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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借口。
周铨自己心里很明白,朱勔这次进京,第一目的是巩固他在赵佶心中的地位,而不是来与周铨为难。
从棉布商会到东海商会,周铨已经拉起了一个以他为纽带的利益联盟,在整个联盟之中,他是唯一不可替代者,故此,在这个联盟迅速发展的阶段里,就连赵佶本人都要容忍他,除非他有明确的谋反迹象。
所以朱勔也好,李邦彦也好,周铨完全可以不在乎他们。
但是周铨并不是一个轻易忘记仇怨的人,蔡京、童贯、何执中等,因为有共同利益,所以周铨可以暂时放下与他们的芥蒂,可朱勔和李邦彦与他又没有共同利益。
既然有能力可以报复,为何不快意恩仇,偏偏要学那些蠢货,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当然,周铨也确实对朱勔相当敌视,他去了苏州一趟,在那儿看到朱勔是如何把江南弄得乌烟瘴气的。虽然此事与他并无直接关系,但是朱勔弄得江南中等人家家业败尽,谁还来买他的工业产品,谁来为他聚拢财富?
这种竭泽而渔的手段,与周铨推动华夏工业化的打算有着根本冲突,虽然其根源在赵佶身上,可朱勔也是重要帮凶。
威胁完朱勔之后,周铨扬长而去。
朱勔愣了好一会儿,转身想要回宫中哭诉,却被禁军拦住。
“未有天子诏传,不得擅自入宫,朱应奉,莫让我们难做!”拦着他的禁军班直沉声道。
“那劳烦你替我禀报一声……”
“官家准备观灯,此时我可不敢去打扰官家的兴致,朱应奉,我劝你还是息了再见官家之心吧。”那禁军班直道。
面对如此情形,朱勔只能黯然回家。
可是他家中已经是一片废墟,围着他家一圈还都是秽物,原本该是热热闹闹的上元节,他家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好在他不缺钱,因此回去之后,立刻派人四处打听,想要暂租一套宅邸。
但是很快他派出的人就哭丧着脸跑了回来。
他们并非京师本地人,想要租房,只能去寻找伢子中人,结果连寻两个,一听说是为朱勔租房子,对方立刻就推辞。
直到第三个,塞了钱儿,对方才吐露实言:周铨扒了朱勔房子的事情,已经传遍京师,几乎人人称快,故此无人愿意租房给朱勔。
“加钱,加钱,我就不信,有钱还租不着房子!”听得这回应,朱勔咆哮道。
可是仆人却依旧哭丧着脸:“老爷,小人也说了,价钱给他加到了三倍,但他们仍然不干……他们说,周铨既然能扒了老爷第一套宅邸,便也能扒了第二套,他们可不会为几文钱,把自己的宅子送掉!”
到得这地步,朱勔终于无计可施了。
眼见天色已至午后,再用不了多久,太阳就要西下,他一大家子却连住处都没有。朱勔也没有气力发怒了,带着家人,收拾了一下从废墟中扒出来的财物,便去寻客栈投宿。
这百余号人要投宿,小客栈还不行,只能找京师的正店。结果连接打听了几家,却都吃了闭门羹。
当仆人去与客栈交涉时,朱勔还听得那客栈掌柜冷笑着道:“朱官人在苏州好大的威风,名声都传到我们京师来了,他不是惯会扒人宅院么,有本事就去扒了周郎家的宅院,住到周郎家去,小店本小利薄,可不敢奉迎这般人物!”
到得最后,朱勔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当看到大相国寺时,他才灵机一动。
大相国寺占地广大,而且这里的僧人们百无禁忌,就连暗娼与屠夫,都可以在这里公然做生意。
他们一家子,只能暂时借宿于大相国寺。
这样的一个上元节,他们一家自然过的不开心。但是他的遭遇,却让京师中许多人很开心。
比如白先锋。
“当浮一大白!”在小酒铺子里,白先锋将杯中酒饮尽,慨然说道。
在他对面,却是李纲。
“此事确实做得大快人心,朱勔这等奸贼小人,蒙蔽圣听,猖狂得志,我是到过苏州,亲眼见到那边百姓受其荼毒之状……百姓恨之入骨,如积薪聚油,只要稍有火星,听怕江南就是一片乱局啊!”李纲长叹一声道。
“恶人自有恶人磨。”洪皓虽然瞧不大上周铨,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周铨做得漂亮。
“周铨未必是恶人,我观他行事,虽然颇有离经叛道之举,但往往也暗藏深意……他事且不说,海州和徐州种棉之事,光弼兄,换了你会如何去做?”李纲问道。
洪皓沉吟了一会儿:“自然是劝导教谕……”
“不成,百姓多守旧固执,让他们不种粮食改种棉花,你觉得能有几人听从?”
