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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碳火从炉鼎中透射出来,整个暖阁中香气四溢,温暖如春。元顺帝依靠在软塌之上,身前股后都被厚实的锦被包裹着,一边饮酒,一边赏梅,皇后和太子随侍在他的左右,脱脱父子则跪坐在皇帝面前。
“恭喜丞相大人这次重掌相印。”太子不阴不阳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脱脱多年来一直是他的政敌,处处和他作对,本以为上次釜底抽薪之计,已经解决了这个眼中钉,那成想这条咸鱼竟借着漕运的机会,来了次大翻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皇后虽站在太子一边,但终究要顾及国体,什么都没说,一副母仪天下的尊贵模样。
“承蒙陛下错爱,让老朽再重等此位,老臣愧不敢当。”脱脱这么多年在官场中摸爬滚打,早就炼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身,太子不咸不淡的话,根本对他起不了作用。
“好了。”元顺帝打断了两个人短暂的交锋,他虽不是一个有道明君,但还不至于昏庸到连这么明显的党争都看不出来的地步。
“脱脱,这两年你治水、整顿吏治功劳不小,这次又不费一兵一卒,捣毁君子堂抢回了银子,寡人赏罚分明,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这都是老臣分内之事,自当鞠躬尽瘁。”脱脱立时磕头谢恩。
太子和皇后的神色开始不自然起来,脱脱的得势必然会伤害到他们的利益,这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
元顺帝自然清楚他们之间的心病,挥了挥手,禀退了皇后、太子和潘东钦,只留下脱脱一个人。
“脱脱,这次寡人力排众意,重新让你执掌相权,你知道朕的良苦用心吗?”
脱脱再次磕头,道:“败军之将,陛下还能委以重任,老臣惶恐万分。哪里还敢枉自揣摩上意。”
顺帝走下软塌,缓缓地说道:“寡人所虑者,唯黄河水患、西北诸王和白莲教而已。这些琐事一直让朕寝食难安。卿家自任中书右丞相以来,治水患、平白莲教卓有成效,现在朕还需要卿家为寡人分忧。”
脱脱满脸羞愧地说道:“上次濠州一战,由于老臣指挥不当,致使朝廷损兵折将,连工部尚书贾鲁都因老臣殒命,老臣万死能辞其疚,陛下的错爱,老臣惶恐万分,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对于脱脱的以退为进,顺帝叹了口气,“胜败乃兵家常事,除了你脱脱,朕还能相信谁?爱卿应该很清楚,蒙古祖制并非父传子家天下,一旦王室中出现了比朕还要强势的人,西北诸王完全可以推举这个人把朕取而带之,放眼朝中文武百官,只有卿家能帮寡人建立足够震慑西北诸王的不世武功。”
元朝的统治者,与汉家家天下的传统不同,虽然是名义上的四大汗国之主,但每个继承人的产生都必须经过所有汗王的推选和认定才能产生,没有经过这个步骤的继承人,不但没有法定的皇权,而且还会受到汗王们的联手讨伐,这一点连当时在当权者都无法改变。
就是因为这样,包括忽必烈在内的每个皇权继承者,都是通过血腥的争斗才登上这权利的颠峰的。另外,一旦其他拥有高贵血统的王室成员被汗王认定更适合做皇帝,那当权者就只能退位了。所以,皇帝做得一点也不轻松。
脱脱见戏演得差不多,便不再继续,“提陛下分忧,是老臣份内之事,只是还请陛下答应老臣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卿家请讲。”
“要想免去陛下的担忧,说难也难,说易不易。老臣需要节制天下兵马的权利。”脱脱早有腹稿,只是在吊元顺帝的胃口,进而讨价还价,“攘外必先安内,只要解决了黄河水患和白莲教匪患,西北诸王不足为虑。”
“节制天下兵马没问题,卿家说得有理,现在黄河水患已经解除,只剩下白莲教,卿家觉得如何征讨可尽全功?”
