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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舟渡月的名字,来源于广玉元君兴起时随笔挥就的一句诗,“清河载星子,明月渡长舟。”传说元君刚刚问道时,常常同友人在仪山游玩,见桃林风月,寒烟错落,春时花木俊秀,夏时繁荫交叠,便逗留许久不愿离去。
仪山山中有一小湖,元君常常与友人泛舟湖上,一次宿醉,睁眼见苍天在水,明月在湖,舟渡其上,如漫天星子随元君同游,便随意挥毫写就此诗,而后千百年,他在仪山开宗立派,便用这句诗作名,其后又千百年,便有了这天下修仙第一大派。
所谓天下三分明月夜,清辉一半与仪山。其实如果叶酌不是下泉的创道之祖,要他在长舟渡月和下泉宫之间选一个加入的话,他十有会选长舟渡月。
无关其他,无论是仪山的景色,还是这里修士的傲然风骨,都实在是太美了些。
师夷清叹息之后,叶酌便立马问道“此话怎讲?”
师夷清道“说来话长。”
这要从长舟渡月阁新换的掌教说起。
正好就是那个假冒的崇宁仙君收温行入门的十三年之前,几千年踪迹难寻的广玉元君居然也现了世,从当年拜入仪山的三千弟子里钦点了一个外门扫地的,收做了亲传弟子。
按理说,元君的门徒,就算不是天纵之才,也该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才对,然而,据说他收的这个亲传弟子平平无奇,第一次见元君他还在扫地,扫把都握不好,还对着元君他老人家打了个硕大的鼻涕泡,简直有辱斯文到了极致。
于是他被收入门下的时候,整个仪山议论纷纷,说这种人居然撞上这种狗屎运,大家纷纷怀疑是不是他祖坟冒青烟,还是广玉元君根本不想收弟子,只是缺个逗着玩儿的小宠。
然而后面的事情证明他显然不是个小宠,同温行后面一路坎坷,堪称莫名其妙的经历不同,这位亲传弟子一路顺风顺水,运气之好何止是祖坟冒青烟,简直是祖坟要炸了,短短几十年,便噌的一下就顶替了原来的老掌教,成了新掌教,道号广渠斋人。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广渠斋人一继任,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督促门下弟子修炼,也不是广开仙门吸纳新弟子,而是换掉了仪山周围所有城市,包括景城江川在内的所有的灵官。
这一批灵官中既有这位斋人不知道那里来的大批亲信,数量比茅房里的蟑螂还多,还有一批,就是从各个地方选上来的。
仪山山脉横跨西东,景城的张悬手下也还有七八上十个,江川这种大城更是要有上百个灵官才管的过来,师夷清此人略有两分修为,顺理成章的成了江川西北片的灵官。
这些新上任的灵官不了解这个职位到底需要做些什么,长舟渡月阁就专门派了弟子来教。
师夷清发现工作也挺简单,除了一些鸡零狗碎的,主要的无非是挑选有灵根的弟子,登记造册,呈上去供长老挑选,但他当着当着,觉着有那么几分不对。
他们最后校订名册的时候,会把在入门前不幸夭折的弟子用朱笔划去,某天师夷清一翻册子,竟然发现入目一片血红,一页中有居然半数的名字,都画着红圈。
这个时候,他邻居家有个寄养的有仙骨的男孩儿,是下人的孩子,父母都过世了,在长舟渡月阁的仙长来勘察之后,开始显出了两分痴傻。师夷清不敢去问,直接把男孩偷了出来,放在这仪山的偏僻小庙养到现在,对灵官的工作也略发消极,几乎不往名册上添名字了。
师夷清苦笑一声“我还当是长舟渡月阁发现了,擒我和这孩子来了。”
叶酌和温行对视一眼,温行道“此事有多久了?”
师夷清道“打我当灵官开始,有四年光阴了。”
这说明不仅仅是景城,周围所有同仪山有关系的地方,都出现了拿活人炼灵的事。
温行当即道“明日先往江川一观。”
叶酌皱眉“你好了?不多休息两天?”
温行不看他,只道“嗯。”
然而叶酌并不是很信他,嘀咕了一声“真的假的?”当即上手假装去把温行的脉,眼睛在背对着他的地方对温芒使眼色,温芒连忙颠过来两步靠上叶酌的腿,把他当探查的媒介。
——古有医官悬丝诊脉,今有塔灵悬仙君诊温行,妙哉妙哉。
“真是不可思议。”温芒道。
叶酌现在拉着温行不放,也不好长久沉默,只能装作惊奇,复述道“不可思议。”
温芒似乎找到了整叶酌的好方法,故意拖延,把语气搞得跌宕起伏,“简直鬼斧神工啊,昨天他的脉看着还命不久矣,今天居然奇妙的已经接上啦!”
