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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传庭点头说道:“是,本来都是江湖走卒三教九流戏班子,以曲牌名定社名,信无为教,单纯虔敬,行善积德,反对一切的礼拜方式,因为所有的礼拜都是有为法,就是因缘和合而生一切事物,无为教不烧香不拜佛,教徒众多,与白莲教分庭抗礼,无为教本身也都是白莲教的分支。”
“陆龙王号源静道士,颇为神秘,不知其真面目,人称无为老母。”
勋戚、信徒、社局、帮派、地方官盘根纠错,真的想肃清这条大明大动脉上的血栓,何其复杂?这又来了一个无为教?
朱由检看着自己手头的力量,锦衣卫一万人,都督府四千人操练中的军卒,只有一万四千人左右,这怎么疏通?
“田都督,你那边有关于这个无为老母的消息吗?”朱由检问着田尔耕。
田尔耕挠头说道:“魏珰曾经见过这个无为老母一面,之后杳无音讯,魏珰对此也是三缄其口,忌讳莫深,从来不谈。”
“万历六年,万历四十六年的时候,漕运黑眚(sheng)肆虐,神宗皇帝震怒,全面查禁无为教,不许私习无为教,自取死罪,并严令销毁《无为五部经》,白莲社、明尊、白云宗,以及巫觋扶鸾祷圣、书符咒水诸术,皆为邪异。”
“我大明律有严规:凡师巫假降邪神、书符咒水、扶鸾祷圣、自号端公、太保、师婆,及妄称弥勒、白莲社、明尊、白云宗等会,一应左道乱正之术,或隐藏图相、烧香聚众,夜聚晓散,佯修善事,煽惑人民,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彻查之后,无为教就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可惜很快就死灰复燃。”
朱由检疑惑的问道:“他们在朝中是有支持者吗?”
田尔耕和孙传庭对看了一眼,略有不甘的说道:“是,万历六年疏通了通惠河,万历十二年又堵了,可万历四十六年刚刚开始清查,就发生了老奴酋反叛之事,最后不了了之。”
“你们先去办案,饭一口一口吃,才能吃成胖子。”朱由检挥了挥手,通惠河之事,从长计议就是。
陈德润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急匆匆的说道:“首辅黄立极在殿外候着,说是急事。”
“宣。”
“万岁,万岁,礼部右侍郎孟绍虞,吊死在了户部,留下遗书。”黄立极的衣服上都是脏,想来得到消息,从文渊阁跑过来的时候,被朝服下摆给绊倒了。
朱由检打开手中遗书,这封遗书并不长,在遗书中,礼部右侍郎孟绍虞揽下了所有的罪责。
光禄寺卿郝东,户科给事中程凤元的死,都被他一人揽下。
“拿去查查吧,然后给朕一个答复就是。散了吧。”朱由检有些无力的将遗书递给了王承恩,让他交给田尔耕。
“臣等领命。”
乾清宫里格外的静谧,只剩下了呼啸的秋风。
“无法追查下去了?”张嫣看着朱由检那个瘫软的模样,就知道这个年轻天子要追查的事,无疾而终。
朱由检点了点头,一脸感慨的说道:“孟绍虞畏罪自杀了。将所有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朕在文华殿问他们,最后追查的结果是什么,这就是他们给朕的答案。在做事之前,前后手脚怕是清理干净了。”
张嫣点头说道:“一如当年武宗皇帝的两次落水,梃击案、红丸案这些无头的案子一样,查着查着,就有人主动站了出来,揽下所有的责任,继续追查,一无所获。”
张嫣在王承恩耳边低声吩咐着,不一会王承恩端上两盘芝麻酥糕,还端来了红糖姜茶,张嫣将芝麻酥糕掰成了数截,说道:“给万岁端一份过去,早饭还没吃呢,看这断成数截的芝麻酥糕,像不像大明朝堂?”
“他们将大明分成了无数份,你一份、我一份、他一份,如同蚂蚁一样,霸占着着这些利益,生怕皇帝或者其他朝臣篡夺了这些利益,但凡是哪一块出现了差错,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将出了错的酥糕夺走。”
朱由检吃酥糕可没张嫣那么娇贵,直接一口吃下,说道:“当朕要吃的时候,他们就会一致的针对朕?”
