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戏中戏择日疯九

万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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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刚刚抬进梁公馆的那个,是不是梁大少爷啊?”

    “日本人把他给放回来了?”

    “可不是吗,听说沈家二小姐痴情一片,一点也不介怀未婚夫婿与戏子勾结苟且,花了大半身家才把这位梁少爷从日本人那里赎出来。”

    “这可是救命的恩人啊,这下梁大少爷总能死心塌地的与沈家结亲了吧?”

    “大家闺秀做事就是大气,这么好的姑娘上哪儿找去啊。”

    “你说是不是啊?”

    曲惊鸿被人从身后挤了一下,下意识地遮住脸:“什么?”

    “梁少爷和这位沈二小姐啊,他们是不是天生一对?”

    曲惊鸿心如刀绞地敷衍:“……是啊。”

    她的声音轻轻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断在风里。

    “诶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啊,你别走啊!”

    回答他的是曲惊鸿匆匆离开的背影。

    她不要命似的跑着,在北平的街头巷尾无头苍蝇一样飞奔,直到她的前路被人截住。

    “你好。”

    一双高跟的皮鞋踏在青石板路上,曲惊鸿的视线一点一点地上移,蕾丝花边的洋绉裙,圆润饱满的珍珠耳环,是沈二小姐。

    曲惊鸿越是见她心越乱,二话不说扭头就要走。

    沈二小姐还没有说什么呢,只听她身后的下人倒是先聒噪地开了口:“你是什么态度啊,我们二小姐跟你说话呢。”

    “一介戏子,心比天高,”那人嗤笑一声,被默许着肆无忌惮道,“你给日本人唱戏的时候也是这样趾高气扬吗?”

    曲惊鸿已经听过了太多类似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心中竟然泛不起一丝波澜。

    沈二小姐朝身旁的下人摆一摆手:“我想和这位曲老板单独谈谈。”

    小巷里便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气氛骤然剑拔弩张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沈二小姐率先打破了僵局,她笑着从头上拔下一支珠钗来,施舍一样地拉住曲惊鸿的手腕,往她手里一塞。

    “我听过曲老板的《锁麟囊》。”她温婉地露出一个闺秀式的微笑,“我赶得巧,当时上演的正是‘春秋亭’一折。”

    暴雨之下的春秋亭中,两抬花轿来往相遇,天真烂漫的闺阁小姐薛湘灵将锁麟囊赠与贫苦人家的闺女赵守贞。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富人头上一根簪,贫苦人家一世粮,曲惊鸿听出来了,沈二小姐这是在借着戏词挖苦她。

    “你我都不是新嫁娘,大可不必效仿戏本子上的桥段。”

    却只见沈二小姐娇羞地低下头去,十足十的小女儿姿态:“我是。”

    “我与梁少爷的婚期很快就要到了,届时还要请你到府上来唱一出堂会。”

    “我嗓子坏了,唱不了了。”曲惊鸿猛地将她塞入自己手中的珠钗往地上一甩,“您另请别人吧。”

    她踉踉跄跄地离开,戏园子里回不去,便只是寻了个清净地方,呆呆愣愣地坐在卢沟晓月发呆。

    ……

    梁浮生的身子却一直没有好起来,辗转送出国去医了好一阵子,待到重新回国的时候国内形势已经变了。

    抗战胜利,举国欢呼,炮火和硝烟褪去,街道上悬着的日本太阳旗终于撤下来,满街都改挂成了青天白日满地红。北平戏院却被踢了招牌,穿着制服的人推推搡搡地把曲惊鸿拉扯出来。

    她不明不白地下了大狱,罪名是“汉奸罪”。

    “曲惊鸿疯了!”

    “她不是老早就痴痴傻傻的,之前总有人在卢沟桥一带看见她,说她爬到阑干上要跳河。”

    “不是那个疯,是真的疯了!”

    “想当年曲老板在北平戏院唱戏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光啊,怎么偏偏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叫她给日本人唱戏,该!”

    “好说歹说当年她也是北平城的一代红伶,怎么就偏偏……”

    “诶,可惜了。”

    “……”

    梁浮生再一次看到曲惊鸿是在监狱里,她头发蓬乱地躺在潮湿的地面上,脸上红肿着带着伤,原本用来唱戏的喉咙却只能发出野兽一样的呜咽。

    “曲惊鸿,你还认得我吗?”他滑动着喉咙,声音喑哑。

    她的眼神涣散着,疯狗似的逢人就咬,早就已经丧失神智了。

    曲惊鸿死死地咬着梁浮生的手臂,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慢慢地松了口。

    “你记得我?”他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我是梁浮生啊。”

    “梁……”

    她没能顺利地叫出那个名字,只是窝在墙根下,小口小口地啃着半个已经馊掉的馒头。

    狱卒在铁门外拍打着催促他,梁浮生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那间牢室。

    黑色的洋车吐着尾气,从王八楼开出去了二里地。

    梁浮生皱一皱眉,问驾驶座上的司机王伯说道:“这是往哪儿去?”

    “老太爷让我送您到东方饭店,沈二小姐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沈二小姐却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她仍旧是穿着缀有蕾丝的撒花洋绉裙,一头乌发烫得蜷曲了些,海藻一样的披散在肩头。

    “别来无恙。”

    她翘起小指捏着一柄小银匙,缓缓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梁浮生沉默得像是一块冷硬的木头,他失魂落魄的,好像丢掉了自己全部的绅士风度。

    “实在抱歉,我想我们还是……”

    沈二小姐收敛了笑意,她像是撕去了一直以来贴在皮肉上的温婉面具,尖着嗓门说道:“你耽误了我多少年!”

    空气中弥散着咖啡的醇香味道,她把杯子凑到嘴边浅啜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绪。

    “你真的以为梁家还像从前那样吃香?”

    沈二小姐又何尝不是,她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到了二十三四,成了北平城的笑柄,成了没有人要的老姑娘。

    外强中空的梁家、一整座北平城的唾沫星子,还有咄咄逼人的沈二小姐,他的退路被封死了,不想娶也得娶。

    沈二小姐重新挂上那副温婉的面具,轻柔优雅地搅动着咖啡。

    她心有成竹地道:“与我成亲,这是你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