叶酌诡异的沉默了一下,语调平平”昨天你的脉象看着还命不久矣,今天已经接上了。”
温芒又道“再睡一觉,明天就生龙活虎,又是一条好汉啦。“
叶酌一脚踢开他,言简意赅“今晚休息一下,明天就好了。“
温行平静的收回手“谢谢。“
这棺材脸板了一路的美人开口道谢,叶酌还有惊到了
“不用“他略有些受宠若惊说“诊个脉而已。”
接下来几人各自散去,晚饭叶酌没动手,师夷清对误会了他们感到十分抱歉,坚决不肯要客人进厨房,叶酌就依着门框啃山上的野果子,和温芒打屁“这庙里现在供着的是我,他们才是客人。”
温行身体还有些不便,但刚刚他夺剑的时候唬的那个叫阿泽的小孩一愣一愣的,大概小男孩都喜欢这种传说里不苟言笑的,行走江湖的剑客,也不怕他这个棺材脸,一直跟在温行屁股后面。
温行大概是真的很不擅长应付这种有些粘人的,又不太聪明的小孩子,那孩子先是要走了温行的剑鞘,动摸摸西摸摸,然后居然想去摸他的剑刃,温行板着脸训斥了一句成何体统,那小孩就一直哭,哭的温行僵成了一个木板,直直杵在那里不动了,好在师夷清出来解了个围,温行就让小孩拽走去看他养的小动物了。
这左右两个偏殿,一个是师夷清和男孩儿的居所,一个装了半个屋子的小动物,林子里有许以前猎户留下的陷阱,老是有兔子狍子一类的一头扎进去,偶尔还有鹿一类比较稀有的动物。
叶酌今天想炖的那只狍子就是他们刚救出来的,师夷清把那狍子抱起来,露给两人看它的腿,上头也有被陷阱划拉出来的大口子。那孩子就翻了药草和纱布出来,硬在温行怀里塞了一卷纱布。
雪松长老又僵成了一块木头,他踱了两步,似乎想趁孩子不注意赶快走,哪想那孩子警觉的很,动辄哭闹,温行没办法,硬着头皮包了起来。
温行剑花挽的漂亮,修为高,其他的手活都不太行,想当初他在白狱,自己的伤都不在乎,更不可能会包狍子的腿了,叶酌看了片刻,实在忍不住,把果壳丢了,一边嫌弃下泉宫的老头子把徒弟教成这样,一边走过去拆开他的结,然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温行则后退了一步,趁着他和孩子打结的时候跑了。
说跑或许不那么恰当,因为长老虽然把步履放的极轻,仪态却依旧是端庄的,让人看见他从殿里走出来,衣袂飘飘神态清贵,都只会觉着这个仙风道骨的长老是要去清晨的竹林练剑,或者山涧里听泉煮茶,绝对想不到他是被个孩子搞的焦头烂额,甩了叶酌顶锅,好不容易逃出来了。
一下午的时光消磨的很快,叶酌和那小孩还去后山放了一只养好了腿的鹿,等到吃完了饭,已经日暮西沉了。晚上的时候住宿出了一点小问题,因为两个偏殿都腾不出来,后面的几间也不适合住人,叶酌于是抱了两堞草打算住主殿里算了。
这主殿他们略微洒扫,将灰尘抹去,铺上干草倒也不显潮湿,就是叶酌觉着对着没有脸的仙君像有些瘆人,就叫温行睡在里面,或许因为这几天事情有些多,叶酌睡的很不踏实,他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往旁边一摸,温行居然不见了。
粗略估计了一下,应该已经过了三更天了。他翻了身,把压麻的一条腿放出来,一摸,居然摸到了半截缎子。他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衣裳的质感很绵软,是精细的料子,薄却保暖,所以此地更深露重,他却不觉着冷。
庙里半夜黑灯瞎火的,叶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瞎猜“温行的衣服?”他低头嗅了一下,果然一片雪松的香气,于是崩着的弦一松,懒洋洋的躺在地上,心道“便宜徒弟这么有孝心啊。”
他睡眼朦胧,又想”我徒弟人呢?衣服给我了,他去哪里了。”
然后他撑这眼睛一扫,幸好殿里有一点冷冷的月光,让他不至于夜盲的太彻底,温行又一身白衣,正背对着他,坐着不知道想什么,看着他视线的方向,应该是那尊雕像。
“他也觉着这玩意瘆人吗?”叶酌迷迷糊糊“那快砸了算了。”
就在他一歪头又要睡过去的时候,温行忽然站了起来,叶酌半睁着眼,只见他很轻的走了两步,在那雕像前看了半刻,忽然直直的,在雕像前的蒲团上跪下了,脊背直挺,双手放在双膝上。
这个姿势叶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片刻以后,他平举双手,换成端于胸前的姿势,原本仰视雕像的头忽然低了下来。
——这是一个十分标准的,修仙界中,弟子向师尊告罪的姿势。
双手扣在膝上是轻罪,直视师尊是为了讨饶,得宠的弟子常常如此,然而低头视地,却是不可转圜的重罪,而双手齐平,则是便于师尊执杖处罚。
叶酌一个激灵直冲天灵盖。
他一时间睡意全消,看着温行安静的跪在那里,他身形修长,衣摆垂下,头部微仰起,露出修长好看的颈线,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整个人一动不动,他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就那么安静的,直直的,跪成了殿里另外一尊雕像。
叶酌就那么盯着他,等到他的出现了重影,温行才站起来,带着一身的寒意,躺回了叶酌身侧。
叶酌悄悄的屏住了呼吸。
好容易等到温行睡下,叶酌听了半天他的呼吸,等到他呼吸绵长之后,确定他睡熟了,又猛的补了好几张助眠的符咒,补到他自己都哈欠连天,他才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挪到趴在一边的温芒身边,晃了晃他的头“温芒,借我点灵力。”
温芒睁开一条缝,小小的打了个哈欠”你要干嘛。”
叶酌语气难掩震惊,“我越来越搞不清楚我那个徒弟在想什么了……但我觉着你一开始的判断不对啊,这不是恨我恨的要死该有的表现,快,借我点灵力,我烧张引梦符入梦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