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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琮睁大着双眼,伸出的手掌仍然停在半空。
这一箭本可以接到,但就在手指接触箭尾的那一刻,一股内力硬生生将铁箭推出三尺,好像一条滑溜的鱼尾,从她掌心里溜走。
高台上涌起狂风,将萧琮的衣衫吹得紧紧贴在皮肤上,发带不断拂过脸前,她的世界变成白茫茫一片。
萧琮终于知道自己有多么自负,以为得到绝世武功就可以操纵一切,可是冷寂云想杀死一个人,从来不会做不到。
“符青——”凤江临保持着被冷寂云踢倒的姿势,惊叫出声。他越想爬起身越是无法做到,旁边几个人恐他冲上高台去,只好抓住凤江临的肩膀和手臂,却仍旧阻挡不住他挣扎的身体。
凤江临拼命向前抓去,那情景如同苍茫海面上突兀地伸出一只手,骨节嶙峋,扭曲狰狞,可他的身体仍然被拖着向水底沉沦。
空荡荡的右袖给狂风几次三番掀起,这一刻,他无比渴望自己仍拥有两只完好的手臂,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抓住眼前即将错失的一切。
寒风呼啸着在整个落雁岗上盘旋,无数砂砾树枝被卷向空中,高大茂密的树冠狠狠歪向一边,枝叶噼啪碰撞几欲折断。
头顶上不知何时飘过大片鸦黑的浓云,很快盖住了最后几线阳光。众人在风沙中睁不开双眼,辨不清方向,只能听到仿佛永无止尽的凄厉风声,以及衣袍翻飞鼓荡,猎猎作响。
“啊——”
萧琮立在狂风的中心,突然发出一声直冲云霄的呼喊,这一喊灌注了五成内力,悲戚至极,听在众人耳中便如霹雳惊雷,即便举手掩住双耳,仍被震得心神摇动。
下一秒,高台上的人影陡然跃起,朝林琦直扑了过去!
众人眯着眼,隐隐约约看到这一幕,阻止已是不及,心中无不慨叹:冷寂云那一箭要了符青的性命,却还是救不回萧琮。
天空中传来“喀拉”一声巨响,一道森蓝闪电劈裂苍穹,瞬间将乌云笼罩下的高台映得亮了几亮。
众人在亮光中看到目瞪口呆的林琦,仰躺着的符青,一丈开外,另有两个人的身形交叠在一起,不住纠缠着。压上方的男人双臂用尽全力,铁箍一样扣住下面那人的身体,试图将她甩下高台去。
第二道闪电正映在他因用力而仰起的面孔上,众人大吃一惊,都不知道冷寂云是何时蹿上了高台,竟出其不意地将萧琮扑倒在地。
“放开我,放开!”萧琮狂乱中仍保有一丝清明,并未使出内力将人震开,只是抬起手肘狠狠击向他肋间。
不料冷寂云宁可生生挨她这一击,也不肯放松分毫,反而更加用力地收紧手臂,带着她一起翻滚到高台边缘。
立在远处的林琦这才反应过来,见符青脸上已现出死气,知道这人质是不能用了,落在萧、冷两人身上的目光便登时冷冽起来,寻思着索性将他二人的内力收归己用,再趁着天暗风急快些脱身。
萧琮眼看林琦的双掌掌心发热泛红,又要使出那邪功,再顾不得和冷寂云纠缠,反手按了他手肘上的麻穴,跟着侧身一翻将他后脑在硬地上磕了一下。
这一下说重不重,但也教冷寂云脑中一懵,手上的气力立刻减去大半。不等他有所反应,只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整个人轻飘飘浑不着力,紧接着身上传来钝痛,竟身不由己地一连侧滚出几尺远,待看清逐渐围拢来的众人,才知已经身在台下。
冷寂云长眉紧蹙,一骨碌爬起身来又要朝高台硬冲,可还未迈出三步便被风沙迷了眼,刹那间北风更吹拂得猖狂,周遭树木猛烈摇撼起来,四面八方响起一阵桀桀笑声,层层叠叠如同一张巨网,在落雁岗上空收紧。
苏枕河!
