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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门外,大儿胡同,码头客栈。
后院,易知足与肃顺对坐而饮,率性而谈,两人都是诚心结交对方,再有酒为媒,关系自然是迅速熟络起来,肃顺本就好酒,加之心里高兴,喝起酒来分外痛快,易知足却是不敢放开了喝,他担心王鼎或是户部的官员召他议事,再则,他还要借着闲侃的机会给对方灌输一些西洋见闻,包括金融经济,经济危机,工业科技等方面的基础知识。
易知足口才好,见识广,又是刻意引导,深入浅出的娓娓而谈,肃顺听的是眉飞色舞,他身心气高,平素极少服人,一番交谈下来,他心里对易知足大是折服,大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感。
两人正聊的高兴,小厮李旺却快步赶到门口,急声道:“禀少爷,来了位公公,说是宫里来的......。”
一听宫里来人,肃顺连忙起身道:“是来传旨的,我先避避。”说着,他一指酒席,道:“赶紧收拾。”
这么快就有旨意下来?易知足有些疑惑,大清朝廷的办事效率竟然如此之高?不等李旺收拾妥当,一个太监已经快步上了台阶,瞥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却不管不顾的大步走了进来,闻的满屋子酒气,他一皱眉头,道:“闲人退避。”
待的李旺退下,他才面北而立,尖着声音,拉长声调,道:“三等轻车都尉,参将易知足——接旨。”
见这情形,易知足连忙上前跪下,就听的那太监道:“皇上口谕,宣易知足即刻入宫觐见。”
入宫觐见?易知足一楞,他料到道光会召见他,却没料想会如此之快,微一愣神,他连忙道:“微臣遵旨。”
那太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皇上急召,易大人这就随咱家进宫罢。”
就这样子进宫?易知足一转念就明白过来,连忙起身上前,不动声色的塞了一张银票过去,笑道:“公公稍后,容在下换身官服。”
银票是易知足昨日进城特意在‘四大恒’换的,他知道规矩,但却不知道送多少合适,是以干脆送了一张五百两的龙头银票,那太监觑了一眼,登时就喜笑颜开,道:“易大人最好再洗漱一下,不过,得快些,皇上急召,可耽搁不得,一路上,咱家还的给易大人交代宫里的规矩。”
这就是使了银子的好处了,易知足连忙拱手道:“谢公公。”
套间里,肃顺可谓是满心欢喜,易知足昨日进京,今日道光就急召入宫,等闲封疆大吏也没这个待遇,足见道光对易知足对元奇不是一般的重视,得此人的大力支持,好日子还能远吗?也不知道金玲在广州如何帮着他说好话,回京了,得好好感谢一下。
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将元奇草拟的合约丢在案几上,“啪”的一声,声音并不大,但王鼎、卓秉恬两人心里却是一沉,虽然是低着头,但从这声音就可以判断出道光对这份合约不满意,不过,道光不开口,两人也不敢贸然开口。
默然半晌,道光才开口道:“月息八厘,息钱一年就是一百万,本息合计,一年要还三百万,如今本就入不敷出,再增加三百万开支,户部周转的过来?”
什么意思?这话倒似户部要发行国债一般,卓秉恬一转念就反应过来,这是要户部拿出可行的还款计划来,好在进宫这一路上,他就在琢磨这事,当即躬身道:“回皇上,东南用兵,微臣恳祈皇上暂开捐例,以裕国用。”
又是捐例,道光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除了捐例,这些官员们再想不出其他法子了,可自嘉庆以来,国力衰退,已是屡开捐例,他御极以来,也没少开过,这捐例开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且不说其他的弊端,最根本的一点,捐例开滥了,不值钱!
见道光不吭声,王鼎开口道:“皇上,近两年广东虽不甚太平,但赋税却是逐年稳步增长,且幅度不小......。”
听的这话,卓秉恬心里一亮,怎么把元奇给忘了,当即附和道:“广东赋税稳步增长,主要得益于元奇,一则,元奇银行一统全省之钱业,缴纳税银远甚于以前之钱行,再则,机器缫丝厂的推广额外增添了大额的税银,若能在江南和福建生丝产区大力推广,一年当能增加上百万两的税银。此外,还有昌化铁矿的开采,一年也能带来十数万两税银......。”
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道光听的心里一动,要说元奇开办的那些个厂子,就数缫丝厂最让人省心,毕竟都机器缫丝厂招收的都是女工,数量再大,也无须担心闹出什么事端来,略微沉吟,他看向王鼎,道:“元奇有意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
“回皇上,易知足确实有此打算。”王鼎说着将那份英方开列的谈判条件呈了上去。
略微看了几眼,道光脸色登时就阴沉了下来,仔细看完,他才沉声问道:“这是易知足带来的?”
“回皇上。”王鼎道:“为交还战俘一事,易知足与英夷头目私下洽谈过两次,这是他探问整理出的英夷谈判条件。”
也就是说,这不是英夷正式提出的条件,道光脸色稍稍有所缓和,道:“江海关革新,这应该是元奇承接国债所提出的要求吧?”
