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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马六慵悃了,他背倚梧桐树打盹儿。忽而就进入恍惚状态,他依稀感觉梧桐树上有一只鸟巢,里面还有鸟蛋,他正要爬到树上去摘,突然面前出现一个手持钢锯的男子盯着他吼叫,你就是锯倒马家庄那株古槐树的马六吗?
是又么样?不是又么样?马六一跺脚,梦中的他并无腿伤,就显得像过去一样骄横。
男子并不好惹,两指一弹,陡然从梧桐树上跳下两个和这位男子一般模样的人,还向他拱手异口同声地说,兄长,有何吩咐?
男子指着两手捏着拳头的马六说,你们把他拖到路边那根电杆处绑住,我要把他像树一样锯断,替马家庄的槐树老伯报仇雪恨。
寡不敌众的马六见他们身上的衣服像树叶一样绿得发亮,心里有些寒乎,猜想他们一定是梧桐精,又见两个摩拳擦掌的人已经逼近,他嚷道,唉,没有王法了,我没有惹你们为什么侵犯我?
手持钢锯的男子又重复那句话,另两个男子已扑过来,先后扭住马六的胳臂,忿然道,我们兄长已把你欺负槐树老伯的事儿讲了,我们要为槐树老伯报仇。
我锯倒马家庄的古槐树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马六刚说过这话,突然前面出现一个头发雪白的老者,他手执七星拐杖指着马六骂道,是我叫他们来抓你的,要把你像树一样锯掉。马六看这老者脸额的褶皱像古槐的树皮,料想他一定是已修炼千年的槐树精,正这么考虑,男子向老者施礼道:槐树老柏,这家伙还靠着我的梧桐树身休歇,正好被我们逮住。
两个扭住马六的男子说,现在树木众草诸神都为槐树老伯的原身被这厮唐突锯倒而打抱不平,他还胆敢来到我们这里兜风纳凉,却不知所有的树神草神都不欢迎他,正要抓他,真是自投罗网。
这时,马六嘴里不停地呼叫,槐树老伯,饶命啦!饶命啦,槐树老伯……两个男子哪管那些,将他推推搡搡摁近电杆处绑定,正在启锯锯其腰身时刻,马六霍地醒来,身子还靠在那株梧桐树上,额上冷汗直流,尽管天气炎热。他想起梦中情景和“所有的树神草神都不欢迎他”的这句话,便有些后怕,麻利站起身离开这株绿伞一样给他遮过荫的梧桐树,而置身毒热的烈日之下。
这天,马族长在镇街道农资门店购买“一扫光”剧毒杀虫农药出来,看见一个道士,头上的发髻盘得老高,发髻中间还贯穿着犀牛角似的横木,有些面熟,好像是哪儿见过,对了,马六锯倒村上那株古槐树的那天他恰好路过,马族长总把道士看成神秘人物,还认为他懂得许多常人不知晓的神秘事情,便快步绕到他面前,晃荡着手里拎着的满瓶“一扫光”说,请问道士,有一些事情我总是搞不懂。
道士看看面前满脸络腮胡子的老汉,笑道,如果你是一个年轻人,这么问我,我感到很正常。可看你是个饱经沧桑的人,过的桥比人家毛孩子走的路都多,应该是见多识广,还有什么看不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
马族长把手里的“一扫光”放下来,拱手施礼,直截了当地说,请问道士,现在的稻田里怎么比过去的虫害严重得多,前不久我家畈里几块田打了几瓶“滴滴喂”(农药),稻飞虱没有杀死,今天我只好买“一扫光”来处理。他把放在脚边的“一扫光”农药瓶轻踢了一下。
道士说,这个问题你应该清楚。现在生态失去平衡,虫害特别多。马族长说,你这么笼统地讲,我还是不懂。道士用手摸一摸高耸在头上的发髻,想一想说,你不懂,我打个比方解释给你听吧,你是哪里人?
