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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刚掀开洞口带雨的青绿藤曼,把那只狍子抱进来,就发现有点不对。
这狍子恐怕并不是老天送他的口粮,因为它的腿用白色布料包了起来,打了一个很笨拙的结,里面渗着血,给叶酌抱着也不挣扎,并不怕人,说明这个小动物显然是家养,有主人的。
他有些惊讶,把狍子翻过来,道“这年头狍子都有人养了吗?”
温芒打了个哈欠,懒懒的趴在温行旁边,深深的怀疑为什么这种奇葩也能证道,此时塔灵唯有呆在神态行事都堪称修仙界楷模的雪松长老身边,才能止住不断朝主人翻白眼的冲动,听到叶酌的感叹,他动了动一双布耳朵。
“放下吧,仙君,别惦记了,主人找来了。”
它话音未落,青绿的幔帘又被掀起,雨意和凉风一起卷了进来。
叶酌依言抬头。
“请问。”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小黄跑丢了,是在你们这儿吗?”
那是一个年龄看上去很小的小孩子,圆溜溜的眼睛,拄着一根竹子做的拐杖,看上去有些楞,黑色的粗布衣服,虽然没有补丁,确实粗糙的布料,手臂上有磕碰出来的青紫痕迹,从他站着的姿势来看,还有点跛。
此处已经临近江川,叶酌心道“这莫不是山间猎户的小孩子?“转念一想,他又觉着不对,这孩子用词文雅,还知道加个请,虽然跛着,身姿却很端正,家里人应该是读书的。
他把狍子举高“这是你的?”
男孩子呆着,似乎想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嗯,是我家的小黄。”
“看上去思维有些迟缓,可能不是那么健康”叶酌心道。
江川虽然是人间第一大城,还靠着仪山,但穷人家的孩子还是看不起病,小时候得了病没治好,对脑袋稍微有些影响,比如这个这样的,农家里还是很常见的。
“还给你”叶酌把狍子交给他,这小动物有那么重,他怕小孩子抱不动,就放在了地上,那狍子缩起来依偎着小孩的腿,不动了。
“真可爱。”他说“方才跑进来的,我还说谁家养的,也想借着养两天。”
他绝口不提得要把这玩意炖了改善伙食这回事。
小孩子又反应了半天“谢谢。”,然后转了个身,似乎想回去了。
他这个样子,叶酌有些害怕他跑丢了,但是送小孩回家,要他把现在那么弱的一个温行扔在这里,他也不是那么放心。
于是他半蹲下来,摸摸孩子的头”你家大人呢?“
孩子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
这个比较复杂的问句,他似乎听不懂了。
温芒又动了动耳朵,懒散的用爪子刨了刨地面“仙君,快带他出去吧,有人找来了。“
叶酌掀开藤曼,一抬头,恰好同一个撑伞的青年对视一眼,那青年眸光一亮,朝他比划“看没看见一个小男孩,这么高……”
这青年面容很是俊秀,眉目整齐,鼻梁高挺,撑着伞站在那里,便透着一股文气,他穿着青白相间的服饰,腰上悬玉,白玉高冠束发,同宋府见到的那几个弟子衣裳极为相似。
叶酌一凛,心道“长舟渡月阁是属蚂蚁的吗,一窝这么多,怎么哪儿都是它家的弟子?”
他只得微微侧身,挡住山洞里的温行,同时轻轻把那孩子推了出去“你找他?“
青年连忙道谢“啊,就是他,谢谢这位兄台了。”他冲着那孩子招手“阿泽,快过来。”
叶酌同他互道一礼,算是见过,弯腰的同时问温茫“这个修为如何?”
塔灵道“不必担心,这个修为非常的低,低到你现在都可以玩虐他,肯定不是长舟渡月阁的内门弟子。”
叶酌略略放心,孩子也扎进了青年怀里,青年抱着孩子看着也像是长舒了一口气,对叶酌假笑道“如此便好,那兄台,我便先走了。”
叶酌客气“您请……”
他本想说您请便,谁料那人也不待叶酌回答,直接将孩子提起来,看也不看这边,走的极快,似乎在忌惮些什么。
叶酌回山洞的动作一顿,道“这是……他在怕我?”
温芒瞅了逃也似的离开的青年一眼“脊背崩的笔直,手臂上寒毛都竖起来了,怕你怕的要死啊仙君。”他端详了一下叶酌“您也没长獠牙翅膀什么的啊。”
叶酌放下藤曼“管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我们休息一会赶快走。”
他们在洞中又休整了一小会儿,温行的恢复力比他想象的惊人,按照常理,经脉这种东西一旦损坏,几乎不可能复原,温行体内却仿佛有一种力量拉扯着他,飞快消解的同时又飞快恢复,仅仅是一个午觉的功夫,他已经能撑着石壁行走了。
叶酌替他找了根细竹子,将柄削圆润,底削尖了,递给他当拐杖,温行就一脚深一脚浅的自己走,再也不肯叫叶酌背他。叶酌索性拿了他的剑,走他前面,替他削了当道的杂草。过了一两个时辰,竟然也磕磕绊绊的走下山了,比背着的速度还要快些。
等到他们好容易下了这座山,叶酌正打算一鼓作气往江川那边走,温芒忽然插嘴道“仙君,往右边。还有一片人间无数。”
那是条泥泞的小路,曲曲折折的,尽头给墨绿的层林挡住了,似乎又要进山了,这山比刚刚那座小上许多,个把时辰便可上下,叶酌抬眼望去,山头露出了个小小的飞檐,看着和刚刚山顶上的那个制式相同,想来又是一座仪山娘娘的庙宇,不知道是不是靠近了江川,而江川人信奉仪山娘娘的缘故,这一块的庙宇实在有些多。
他看向温行“天色已晚,林间恐有猛兽,我们去那庙宇里住上一宿。”
这提议合情合理,温行自然同意。
仪山上的庙虽然多,其实大部分都是野庙,长久无人供奉,神像头上的土堆得比香灰都厚,落了大把的蛛网,叶酌把温行安置在偏殿的时候还惊吓到了一只瘸腿的兔子,等他自个绕进正殿一看,上头供着的果然又是没脸的崇宁仙君。
自打温行行动不便,他手里的剑就成了叶酌的工具,从刨刀到铲子无所不包,剑柄还能当个锤子。
这剑没有名字,连剑铭也没有,破破烂烂的,就只有上头的玉值点钱,其实挺不符合温行的身份的,好在剑剑还算锋利,虽然称不上削铁如泥,在一般宝剑中也算不错了。叶酌反手抓着剑柄,敲开了陶烧的雕像,把碎片挖出来。叶酌将以前的那些一一放在砖石地上,试着拼了一下。
“不行”他摇摇头“还差的远呢。”
温芒围着那一小堆转了个圈“不急,再找。”
叶酌拍了拍手上的灰“那可是大工程,不晓得找到猴年马月。”
他拍了拍手上落的灰“拼剑不急,我要先吃饱,晚饭还没吃呢。哎,你说这地方有厨房吗?”