“皇上圣明。”王鼎微微欠身道:“是微臣觉的有欠妥当.......。”
仰脸默想了一阵,道光才看向二人,道:“说说你们的看法想法。”
“英夷大举增兵,提出的条件又如此苛刻,东南一战,难以避免。”王鼎从容说道:“发行国债,可解燃眉之急。”
道光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道:“朕问的不是这个。”
“江海关革新,微臣窃以为可以试行。”王鼎沉稳的道:“一则夷商对于粤海关的抱怨由来已久,二则,粤海关关税流失太多,此乃众所周知,再则,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利国利民利商。”
卓秉恬亦跟着道:“元奇草拟的这份合约,微臣窃以为大体可用,如此大数额,目前也就元奇有这个实力承接,月息八厘是略微偏高,但钱庄银号印局当铺所放之息,皆高于此,唯有票号向钱庄银号放贷,或是与此持平,或是略低,但那是出于维持生意往来的需要,不可相提并论。”
道光听完脸上毫无表情,实则,对于江海关革新,他并不感兴趣,但让易知足出任江海关监督,他却是颇为动心,元奇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这确实是利国利民利商,一举数得,再有,就是易知足接任江海关监督,这等于是将易知足调出了广州。
还有,上海是沿海港口,曾被英军舰队攻陷过,易知足接任江海关监督,可以名正言顺的令他率领元奇团练驻守上海。
穿着簇新的三品武官官袍的易知足跟着太监王公公一路进了午门,便忍不住东张西望,王公公却是低头疾走,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的交代一些觐见时应该注意的礼仪,其实他也清楚,对于连官场规矩都不太懂的易知足来说,指望三言两语就让对方弄清楚弄明白那些个繁冗的规矩礼仪,根本不可能,眼见的快到乾清宫,他才叮嘱道:“总之一句话,多磕头,少说话,就出不了大错,磕头时,最好能磕出声音来。”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了笑,没理会,道光召见他就是要详细询问了解广州的局势,哪能少说话?至于多磕头,他是真不习惯,正常磕头已属勉强,要他将头磕的“砰砰”作响,这种技术活,他可没本事。
到的宫门外,王公公自进去交差,易知足却在门外候着,门口一众侍卫都目不斜视犹如木桩一般杵着,一个个身形高大挺拔卖相都极佳,就在他暗自琢磨这些个侍卫会不会是绣花枕头之时,一名身着一品武官袍的年轻武将带了两个侍卫过来,道了一声“得罪。”两名侍卫就开始仔细搜身。
易知足配合的张开双手,心里却很是无语,进午门时,他就被搜了一次,不想进乾清宫时还要搜一遍,是对所有官员都如此?这可能不太大,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瞥了一眼那位瞧着不过二十多岁的一品武将,暗忖对方是什么身份。
那年轻武将似乎知道他心思,待的两名侍卫搜完,他轻笑道:“我是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仁寿,职责所在,易大人海涵。”
易知足点了点头,却没吭声,见他木头一般杵着,一个侍卫提醒道:“这是睿亲王,还不见礼。”
亲王?易知足一楞,难怪那么年轻就是一品,他根本不知道领侍卫内大臣都是宗室亲贵担任,连忙就要行大礼,王公公却快步过来道:“皇上口谕,宣易知足觐见。”
仁寿笑了笑,道:“不用见礼了,我领易大人进去。”
易知足这才知道,觐见还的由领侍卫内大臣领着进去,连忙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乾清宫大门,进了大门,他才猛然记起,仁寿这名字有些熟悉,似乎也是咸丰临终之时任命的八大辅臣之一。
仁寿边走边道:“易大人是头次面圣吧,不用太紧张,皇上仁厚,主要没太大的出格,都不会怪罪。”
“谢睿王爷指点。”易知足说着一笑,“原本不太紧张,进的这宫门,倒是有些紧张起来。”
听的这话,仁寿一笑,道:“天威不违颜咫尺,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生杀荣辱尽在天子一念之间,又有几人不紧张?”
咫尺天威,能有几人不惧,易知足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他心里确实也颇为紧张,道光本就就对元奇起了戒备之心,此番面圣,一个不好,就很有可能给元奇带来灭顶之灾,给他以及元奇一众大股东带来杀身之祸,他又如何淡定的下来?
不过,越紧张越容易出漏子,易知足暗暗告诫自己,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进了大殿,随着仁寿来到西边暖阁,仁寿在门口站定,示意他进去。
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易知足沉稳的走了进去,飞快的瞥了里面一眼,身着龙袍盘腿坐在炕上的道光最为显眼,一瞥之下,他赶紧收回目光,虽然只要瞥,但道光的容貌他却看的清楚,一个字,廋,瘦骨嶙峋,就跟长期吸毒的人一个模样,道光难道在吸食鸦.片?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赶紧收回心思,就地在毡子上跪下,朗声道:“臣易知足,恭请圣安。”稍稍顿了顿,他才起身走到道光的炕前,在一块白毡毯上跪下。
安静了片刻,才听见道光有些浑厚的声音,“英夷提出的那九条,可曾向琦善禀报?”
易知足没想到道光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当即回道:“回皇上,微臣回到虎门就已向琦中堂如实禀报。”
听的这话,道光登时就明白,琦善着易知足将英夷的谈判条件呈上来,是试探他的反应,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对于英夷提出的这几条,你是何看法?”
一问一答间,易知足已经镇静下来,当即道:“回皇上,前三条,微臣以为断然不可,后六条,倒是可斟酌考虑。”
英方提出的后面六条,是在通商口岸,外人有居留行动自由,有携带家眷自由,有宗教信仰自由,允许修建教堂,两国官员平等,开办银行,工厂,兴办学校自由等等,没有一条是道光能够忍受的,听的这话,他瞥了王鼎二人一眼,才道:“后面六条,该如何个斟酌考虑?”
听他这话的语气有些不善,易知足不由的迟疑了下,为英夷谈判的事情惹道光不痛快,还真是没有必要,不过,既然问到他头上,他要不如实解说,日后怕是也会被怪罪,略微沉吟,他才道:“回皇上,这六条要结合国际惯例,逐条细说,说来话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