位金贵的皇子,当时正值帝国经历一场大动乱之后,各方面都算是百废待兴吧,总之这位宫女就和当时颇有权势的一位嫔妃串通起来,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嫔妃养育,自己则灰溜溜地出宫还家了,既没有出家为尼,更不可能和其他人结婚就这样孤孤单单地守寡到老,仁皇驾崩,灵皇即位,为了彰显“以孝道治理天下”的政治主张,灵皇决定为这位老母亲恢复名誉,可是老宫女已经过惯了凡间的生活,不愿意再回到深宫中去了,于是她干脆搬来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住一起,颐养天年,这么多年来,崇王也从大小伙子熬到了知天命之年,和生身母亲也处出了许多的感情,自然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只是碍于她曾经伺候过先皇,甚至干脆就是皇妃的身份,阖府上下,那绝对没有一个人,一条狗,一只麻雀敢逆着她的意思来了。自然成为府上最高首领,别说李夫人,王夫人,就连崇王自己,也只能跪下来听她的训斥。
李夫人心里怎么想,此刻已经不重要,反正她现在叫屈的胆量都没有,毕竟老太君的话,说难听点和太后的懿旨也差不多了,她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敢声张半句的。
甄老天君捧着林绚尘的小脸,看着她柔弱娇俏的模样,愈发地喜欢起来,柔声道:“阖府上下的丫头们,无论是小姐还是仆人们,就瞧你这小丫头最可心了,瞧着眉眼,这小鼻子小嘴儿的,多心疼,加上又是个极伶俐乖巧的,你说受,你要是住那潇湘馆不惯了,就和奶奶一起住吧!”她这么说,林绚尘可是绝对不敢答应的,开玩笑,老太君是个什么身份,哪能和旁人住在一个房间里呢?当今皇上也没有这个胆子吧?
她只好婉言谢绝了:“老太太,绚尘觉得潇湘馆顶好的,门前茂竹,窗后海棠,意境都极美,而且这么一年下来,早就惯了,一应用度都可心着呢,就……不给老太太添乱了。”
“哪能呢!”甄老太君宠溺地摸摸林绚尘的头,顺手抓起她的一缕头发道:“瞧瞧,这头发也是极顺溜的!”说着居然将林绚尘拉到身边坐下,底下的一众王家姐妹纷纷侧目,她们都知道那可是崇王老爷都不一定能奢求到的位置。
当然,林绚尘只能坐在左手边,甄老太君的右手边第一位,那真正顶顶尊贵亲近的位置,不留给别人,就给她的心尖肉,崇王的二世子赵玉衡常备着的。这赵玉衡就是崇王大人的二儿子,王夫人生下的倒数第二个孩子,是从出生就被老太君看着长大的,那真是亲得了不得,真是顶在头上都怕摔了呢,这还不算,这小子自幼就讨王夫人喜欢,有老太君宠着还不够,王夫人还要亲自将他捧在手心里小心爱护着,为了他那真的连崇王老爷都敢顶撞,这么一来,这位公子就成了崇王府里的霸王爷,阖府上下真正无人敢惹,甚至王府外的人都不敢得罪。赵玉衡生来聪明伶俐,天赋很高,也比较喜欢修炼神功,一身入体七重的修为已经算是相当了得,可是他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怕读文章,对如今甚嚣尘上的犬儒八股,那真是从骨髓里既恨且怕,绝对不敢触碰丝毫的,因此如今都二十多了,连个秀才也没有中上,让一心想将崇王府托付给他的崇王老爷恨得牙痒痒。这个小世子那是自幼在花丛中长大,不论下人丫鬟,还是本家姐妹,一概都被他看做人间珍奇,百般呵护着,天生就是一位称职的护花使者。他和王府里的姐妹们都十分要好,却尤其缠着柔弱又伶俐的林绚尘,对这个“林妹妹”可谓关怀备至,五六年前林绚尘刚刚来到崇王府的时候,这位赵玉衡公子就整天和她在一起,两小无猜,玩笑打闹,倒也乐趣横生。赵玉衡曾经发下誓言要娶了林绚尘,当时的林绚尘才十岁多点,哪里知道什么终身大事,也就笑着答应了,及至赤血秘境中走一遭,认清了这个世界残酷黑暗的本质,才真正明白过来,可是那个时候,她已经暗中答应了银尘,又绝对不敢给赵玉衡说,只能憋在心里,表面上还和赵玉衡一起玩耍,但是相互之间的肢体接触就越发地少了。如今赵玉衡已经二十岁了,风月场上,也经历过了,知道男女大防,也就没有像以前那样胡来了,却越发渴望得到林妹妹了。他的心里,林妹妹是最主要的,而其他妹妹,都是不可少的,他害怕其他姐姐妹妹们嫁人了,认为女儿不嫁人的时候,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一旦嫁了男人,就掉进了泥坑里面浊臭不堪了,于是但凡王府中什么年轻丫鬟嫁人,别人都高兴,只有他唉声叹气,世人皆以为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