张嫣看着满嘴若塞的大明天子,嗤笑一声说道:“你慢点吃,别噎着。”
“其实通惠河已经反反复复了许多年,自金国窃了中原之后,就开始在通州到北京开始修这条河,名曰闸河,但是没修完就被蒙兀人给杀的干净。”
“后来就成了蒙兀人来修膳自秦时的大运河,当时郭守敬定出了通惠河的图纸,通惠河的修凿成功,长约一百六十四里,便有了西苑太液池、金水河、筒子护城河和白浮泉到昆明湖的金河。通惠河的尾巴在香山,而后转入永定河,奔向大海。”
朱由检一听也是一愣,说道:“京杭大运河从秦时就开始修了吗?”
张嫣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只是有些奇怪朱由检的关注点,奇怪的说道:“秦始皇治陵水道,从嘉兴到钱塘越地,再通浙江,慢慢的打通了从杭州到开封的河段,后来隋朝时,修出了从开封到北京这段,元时,从徐州不再转向开封,而是直接奔东昌而去,也就是现在的京杭大运河了。”
“这通惠河太祖皇帝要修,没修成,太宗皇帝准备迁都,营建北京城,那必然要修缮通惠河。”
“太宗皇帝调拨了水脚夫四百六十人,永乐六年,太宗皇帝又设立通惠河官六员,永乐十年,又征闸夫二千三百余人,终于把通惠河打通了。”
“然后闸夫没过三五年就跑得一干二净,有人用黑夜妖眚吓唬他们,把人都吓跑了,河道也就堵塞了。”
“宣德六年修澄清闸,通惠河通了,后来又堵了;宣德七年,重建平津闸、流闸,通惠河通了,后来又堵了;正统三年,修大通桥、普济闸、越河土坝、复用庆丰闸官。通惠河通了,然后又堵了。”
“成化七年,宪宗皇帝朱见深调动中军都督府九万军卒,锦衣卫三千余人,七个千户坐镇,要彻底打通上游三里河,就发生了彗见天田,光芒西指!朝中大震,就是和之前的把戏差不多,上天示警。通惠河的修缮又搁置了。”
“直到嘉靖七年,再次启动了疏浚工程,从三月到六月底,用了三个半月的时间,花费了七千两银子,把这条一百多里的通惠河疏通,南来粮船直到城中积水潭,以前在皇城城墙上,就能看到东面太液池船帆如云。”
朱由检不由的瞪大了眼睛问道:“漕船以前要过皇城的吗?嘉靖年间?”
张嫣吃了一小块酥糕,点头说道:“是呀,那时候嘉靖皇帝就拿着你敲的那口钟,晚上跑到西苑的广寒殿居住,过来一条粮船,他就会敲一下钟,民夫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那个钟声响,就是皇帝站在广寒殿看他们,都会大老远的喊万岁见礼。”
“嘉靖年间不断有人上书,要通惠河改道,不得从苑池、太液池、什刹海、到积水潭,有损皇室的体面,嘉靖皇帝可不管,坚决不纳这奏疏,每天晚上,都会到广寒殿住着,广寒殿就在太液池正中央。”
“后来因为都知道嘉靖皇帝在广寒殿住着,还发生了闸夫刺杀皇帝的事,不过嘉靖皇帝没有计较,日日如此,直到宴去。”
朱由检不由得看向了万岁山的方向,广寒殿在内城,却不在紫禁城之内,他像是听到那个清脆的响声,不由的笑道:“朕还以为嘉靖皇帝,只会寻仙问道呢。”
“与民同乐也是修道的一部分呀,嘉靖皇帝很信这个。”张嫣继续说道:“改了道,从城外直接到德胜门,然后入积水潭,就在也看不到粮船的平底船了。嘉靖皇帝宴去,通惠河又堵了,张居正就开始修通惠河,万历年间又堵了几次,修了几次。”
“天启二年通惠河又堵了,先帝就疏通河道,是魏珰办的第一件差事。天启五年,王恭厂炸了之后,那条河就一直堵到了现在,城中粮价就涨到了一石四两。可是到通州买粮就是一石一两四钱。京中百姓都去通州买粮。”
朱由检忽然疑惑的问道:“就是王恭厂炸了之后,魏珰就的气焰就已经开始逐渐被东林打压了下去吗?”
