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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就不好奇,那份战报最终究竟有没有派上用场吗?”
卜算子盯着陆修的眼睛,意有所指地说。
陆修沉默着,没有说话。
几十年前的那个亦真亦幻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看到身着旗袍马褂与西服洋装的人们来来往往地在街道上穿梭,他看到商行前簇拥着的小市民们挨挨挤挤地争着那一丁点儿微不可见的“国难财”。
他看到繁华的街景化作虚假的泡影,他看到硝烟弥漫与血雨腥风,山河破碎,危在旦夕。
他心甘情愿地投身黑暗,甚至做好了拥抱死亡的准备。如果没有那一小截勒在他尾指上的红线,他就真的走丢了。
没有人比他更渴望知道,他付出如此代价换来的战报究竟有没有派上用场。可是他又比任何人都害怕知道,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谢朗,她怀揣着美好的希望,出言问道:“所以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线里,七七事变最终爆发了吗?”
陆修目光微微闪烁,无声地抬起了眼帘。
卜算子笑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细微的改变而调转方向?”
陆修默默地收拢了手指,五指攥在掌心。
他的声音近乎微不可闻地颤抖着:“那陆瑾小姐大费周章地引我们来到这个时代,究竟算是什么?”
他期望自己成为那只扇动几下翅膀就能引起一阵龙卷风的蝴蝶,却被卜算子如此直截了当地告知了这样的结果。
(蝴蝶效应: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
四周都是运动相机,他在摄像机的镜头下,借着他人的名义和综艺的剧情,那明明是一句问句,可是听上去却更像是感叹。
既然事情的结局注定如此,那他所做的一起究竟算是什么?又为了什么?
卜算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起来:“即便是周殊同拿到了你们送到他手中的行军路线图,也仍旧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殉国的命运。”
“七七事变仍然会爆发,抗日战争还是会发生,只不过伤亡缩小了些罢了。”
“如果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那封送给周殊同的战报并不会改变历史的进程,战争仍然会爆发,这座城市也仍然会沦陷。”
“你还会付出这么多代价走同样的路吗?”
“如果能够重来,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卜算子的目光透过金丝墨镜的镜片落在了陆修的身上,他站得笔挺,整个人状态紧绷,像是一柄锋利雪亮的刀。
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既是陆修,也是陆长卿。
是混沌年代北平城的儒商巨贾,也是和平年间金融街的行业巨擘。
陆修的视线越过卜算子,在许春秋的周身绕了一圈,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她穿了一身大红的旗袍,就像他坐在《国民偶像》的观众席,第一次看她登上舞台时候穿的那件鲜艳的外袍一样。
舞台上的红绸扇肆意地张扬着明烈的色彩,如同烽火浸染山河。
台上的人清越的嗓子有力地唱着,唱着,唱到了他的心坎里。
“我会。”他释然说道,“即便我的选择放在大局之下根本无济于事,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的。”
“哪怕只是将这座城市沦陷的时间往后推迟一刻,哪怕战场上只是少死了一个人,哪怕只是创造了一点点微不可见的可能性,哪怕出现转机的希望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我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陆修笑了。
多少人抨击着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批驳着华灯初上、衣香鬓影的夜上海,他们用鄙夷的眼光看待那些将“浪漫”这个形容词冠以这个时代的人。
民国不是什么人间四月天,更不是什么丁香一样的、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可是民国又的确浪漫,只不过不是这种弥散着优越感与铜臭味的浪漫。
数以万计的烈士走上战场,用血肉之躯抵御外侮,前仆后继地修补着破碎的河山,这是何等的浪漫。
振臂上街的学生高喊着慷慨激昂的口号,用最高调最热忱的方式表达着心中最崇高的理想,无惧前路上的明枪与暗箭,这是何等的浪漫。
民国的浪漫在武昌首义的第一声枪响,在油墨报纸辛辣尖锐的字里行间,在弥漫着硝烟与炮火的正面战场,也在嘉兴南湖游弋在水波之上的那只红船里。
民国的浪漫,是流着血的浪漫。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所以无论是一次、两次,一千次、一万次,他都会再做出同样的选择。
演播厅里的工作人员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监控屏幕里陆修的身影大声喊道:“快点快点,快切陆总的特写,多来几个机位!”
“这个剧本就靠陆总的这几句话升华主题呢,这三观正得真是……”
“我简直要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把爱国主义贴在胸口,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打在脑门上了。”
实景棚里的摄像机镜头微微调转方向,四个机位从不同的角度各自捕捉下陆修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监控室的工作人员正在为综艺节目的前景而欢呼,他们觉得陆修是在作秀。
谢朗疑惑地打量陆修,她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因为综艺节目里的一个剧本故事而投入这样深的感情。
杜子规和傅南寻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只是静静地听着。
许春秋目不转睛地将全部的注意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呼吸微微地有些急促了起来。
陆修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无生气地依靠冷冰冰的医疗器械维系生命的场景跃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场除了卜算子之外,恐怕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陆修的这一番斩钉截铁的豪言壮语并非空口虚言,他真的曾经面临这样的抉择,也真的做出了艰难的取舍。
他甚至提前安顿好了自己的后事,提前告诉楚门把名下的房子车子登记转移到许春秋的名下。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