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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桂到底上哪儿去了?自发现警察在厂办公大楼的会议室里,他特别敏感,不敢再磨蹭,旋即下了办公大楼,直奔砖瓦厂附近自己租住的平房,打开房门,他在抽屉里找出一个钱夹,记得里面藏了150元钱,找到钱夹一看,里面只有100元钱了,那50元钱不用说,是爱人吴艾拿着用了。
这会儿,他拿着这100元钱就出门,往哪里去呢?要回内地老家是不可能的,这一点钱,路费都不够。他左思右想,有了办法。他又打开房门回到屋里,找出一套灰白色的衣裤穿上,然后,从经常动炊的灶屋里取出一只上了黑釉的饭钵,他担心跌破了,还从衣柜里翻出一只布袋,将饭钵装在里面拎着出门,然后锁门。他没有往镇上去,而是踏着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朝远山一步步迈进,约莫走了4个多小时,天黑下来了,前面是一列东西走向的大山,山上林木葱葱。此时,只能看到阴森森,黑糊糊的一片。
前年冬天,他受砖瓦厂工会领导安排,到这座山上来过一次,那是找烧木炭的给厂里购木炭御寒,现在记忆犹新。他清楚地记得,从山麓往上走到半山腰,有一管清泉,汩汩流涌,终年不涸,据说喝了这泉水,可以净化心灵;再上边是一座寺庙,进去烧香后,抽签问事非常灵验。
这回,刘三桂沿着山路走到这管泉水边,蹲下身子掬一捧泉水喝了,只是为了解渴,并非要到上边的庙里烧香,而后抽签、问事。他潜意识里清楚,自己杀害了儿子,再怎么样,都是罪业深重,不可饶恕的。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泉水,他一抹嘴巴,站起身叹了一口气,却还是朝那座寺庙走去。他想,自己是个嫌疑人犯,再怎么游走江湖,都不安全,都有被捉拿归案的可能,还不如求庙里的老僧剃度自己,做个和尚更安全些。
这座庙里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正领着坐在课经房里的三四个小沙弥唪经。一个蚕豆眼的小沙弥打野,头向门口偏了一下,就发现门外一个黑影移来晃去,他唪经的声音在喉部打了一个阻,便失清亮,有一种结巴的味道。老僧瞪他一眼,算是示意他唪经不可分心。他便正襟危坐,很虔诚地念着经文,不敢有误。
约一个小时后,就像学生下课一样,唪经的僧人便从课经房走出来,他们发现一个黑影在灯烛的照耀下渐渐地现出了面貌轮廓,他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汉,胡子拉茬,看人的目光显得浑浊。
老汉正要说什么,蚕豆眼转身望着缓缓走出来的老僧说,师父,我开始在课经房念经打野,是因为这个施主的影子在门外晃动。我也不明白,一般的施主都是白天来庙里烧香拜佛,这位施主,这么晚来这里干什么?
这时,老汉也看见了老僧,料想他是庙里的住持,便拱手施礼道,师父,打搅了。施主摸黑连夜赶来,有事相求。
何事相求?老僧这么问道,又借着蚕豆眼所秉灯烛,仔细打量老汉的面相,发现他眉宇间一股煞气,便知他是来庙里避难的。
老汉没有直接回答老僧,只说他叫刘三桂,是从内地来上海谋生的,由于打工不顺遂,现在心如死灰,只想遁入空门削发为僧,虔诚修行。还从身上掏出100元钱递给老僧说,您是住持吧!站在旁边的蚕豆眼说,师父是管理众僧的住持不错。
刘三桂接道,既然是住持,这100元就当捐给佛门净地的香火钱,住持,您就收下吧!刘三桂边说边将100元钱塞到住持手里。住持把钱递给蚕豆眼说,你先收着,我要看一看这位施主是否具备遁入空门的机缘,若具备,老僧随喜,若不具备,不可勉强。
恭请住持为我剃度,不必犹豫。说着他双手合十,朝住持拜了几拜,口中念念有声,在此拜住持为师父。住持见他那么性急,伸手端起他的下巴,朝他脸上从左到右来回瞧了几遍,然后惊讶地讲,施主,你的脸上有一股黑气,分明是讼事缠身,待讼事过后,老僧方可收你为徒。
刘三桂暗中抽了一口凉气,思忖道:这方丈还真厉害,他竟然看出我有讼事缠身。遂就着灯烛扯着自己的灰白衣裳说,师父,你看,我穿一身衣服与僧人穿的衣服一般无二,颜色都是一样的。
阿弥陀佛,你与僧人的服饰固然相似,但这只是貌合而已,神离远矣。住持讲到这儿,示意蚕豆眼将那100元钱退还给刘三桂。刘三桂双手推让,双膝跪下,不停地向住持稽首,并且涕泪沾裳,嘴里说,师父,您有眼力,我犯事了,溺死了我的亲生儿子,请救救我。
阿弥陀佛,施主咋如此这般作恶?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怎么把你的亲生儿子都杀害了?禽兽不如哦!我怎能收下这种人当我的僧徒?