“朝廷明下旨意,官府全力推行?”洪皓又道。
“王荆公变法,便是如此,结果呢?”李纲噗笑了一声。
虽然现在朝廷还在行新法,延续了王安石的某些政策,但是他们这些读书人都明白,王安石的变法,其实是变了味儿。许多在王安石看来有益于百姓的举措,结果却变成了残民害民之举。
“周铨先以补贴以安农户之心,再以利益以诱农户之意,故此棉花仅仅一年,便大行于海州与徐州,我听那边的朋友说,今年两地棉花种植,将扩大数倍,不仅这两地,周边诸州府,也都纷纷引进棉种。我听闻周铨曾说过一句壮言,给他一个支点,他便可以撬动整个华夏,种棉之事,可窥一斑!”李纲又道。
“伯纪兄似乎极欣赏此人?”洪皓说不过他,勉强回应道。
“此人不为大贤,便为大奸!”李纲断然道。
他二人的对话,白先锋都听到耳中。无论是赞还是贬,白先锋都觉得有道理,但周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只有亲身去接近,才能真正明白。
想了想,白先锋道:“若我去求见周铨,二兄以为周铨会如何相待?”
“你去求见他做什么,他这人轻慢儒士,不好文章,你去见他,只怕反受其辱!”
洪皓撇了撇嘴,其实他内心深处对周铨还是有些佩服的,唯独让他不满意的,就是周铨不喜读书,不参加科举。
“说他轻慢儒士不好文章,未免有些过了吧?我并未听说,他有过侮辱圣贤之言。”白先锋道。
“此事非我所言,乃故相徐公书信中语。”洪皓道。
所谓故相徐公,就是已经死了的徐处仁。李纲微微摇头,对这位徐处仁,他看不大上眼,白先锋更是噗笑了一声:“徐公为相,无甚建树,牧守一方,民变沸腾,丧师失地,一朝身亡……这等人物,若是我,也会轻慢于他!”
洪皓瞪圆了眼睛,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徐处仁对彭城民变处置不当,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即使不是无能,平庸这个称呼也少不了,实在是没有办法替他回护。
“二兄,小弟先告辞了。”白先锋放下酒杯突然道。
“还未尽兴,为何急着走?”李纲讶然。
“坐而言不如立而行,周铨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我到他身边去看看就知道,哪怕一天两天看不出来……终有看出的那一日!”
白先锋言中之意,让洪皓骇一大跳:“锐之,你可是中舍生,再努把力气,便能升上舍了,千万不可自误!”
“我一介陕西人,读书岂是你们赣人对手,赣人、蜀人、闽人,还有两浙……我自家明白,天份有限,到中舍已经是极致,既然学文不得,看看能否学武吧!”白先锋再次一揖,然后再不二话,扬长而去,只留下李纲和洪皓二人,在他身后不知该是鼓励还是劝阻。
白先锋与他们告别之后,径直到了周铨宅子。
此时周铨早搬出了旧时街巷,这幢宅院是位致仕京官所留,花了他数千贯,虽然不算很大,但交通便利,当着正街。
白先锋到了门前,看到一个壮汉坐于屋前,上前行礼道:“太学中舍生陕西白先锋,求见周郎,还请通禀一声。”
“太学中舍生?”那壮汉正是杜狗儿,在周铨离开京师时,因为他妻子有孕,故此未让他跟随,而是将他留在了京中,与蒯栉一起主持京中之事。这两人虽然能力一般,但一个有些小聪明,另一个可靠,倒也能将局面维持住。
不过周铨回来之后,杜狗儿便在他门前当个门房——这可不是周铨轻慢于他,能给周铨当门房,就可以为他做一半的主,非是极信任者不能为之。
太学生来拜访周铨的,白先锋还是第一个,而且他的口音里带着陕腔,对于在西军中厮混过的杜狗儿来说,很有些亲切。杜狗儿让他稍等,自己跑了进去,片刻之后,他出来道:“我家大郎有请!”
白先锋略一整衣裳,深吸了口气,迈步过门。
他希望,这次会面能看到周铨真实的一面,也希望有助于他下定决心,走上一条与普通太学生不同的道路。
但他才到客厅前,就听得后边杜狗儿笑道:“啊呀,大郎有吩咐,童衙内派来的人,不须通禀直接进去!”
紧接着,一个趾高气扬的人从后边窜来,直接窜到了白先锋前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