所有人脸色乍白,联想起萧琮之前的话语,脑海中不约而同蹦出这个名字来。像是为了印证她们的猜测,空地上突然闪出无数个手持奇特兵器的黑衣人,她们行动迅速,快如鬼魅,看起来就像是从天而降。
除了萧琮和冷寂云,其余人即便从未见过,也知道这些人便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血阁杀手。
一瞬间死亡般的寂静过后,黑衣人的身形移动起来,与此同时,整片空地上开始响起痛苦的哀嚎。雪亮的镰刀样兵刃锋利无比,可以将人头连着半个肩膀一齐削下来,鲜血就像一道道不成形的长虹那样,在闪电的映照下泛起渗人的光泽。
林琦站在高处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正推送向掌心的内力缓了缓,一时也顾不上萧琮,只想趁血阁杀手还没杀上高台之际,趁乱从后方溜走。
大风不断将尘沙卷起,萧琮觉得自己如同被装进一只老旧的破风箱,四周呼呼啸啸扑哧哧地漏风,眼前却一片昏蒙,就只看得清林琦一个人。
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杀了她,必须杀了这个人!
萧琮眼中只剩下烈火般燃烧的愤怒和仇恨,见林琦转身要走,也不管身后喊杀声震天,想也不想便朝她后背猛然击出两掌。
林琦察觉到袭来的掌风,忙向侧一步闪避开,瞥眼瞧见萧琮的神情,不由得一怔,旋即就被残酷笑意取代,咬牙道:“既然赶着送死,你这身内力我便却之不恭了!”
说罢不退反进,脚下踩着诡异步法,探手抓向萧琮双肩。
这手功夫奇特之极,萧琮仗着轻功了得矮身避过十余招,但对方两只散发热气的手掌就像被一股力量吸在她身上,无论怎么躲,始终在攻击范围之内。
两人一来二去对了上百招,萧琮只觉心头恨意更盛,胸膛里那团怒火快要将她烧得爆炸开来,忽然脚下一绊碰到什么东西,低头见是符青浑身染血地仰面躺在脚边,胸口微微起伏,已是气若游丝。
符青胸口上的铁箭插得很深,几乎只露出箭尾,不断晕染的血色刺激着萧琮紧绷的神经,将她的视野映得也像这血一样猩红。
电光火石之间,林琦再度攻了过来,凝着内力的手掌近在眼前,可萧琮紧盯那双掌半晌,忽然不再躲闪,迎头便冲了上去。
被对方按住肩头的同时,她只觉丹田底部仿佛给人豁开一个大洞,内功源源不断从洞里涌出,林琦似乎也感受到这股内力的强大,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体力和内功一起流失的感觉如同灵魂抽离,萧琮强忍着令她想大声惨叫的痛苦,双手掐进林琦的脖颈里。此时此刻,她心中出现了另一个萧琮,正在痛苦中疯狂地大笑,狂喊着,好啊,你尽管来吧,看看是你先吸干我的内力,还是我先拗断你的喉咙!