我是本地马家庄人。马族长回答时,有点失望,心想,我堂堂马族长在庄上挺有名望的他还不知道。
那就好说了。你知道一个叫马六的人把马家庄那株古槐树锯倒的事吗?道士这么一讲,马族长说,怎么不知道?锯树之前,我还劝过马六,叫他不要锯那株古槐树,可是他不听。
马族长,我错了。突然,马六不知从哪儿飙出来,扯一扯马族长穿在身上的蓝衬衫下摆。马族长战栗着让了一下,一股腥臭的气味令他作呕,那当然是从马六的左腿烂臁疮里散发出来的,他本能地捂着鼻子,很恶心地瞅了马六一眼。
这么热的天,马六穿的还是一条挺厚的夹裤,只是把裤口卷到了膝盖之上,以散热解凉,那是去年底村里作救济困难户的物品给他的。这样那块凸显在左腿上的烂臁疮就更加打眼,还有一群绿头苍蝇像追星族一样追逐着它,时而有几只贪婪地趴在上面不肯下来,时而有几只带着强烈的**绕着它盘旋。这是挺恶心的,谁见了都会躲开,看了一眼还会后悔。
道士扬起脸,不看马六,眼望着天空说,你来了正好。
马六笑道,臭道士,你有什么说的?马族长使了一个眼色,想压住马六,让他对道士说话放尊重些,马六并未意会,一只手叉腰,还是那股傲慢劲,一只手伸到左腿那边不停地驱赶绕着那块臁疮低徊或叮咬的绿头苍蝇,他这一驱赶,巴在上面的绿头苍蝇都不太情愿地飞开了,而那块烂臁疮都更彻底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见那腐肉里拱动着一只只米粒大的蛆虫,比乡间茅厕里的还要肥胖。道士瞥了一眼,回味着马六刚才说过的话仰起脖子哈哈大笑,之后说,真正臭的不是道士,是你腿上的那些蛆虫。
难怪那么做气味。马族长本来清楚,却恍然大悟似地讲,头顶上太阳曝晒,他退到一栋楼房下的阴影里,见道士、马六也跟着过来了。
哦,你笑话我呀!你讨厌我呀!马六瞅着道士直嚷嚷。
并非笑话你,也不是讨厌你,我只讨厌你的行为,笑话你自食其果。道士边说边拍打道袍,仿佛道袍上有许多灰尘。
此话怎讲?马六不明白。
马族长也想听听,他见马六近了,就走开一点。道士冲着马六讲,你锯倒马家庄那株古槐树的行为是不是令人讨厌?你还不清楚,那些从树上倒下来跌死的成鸟、雏鸟,它们的魂魄被地气吸于阴曹地府,不能超生的,就嗔怪人类而化生、湿生或卵生为虫害,现在稻田里的褐飞虱、一代化螟、二代化螟等等旁生,都是那些得不到超度的虫豸的散灵变化而来……
那么我自食其果又该怎讲?马六疑惑地盯着道士问。
你不是要打死那条蟒蛇吗?道士反问他,马六睁大眼睛,直点头。道士接道,那条蟒蛇你没有打死,由于它造孽过多,结果被雷殛而死,那条蟒蛇死后,非常怨恨你,它的魂魄投生蛆虫,现正寄生在你的臁疮腐肉之中。
你鬼说吧!马六伸手沉重地拍打左腿,希望把钻进臁疮里拱动的蛆虫拍打下来,但一只也没有掉下来。马六有些失望,但他并不失落,依然满脸含笑地问道士,哪条蛆虫是那条蟒蛇变的?我要抓住它,再把它搞死。
道士不回答,扬长而去。
马族长却非常惊骇,他说,你要想办法把臁疮里的蛆虫全部弄死,一只也不留。
算了吧!马六见左腿臁疮里的蛆虫拍不下来,就不拍了,他说,马族长,你不清楚,这蛆虫在肉里钻,开始难受,有点痛,现在习惯了,它们在这腐肉里拱动,麻酥酥的,像轻轻地给我搔痒,还挺舒服哩!
你既然这么讲,我还有什么可说?马族长暗自好笑,又觉得马六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