温芒道“你他绕过石像,找到两侧的后门,那边应该有。”
寺庙的形制同刚刚那座很像,都是庙门对着大殿,左右两个侧殿,正殿后头一方天井,围着三个小房间。
叶酌从廊檐底下走过,挨个房间的看,还真给他找到了个小厨房,他正想扯腰带把过于宽大的袖子捆起来,再抓两只野兔子,忽然停住了手。
“我说”叶酌撑在灶台上,语气有些沉“比起其他地方,这厨房油渍是多了点,却一点赃污都没有,也太干净了吧。”
——何止是干净,他低头打量了一下橱柜,里头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不说,简直连一丝落灰也没有,粗瓷上还有使用的豁口,碗递甚至留有水渍,仿佛一天之前,还有人用它们盛过饭菜。
叶酌夺门而出,伞也不开,快步往回“温行,你在哪儿?”
然而他还没有穿过大厅的门,便给人猛然一拉,狠狠的撞到了谁,接着手腕被人握住一翻,长剑骤然给人抽了出去,叶酌下意识摸袖里的符咒,然而指尖刚刚碰到布料,就被雪松的香气扑了一脸。
叶酌肌肉骤然一松。
温行左手持剑,立在他正前方,正看着正殿侧门。
在哪里,打伞的青年同样持着长剑,剑尖滴雨,横在眼前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他半侧着身子,将那个孩子护在身后,盯着叶酌两人的视线颇有两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他的相貌本来偏向文雅,此时硬生生的露出了几分狠厉。
温行没给人那捏住,叶酌顿时也不慌了,他被人护在背后,内心平静的甚至有点想磕瓜子,抱臂旁观的同时还不忘挑挑那青年的刺,对着温芒评价“气势还不错,可惜他架剑的姿势也太外行了,横着和要拿擀面杖擀面似的,这样中门空虚,下盘不稳,我都能撂倒他,哎,长舟渡月阁的弟子真的不行啊。”
温芒白眼道“在破庙里对着张悬道长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青年盯着他们,他眼见温行夺剑持剑动作翻飞如行云流水,是个高手,凶狠的表情去了八分,然而他依旧狠狠的瞪着他们,色厉内荏的怒斥道
“长舟渡月阁也是名门正派,行事怎么如此龌龊,他都已经如此了,你们还不肯放过他?”
叶酌“?”
“等等”他从温行身后走出来,“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青年咬牙切齿“能有什么误会!一次偶遇不算,你们都追到了这里……你们这些修士,都不拿凡人的命当命吗!”他显然十分激动“我等也不是坐以待毙之徒,就算以卵击石,也……”
“……这都那跟那啊。”叶酌连忙打断“你冷静一点,我觉得真的有误会。”
他赶在青年接着怒骂出口之前,一把扯下温行腰上的悬玉,那上面刻了一个古意盎然的“宁”字,他将那个字展示给青年“我想你误会了,我……他是下泉的弟子,崇宁仙君的那个下泉宫,我们同长舟渡月阁没有关系。”
青年狐疑道“当真?”
叶酌举手示意没有武器,道“当真,如假包换的剑修,我们都是从北边下泉宫来的。”
气氛陡然一松。
青年将剑往地上一丢,虚脱般的松了口气。
叶酌同温芒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
崇宁仙君同广玉元君王不见王,下泉宫与长舟渡月相互较劲势同水火,长舟渡月阁的弟子在听说对面的弟子来着下泉宫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叶酌中肯评价道“要是下泉宫出这种不肖子孙,本宫非要削死他。”
温芒中肯拆台“可是您现在的修为削的死谁啊?”
叶酌无视他,上前一步“这位兄台,您……”
“在下师夷青”青年显然对刚刚的误会很不好意思,对着他们作了一个揖,算作赔礼。
作揖这种广泛运用于人间王朝的礼节,其实在修仙界并不通用,叶酌凡间生活了那么多年还能还礼,温行就只有面色冷淡的站在一边,微微颔首。
叶酌道“观公子的服饰,应该是长舟渡月阁中弟子,怎么却好像对这个门派……”他顿了一下,挑了个合适的词“颇有微词?”
师夷青苦笑“几位不知,长舟渡月,早非传说中敛尽神州风月的天下第一风雅之地了。”他摇摇头“不但不风雅,而且简直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叶酌不动声色“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