林琦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图,当即掌心一烫,更加紧夺取功力。当感受到萧琮指尖的力量越来越弱,终于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萧琮眼前已经开始发白发亮,仍试图将软绵绵的手指掐进林琦的喉管里去,却越发力不从心。就在她即将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忽听林琦“咦”地一声,黏在肩上的双掌也松开了几分。
萧琮勉强打起精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躺在一旁的符青正用右手抓住林琦的脚腕,她紧闭住双眼,将全身力气使了出来,可即使是这样,也只能令林琦恍一恍心神而已。
林琦嫌恶地甩了几甩,竟然没能挣脱,冷哼道:“找死。”
她居高临下的姿态好像天神审视蝼蚁,谁知符青虚弱地笑了一声,忽然半睁开眼,她的目光已经涣散,却依旧充满危险。
萧琮趁着林琦走神的工夫气运丹田,才发现真气全被打散,她需要更多时间,可是油尽灯枯的符青在林琦手下甚至撑不过片刻。
果然,林琦的掌心再次按了下来,她用一只手吸取萧琮的内功,另一手猛然击向符青头顶。
“呃,啊啊——”
惨叫声陡然响起,如果说林琦手心里好似生着一个漩涡,可以将旁人的内功卷入其中,那么此刻,这个巨大的漩涡就像是被人生生逆转了方向,内力汩汩吐出。
懵懂间,萧琮只觉有股极其汹涌的内劲进入体内,仿佛洪水冲击闸门,将丹田撞得生疼。
这痛苦比抽去内力时更加难忍,内劲眨眼间已经蓄满气海,可仍然没有停下的征兆,胀得肋骨似要一根根断裂,心肝脾胃挤压扭曲,连皮肤也像气球被撑得又大又薄,无法言喻的痛楚令萧琮放声大喊,甚至有种即将被这股内力爆成碎片的错觉。
“逆……逆功心法……不可能。”林琦大惊失色,想将双手收回却无能为力。从符青手上传来的真气贯穿她的身体,和她自身的内力一起冲进萧琮体内,强劲的内息将三个人的身体牢牢黏在一起,不死不休。
她的内功迅速流失,很快便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凭功力被吸得一滴不剩,最后变成一张人皮落在地面上。
萧琮的身体里注满内力,浑身像沸水一样滚烫,就在她几乎昏厥过去的当口,平日习练的药师门心法竟然不经意识自行运转起来,混乱的内息化作一道道细长有力的气流,涌向每一条经脉。
不消片刻,萧琮便觉得舒适许多,随着内力不断融合,这些天来一直没有太大进境的心法蠢蠢欲动,竟隐隐有冲破关口之象。
她这才回想起方才的事来,只记得是符青催动逆功心法,在危急关头倒转林琦的邪功,反教林琦被自己吸干内力而死。
如此说来,符青的内功也定然被自己一并吸了过来才对!
萧琮心头大震,连忙蹲下|身去看她,要立时将内力再输回她体内。
“没用了……”符青艰难地张了张嘴唇,吐出几个不清晰的气音。她运功之际及时将一部分内力锁住,这才没像林琦那样被吸得只剩皮包骨头,只是此刻已疲惫得动也不想动了。
萧琮不理会她说些什么,急切地按住她脉门,便要运起内功,却猛然停下动作,盯着符青的头发哑然无声。
“符青!”凤江临带着满身血气奔上高台,正看到符青脸色死白地靠在萧琮怀中,散落在肩头的发丝从发梢开始寸寸抽白,满头乌丝尽作雪色。
萧琮不可置信地眼望这触目惊心的画面,目光不住颤抖:“你刚刚用了二十三路聚气决中的最后一招?怪不得……怪不得已经耗尽内功还能使出逆功心法……怪不得你的头发……”
她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肩头发抖,突然又抓着符青的手腕爆发似的吼道:“谁叫你自作主张!从我离开朗月楼那天起,我是生是死就与你无关了,你已经不是我大姐,我不用你救!”