张嫣点头说道:“其实是先帝落水后,谁都不信,魏珰失去了皇帝的信任,那还能有好?田尔耕等人,人心惶惶,涂文辅甚至和钱谦益去当了几次嫖友献媚,阉党也是艰难支撑着,乾清宫外先帝宴去,魏珰封锁乾清宫,只不过是最后一搏罢了。”
朱由检不由的感慨,对于魏珰、东林他还是了解的太少了,其实魏忠贤凶焰滔天,也就是天启四年那一年,天启五年,朱由校落水之后,魏珰就已经开始失去了势力。
张嫣梳理的通惠河的历史,让他也再次领略到了皇权和臣权争锋的不易。
“皇嫂对这通惠河倒是了解的很深,长见识了。只是涂文辅一个太监怎么和钱谦益做…”朱由检不由摇头说道,说了一半,戛然而止。这事他好奇很久了,只是讨论对象不太合适。
张嫣忽然邪魅的一笑说道:“其实我就是无为老母呀,要不然魏珰能怕我?”
朱由检不由的后仰着身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张嫣,这话说的他浑身冒冷汗!
这无为教可是邪异!他怎么能不恐惧?
似乎是天启皇帝临终前关于传皇位更替的斗争,如同重重迷雾一样,慢慢揭开了面纱一般。
朱由检如同雷殛一般愣在原地,张嫣一直请旨出宫为道姑,难道是这个原因?!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他仿若是恍然大悟一般!
“骗你的。”张嫣轻轻抿了一口红糖姜茶,心情更是好了几分,看着朱由检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她是大明皇后,母仪天下,哪里来的邪异纠缠?
张嫣看着朱由检依旧面色恍惚的样子,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不会真的信了吧,我真是骗你的,是昨天你问为何京中粮贵,我临时抱佛脚翻看内起居注翻出来的,看把你吓的,我要是无为老母,魏珰只要把这个风放给朝臣,那我还能在宫里待着?早就被赶出去了。”
“田尔耕说魏珰可是见过无为老母的。”
朱由检心里松了一口气,忽然眉头一挑说道:“那要是魏珰见的是个假的呢?皇嫂才是真的呢?”
“你真的信了?”张嫣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朱由检气鼓鼓的问道。
“皇嫂骗朕,朕就不能骗一下皇嫂了吗?”朱由检哈哈大笑两声,看着张嫣气恼的样子,有些开心。
张嫣端起了酥糕和姜茶,忿忿的说道:“孩子气!你自己在这里处理朝政吧,我休息去。”
随后,张嫣便扬长而去,去了偏殿,昨夜翻了一晚上的资料,她困乏的不行,皇帝这头让他自己忙吧。
黑眚,在朱由检的视角看来,就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那些闸夫,通惠河需要定时疏通,只要把闸夫吓跑了,河道自然而然就堵了。
但是明朝的皇帝和朝臣们,却可不是信仰唯物主义,他们自然对这种事心里泛着疑惑。
其实朱由检前几天不也对着那个球形闪电,心里泛着疑惑吗?
人都一个样,在所了解到的知识,解释不通某种现象的时候,都喜欢把这些位置,推给鬼神,一切都变得可以解释,求个心安罢了。
朱由检俯案梳理着奏疏,忽然抬头问道:“王伴伴,你说皇嫂她会不会真的是无为老母?”
“啊?”王承恩眼睛珠子滴溜滴溜转的很快,长揖说道:“万岁爷说是,那大约就是,万岁爷说不是,那就不是。”
朱由检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回答还真是滴水不漏,其实王承恩这一句也表达了他的意见,那就是张嫣不是无为老母,但是皇帝要说是,是可以定性的。
“王伴伴呀,你也学会读书人那套了,阴阳怪气夹枪带棍的本事,见长不少呀。”朱由检笑呵呵的打开了奏疏,继续批阅着奏疏。
其实王承恩一句话,朱由检反而心里没了疑惑,他捏了捏袖子里的奏疏,那是张嫣的两封交出权力的奏疏。
王承恩轻笑了一声,继续着他搬运奏疏的活,他不是不愿意做和事佬,小事他当然能和事佬,可是涉及到懿旨、提督宫禁这些事,他哪里敢当和事佬。
“万岁有个事,乾清宫总管太监陈德润,早上懿安皇后还未起身准备盥洗的时候,陈德润就要往偏殿里闯。被宫人们赶了出来。”王承恩似乎是不经意间说道。
朱由检讶异的看了一眼王承恩,这个老好人,现在开始清除异己了?
不过他马上面色大变!
“以前也是如此吗?”朱由检眯着眼问道。
王承恩非常肯定的摇了摇头说道:“先帝在的时候,给陈德润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而且宫里有些闲言碎语,不大好听。”
作为宫里的老祖宗,王承恩一五一十的将宫里的传闻,说的明明白白,他既然敢说,自然是有些真凭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