脱脱叹了口气,道:“征讨不是问题的重点,武力要是能解决问题的话,十年前白莲教就被老臣解决了。自古以来,都是官逼民反,只要陛下整顿吏治,争取民心修养生息,谁还愿意跟着白莲教造反?到那时,白莲教匪患便没了滋生的土壤,匪患自解。”
元顺帝沉默了好半晌,才说道:“整顿吏治要从长计议,先顾眼前吧,节制天下兵马的大权,朕可以给你,这是我大元最后的希望,卿家别让朕失望才好啊。”
脱脱和潘东钦愁眉不展地从皇宫里转了出来,脱脱虽然得到了他想要的相权和兵权,但却没能说服元顺帝进行吏治改革,其中得失,非一言可道哉。
脱脱自幼师从当世鸿儒,受儒家颇深,儒家思想在其治世哲学中根深蒂固,执掌朝纲之后,不但恢复科举,更组织翰林院编修金、宋两朝历史。
儒家思想中的“内圣外王”一直都是脱脱所追求的理想目标。内圣外王,是具有相当普遍的哲学道理,纵观中国历朝历史,每个王朝的更迭,很大程度上的原因都是内在政治制度的腐坏,很少是因外族的武装军事压力而崩溃的。
在中国历史千年的封建王朝中,强如汉唐依旧逃不开这个死循环。汉朝,通常被看作汉民族强盛的,“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虽喊出了汉民族的血气,但紊乱的朝纲也让所有的汉人承受了近四百年的动荡纷争;盛世华章的大唐,竟被一个胡人节度使搞得鸡毛鸭血,这似乎并不仅仅能用运气不好来解释。
蒙古铁骑,武功霸绝天下,无论其战略战术,还是民族、军队的组成,都是非常适合冷兵器时代作战的。在没进行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根本没有哪个民族或哪个国家能对蒙古王朝产生军事压力。之所以最后会被赶回了蒙古草原,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脱脱熟读历史,怎么会不明白大元朝目前的症结所在,南人的不谙武事,就算扯旗造反也不会威胁到朝廷的统治,白莲教在韩家手上三代没少折腾,但哪次举事都超不过三个月,更有甚者,韩山童祖孙三代都死在了朝廷手里。所以,脱脱并不在意现在闹得这么欢的白莲教,更在意引起祸乱的根源。
脱脱紧了紧身上锦貂,对身后潘东钦说道:“东钦,这次滋事体大,我们必须要慎重行事,你速去通知户部尚书薛世南、武子春和宣政院使阿鲁图请到相府议事。”
这三个大臣都是脱脱的至交好友,薛世南和武子春是脱脱近年来提拔上来的汉人才俊,更是他在政治上的左膀右臂,阿鲁图出身蒙古贵族,不但精通骑射,头脑清楚,而且阿鲁图家族更是手握兵权的实权人物,他也是脱脱的得力助手。
潘东钦自然知道这三个人在朝廷内外的分量,听父亲要请这三个人来,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答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就要离开。
“慢着!”脱脱忽然叫住潘东钦,“把那个汉人吕思诚也请过来吧,我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吕思诚?”潘东钦一愣,“这厮反对父亲改革钞法,还向皇上进谗言诋毁父亲,还请他来做什么?”
迎面而来的北风,夹着雪花砸在脱脱衰老的脸上,转瞬融化成雪水,顺着瘦削的面颊滴落在锦裘,脱脱叹了口气,道:“当初吕思诚反对老夫的钞法,断言百姓会藏起铜钱,拒绝使用交钞,果不其言让他言中了,要不是哈麻等人蓄意破坏钞法,你我父子的脸可就丢大了。”
潘东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知道父亲手下有一批高手,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和各种不同声音,对脱脱掌握政敌的动向和自己各项决策的正确与否很有帮助。
凭着脱脱的权势和效率,一顿饭的光景,这些人陆续地赶到了相府。薛世南和武子春三十岁上下,听闻脱脱召见,穿着绣着散达花花纹的紫罗服,腰扎荔枝金带,一身朝服面见丞相;阿鲁图虽是武将,但却穿了身怯薛歹的装束,银灰色战袍、内罩水绿色夹袄,半身的犀牛皮铠甲衬出主人的威武身躯;而吕思诚则一副文士打扮,虽年过半百,但依旧潇洒飘逸。
脱脱虽然位及人臣,但相府内的陈设却相当的简陋。由于伯父伯颜的关系,脱脱为官格外的小心,处处克制自己,尽量不授人话柄。饶是如此,这四个朝廷重臣依旧不敢看轻脱脱,薛世南、武子春和阿鲁图是脱脱的近臣,自不必说,就连吕思诚这个平日与脱脱不睦的汉人,也暗自惊异于脱脱的清廉,要知道当时的元朝官场,早已经把贪污受贿公开化了。
“汉人有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老夫今日请各位同僚屈驾寒舍,就是想让各位士大夫为我大元的中兴献计献策。”脱脱也不废话,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丞相就是我大元中兴的希望,我等只要尽心辅佐丞相,大元中兴指日可待。”武子春见有吕思诚这个外人在场,还没搞清楚脱脱的意图,便很有分寸地说了些不疼不痒的场面话。
吕思诚与脱脱政见相左,朝堂上下尽人皆知,如今他突然出现在这个私人聚会里,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薛世南见武子春明哲保身,他也不愿意当出头鸟,便只是附和地点点头,不发表任何意见。
阿鲁图是蒙古贵族,出身高贵,他虽敬吕思诚的耿直,但终究没把这个汉人放在眼里,见薛世南和武子春这般模样,心中鄙夷,一抖银灰色战袍,瓮声瓮气地说道:“丞相但有所命,阿鲁图义不容辞!小小南蛮自不在话下!”
众人都以各自的方式表态之后,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吕思诚身上,吕思诚却来个不理不睬,仿佛假寐一般半眯缝着眼睛闭目养神。
阿鲁图被他这副模样气得火往上撞,刚要出言训斥,便被潘东钦及时制止,气呼呼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潘东钦代替父亲支持这次会议,“诚如各位大人所知,濠州大败之后,朝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现在朝廷除了戍守在和林震慑西北诸王的戍边部队之外,再抽调不出任何军队来对付南方的白莲教。而且,朝廷钞法失败,必须用大笔金银稳定民心,没有多余的银子来筹措军饷,各位国之栋梁,此内忧外患之际,还请精诚合作共渡难关。”
“贤侄谬赞了,我等朽木如何称得上是栋梁,有丞相大人在,自轮不到我等出来献丑。”吕思诚了无生气地说道,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