刘三桂边叩头边说,师父,我是被逼无奈,谁不爱惜自己的儿子?
住持扶他起身,带他到那边僧室静静地听他讲出自己溺死亲生儿子的种种细节和缘由,甚是感叹。他对刘三桂说,施主,你等等,让我打坐一会儿,看你到底与儿子刘宝生在过去世有何过节。
只见住持在蒲团上跏趺而坐,双目微闭,两手合十,一动不动的静静地入定。
约莫一炷香工夫,住持忽然睁开那双犀利的眼睛,望着刘三桂说,这是孽报,孽报哇!
师父,此话怎讲?住持从蒲团上站起来,拢一拢袈裟说,你的事我清楚,施主,今天晚上就在庙里歇歇,明天一早,你去投案自首吧!
刘三桂骇然,师父从那个陪同的蚕豆眼手里要过那100元钱,又直接塞给刘三桂。刘三桂依然把双手绕至腰后,说师父,这就当我交给庙里的功德钱,我捐出来了就不应该收回,要是收回不就造了更多罪孽?住持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现今你造下了如此罪孽,看来这辈子你可以回头,却难以上岸哦!他捏一捏这100元钱接道,施主,你的钱还是退给你,你的心情,佛菩萨都领了,你现在十分困顿,这100元钱就不用捐了。
刘三桂还是不想收回,对住持说,就算我供养您,我现在是个罪人,还要钱干嘛?
施主,老僧不需要你供养,你若是不接,老僧就叫你今晚没歇处,你就离开这里。住持一边严肃地讲,一边将这100元钱塞给他。刘三桂这才接了,他再次跪下双膝,向住持叩头。住持扶起他道,领当不起,施主,你讼事缠身逃脱不了,今晚我安排你到禅房休歇,明天一早你就到派出所投案自首。投案自首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如果被警察抓住,作为逃窜的杀人犯,必将处以极刑,来世还有可能沦为恶道,难得人身。
刘三桂说,师父指点迷津,施主谨记于心,没齿难忘,日后若能苟且偷生,施主必将感恩戴德。
当时,住持还安排蚕豆眼在伙房给刘三桂安排一顿斋饭宵夜。住持陪在旁边问及一段令刘三桂怵目惊心的往事:你曾经是不是用猎枪打死过一只母狼?
是哦!师父,您怎么知道的?刘三桂奇怪地反问。
住持说,我刚才打坐入定,看见被你溺死的儿子在阎罗王那里告状,说他这一世成为你和陈蕊的私生子,是为了讨债。刘三桂插上一句,讨什么债?我欠儿子的什么债?
住持把手一摇,说你不要慌,且听我慢慢道来。事情是这样的,你曾经用猎枪打死了一只母狼,那只母狼对你并无恶意,也没想侵犯你,你却打死了它,它死后投胎变成你的儿子,就是这样来向你讨债,你竟然把他溺死了。现在他在阎罗王那里哭闹不休,不肯到枉死城,央求再图报复,已被阎罗王镇住,并且斥他不该好吃懒做,品行恶劣,偷窃成性。
住持讲到这里,刘三桂特别激动,他背部发痒,也不伸手去搔,生怕某一个动作影响听闻,他屏声静气地睁开眼睛张开嘴巴望着住持。住持说,阎罗王还为你说话呢!他对你儿子讲,你父亲开始并不想弄死你,打算让你在砖瓦厂好好打工讨生活,可是你沉不住气,不但干坏事,还与他抬杠,让他受到威胁,这样他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为了保全自己才下狠心结果你的性命。当然你父亲违背了阳间的法律,必然受擒,而受制于阳间的法律,你不必要再去图什么报复。
住持讲出这段因果,见刘三桂叹息不止,便说,施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刘三桂在这里宵夜也口中无味,他耷拉着脑袋自言自语,看来我难逃此劫。现在了无他图,投案自首后,只想保全一条性命。
住持说,你的性命能否保住很难说。但可以肯定,你投案自首是最明智的选择。
刘三桂低头不语,住持送他到禅房休歇时,他忽然面对住持中肯地讲,师父,我投案自首后,若能够得到宽大处理,日后出狱,我再来这个庙里拜您为师,您可要收我为徒哦!住持说,施主,你从此改恶从善,老衲随喜,诸佛菩萨也会加持你。说着,住持带刘三桂一起来到寺庙西边走廊旁的藏经阁,由随行的蚕豆眼秉烛照着,住持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经书,翻至其中一页对刘三桂说,这段经文是观世音菩萨的《梦授经》,只要你背下来,不停地念,一直念到判刑那天,虽然免不了徒刑,但是一定能够免去死刑。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一定会救拔你。当然你要带着忏悔心虔诚地诵念。
当下刘三桂如获至宝,捧着这本经书再回到禅房,与住持和小沙弥作别后,一直把《梦授经》背诵下来才得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