可是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走了音,萧琮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想不顾一切地大哭一场。
远处的厮杀仍在继续,闷雷一个接一个在天空炸响,头顶漂浮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人间这股冲天怨气,陡然降下暴雨。
萧琮脱下外袍盖在符青身上,凤江临也褪下狐皮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雨水将三人淋得湿透,发丝全都贴在脸颊上,连面目也快要辨不清。
闪电把符青的脸映得森蓝森蓝,看上去冰冷失温。又一道惊雷响起之后,萧琮猛地仰起头来,任凭雨水砸在脸上。这场暴雨带着毁天灭地的声势,摧毁了她心头最后一丝坚强。
从此以后,只能做武林人眼中的大侠,做顶天立地的女人,永远挺直腰杆替人遮风挡雨,被人依靠。世间再不会有一个人把她当做长不大的孩子,容忍她的幼稚和任性,再不会有了……
外面风大雨急,江湖天大地大,她拥有人人艳羡的绝世武功,这一刻却不堪一击,只能把脸埋在符青的手心里,泣不成声。
萧琮抬起头,看到符青努力撑着沉重的眼帘,朝她伸出一只手,声音破碎地几乎消失在风雨中。
“……你我……意气相投,今日结为姐妹……如何,从此……从此同甘苦共患难,生死……不离……”
符青一直抬高那只手,举到萧琮面前。她的嘴角带着笑意,眼睛那样明亮,被尘世浸染的沧桑世故都被雨水洗得一干二净。
萧琮紧抿着嘴唇,指甲直抠进掌心,她记得这对话曾发生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不像现在这样冷到人骨子里。
那时的符青扎着高高的马尾,鹅黄色长衫被太阳一照,就折射出暖融融的柔光。她手里总摆弄着一把雕花剑,那是她初涉江湖时最得意的战利品,每每拿到萧琮眼前显摆一番。
两个年轻的姑娘义结金兰,游历江湖。最落魄的时候一起偷过农舍里的老母鸡,萧琮望风,符青动手,最后还是给人发觉,沾着满身鸡毛被悍夫郎追出几里地。
她们相依为命,为彼此挡过剑,挨过刀。萧琮努力回忆着那时候的符青,容貌已经有些模糊,却记得她明亮清澈,充满赤诚的眼睛。
岁月磨掉了少年意气,世俗冷却了热血满腔,原以为再见不到那样子的符青,可是此时此刻,她干净纯粹一如当初,让萧琮忍不住像在秋水湖畔做的那样,紧紧握住她的手。
“大姐……大姐!”萧琮抱住她的肩膀,失声痛哭,符青心中一酸,笑着拍拍她的后背,抬眼时正看到一直望着她默不作声的凤江临。
他褪去了外袍,失去右臂的袖管*贴在身侧,使这个俊美的青年看上去狼狈不堪。符青的目光胶着在他的断臂上,沉默良久,轻轻招手叫他近前。
凤江临蹲在她身边,满腔话语梗在喉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伸出左手放在符青的胸口上,轻声问:“还疼吗?”
符青知道他指的不是冷寂云那一箭,是龙棠山上绝情断义的一剑。
她摇摇头,朝他笑了,凤江临却无法承受这笑容,猛然转开头,留给符青一个颤抖脆弱的侧影,以及雨声中难抑的呜咽。
小腹再次绞痛起来,这个孩子注定还未出生就历尽苦难。
凤江临的手按在腹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什么都没有讲。他心里难过得好像刀劈剑刺,可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只会令符青留有更多遗憾,无法像现在这样露出解脱似的笑容。
“江临……”听到符青的轻唤,凤江临俯□,将耳朵贴在她嘴边,听到符青用最后的力气对他说,“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白道上的凤……九爷,也不是血阁的……凤右使,只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凤江临全身一震,猛地抬手掩住嘴唇,而符青的嘴唇贴着他的脸颊,亲吻她此生最爱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快乐!(终于有机会在节日的时候更新,祝大家节日快乐什么的)
昨天竟然收到一颗地雷,竟然真有人给我投地雷,忍不住看了它好几遍QvQ
刚有霸王票那时候,我就想看看它长啥样,盼了好久也没等到,又觉着自己扔怪可怜的,只好给朋友转了一块钱,也等于是自己扔的……
看到真正的地雷乐得合不上嘴,觉得可以守着它过一冬,特别谢谢小宝,让我也体验到被扔雷的感觉,人生都被点亮,激动之下这章好像也写得有点激动,原谅一个从没见过地雷的作者……#一张霸王票引发的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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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份上都不死的话,会不会扔我臭鸡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