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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雇佣的几位并不买那面具道人的账,他们都是仪山脚下住户,从小听着仪山娘娘的故事长大,有些还来这里上过香,自然不肯去做砸神像这种犯晦气的事情。
皮肤黝黑的抬棺人率先反对”东家,这事不能做啊,你给的钱是叫抬棺,可没说砸神像。”
“对啊对啊”众人点头符合。
面具道人捻着拂尘“再加一百两银子。”
这是她第一次说话,声音厚重带着点哑,但依旧能听出女子的声音。
叶酌一听便知“是张悬。”他奇道”她上午还没有修为,怎么突然又有了?”
温行手指划过水镜,将视野定格在张悬背后的人身上,温芒同一时刻开口“仙君,不对,我
们看错了,有修为的不是她,是她身后的两个。”
张悬身后,便是那两个举着魂幡的男人。他们都带擦白粉,看不出形貌,身体消瘦的可怕,裹在丧服里就像包着麻布的竹竿,脸上也涂满了白粉,配上雪白的高帽,露出的一节手臂也是雪白的,加上迎风招展的白幡,整个人如同面粉堆里滚过一圈。
叶酌道“所以张悬被胁迫了?”
老刘几人对视几眼,百两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数目,这种金额面前,什么狗屁娘娘都要滚一边去,故而他们只是踌躇了片刻,便依言上前,周围没有趁手的东西,老刘喝了一声,居然哐当一下,直接卸了抬棺的架子来砸。
宋章庭给他吓得一阵瑟缩。。
张悬背对着他,眼睛却好像张在了背后,见他盯着看,头也不回的指使道“你,把棺盖打开。”
无论棺材里的死者是谁,这都是极大的不敬了。
“啊……哦。”宋少爷呆愣片刻,然而抬头一看老刘他们已经哐叽哐叽卸了仪山娘娘一条腿,正打算拆她腰间的配饰。
无人可以求助,大少爷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推开棺盖,眯着眼睛往里面看。
出人意料,里面不是什么结块的腐肉,而是另一尊石像。
叶酌把水镜对准棺材,只见里面的神像仅有五六岁的小孩那么高,面貌模糊不清,衣冠环佩却十分复杂,眉间嵌了颗红色宝石,形状宛如一座小塔,腰间一排玉佩,从大到小一字排开,足有九个。
叶酌道“……我看着配饰有些眼熟啊。”
塔灵指挥“仙君把水镜压低些,那莲花座上有字。”
叶酌依言压低水镜,只见莲台上有个小小的牌匾,端端正正刻了两排字,字体繁复异常,似乎是已经失传的古文字。
——简心端肃镇海崇宁仙君。
这居然是一尊无脸的叶酌像。
简青见叶酌挑了挑眉,好奇的凑过来“这上面写的什么鬼字啊,怎么和蚂蚁爬一样,你认得到吗?”
叶酌矢口否认“我认不得,这些文字明显来自上古,我怎么认得。”
简青使劲往前凑了一下,鼻子险些怼在水面上“可是……诶,我看那雕像怎么和你一开始的造型有点像啊?”
他在腰间比划了一下“腰间悬玉的人很多,但你这种大大小小挂了七八块的,真的很少见啊。”
叶酌敲着他的头让他闭嘴,强行鬼扯道“你个土包子,今年就流行这种,王孙公子必备,懂吗?”
他们虽然还在插科打诨,但叶酌的神色已经沉下来了。
要塑一座神像,不是按想象瞎塑的,通常要知道神灵的名号,评号和敬号。譬如简心端肃就是后人给叶崇宁上的评号,这玩意其实和给皇帝皇后上谥号有点像,反正就是一堆好话使劲加,最好加的神灵本人都不知道你在写什么东西,反正叶酌这种花花肠子一堆浪荡子的也能评上个“简心”,
不过这玩意人间不通用,也猜不到,只有修仙的,甚至是了解下泉宫的,才知道他弟子一拍脑袋给仙君写了个什么评。
“镇海”则是敬号,和仙君的一生的功绩有关,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反正剑修嘛,也就是移山填海。“平”,“宁”,“镇”,“定”这些字轮着用。
叶酌摸摸下巴“温芒,你说谁想搞我?“
他可不相信有人吃饱了撑的给他立个像是仰慕他风姿仪态,但他一时也猜不到别人想干什么。
石像这种东西毕竟象征作用大于实际作用,你别说立个没有脸的像,你就算雕一个猪,告诉大家这是崇宁仙君,叫大家都来拜,叶酌也没办法真的变成猪啊。如果说真的有一点用,大概是神灵的气运会和跪拜的人交互,但是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更何况这点气运对仙君无伤大雅。
温芒道“塑像对你的气运没什么影响,反正你气运已经够低了,掉不到那里去。”
叶酌道”话不能这么说。”他摸着下巴“其实还是能掉的啊,我在人间界其实算混得不错的吧,有钱还有房,如果突然摊上什么摊子,比如突然被卖进窑子里什么的,不就掉了吗?”
温芒白眼“我觉着你还有点跃跃欲试是怎么回事?”
他们谈话的功夫,水镜猛然一抖,只听嘭的一声脆响,老刘他们已经把石像给推了,他们几人同心协力,又把婴儿大小的“崇宁仙君”从棺材里抱出来,那石块显然不清,两个人抱着摇摇晃晃的,他们简单的扫了一下仪山娘娘的残肢扬起的灰,就把“仙君”端端正正的放在石台上摆好了。
叶酌道“改日我们找时间来把匾换了吧,供着我的像大殿上还写仪山娘娘,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老刘他们几个搞定了,都从台子上爬下来,几人搓搓手,冲着张悬露出了憨厚的微笑“东家你看,这活儿干了,那钱……”
张悬依旧跪坐在蒲团上,闻言才施舍一般的从“仙君”空白的脸上移开视线,“你们家在景城何处?”
老刘连忙道“我在城西槐树庄。您明天差人给我送过去就好。”
其他几人也赶忙说了。
待到张悬听完所有人回答,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按景城的习俗,最高资格的葬礼需要多少银钱?”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想到张悬问这个,最后都拿眼睛瞅家里富贵还刚刚办过葬礼的宋章庭,宋章庭不管钱,也只能硬着头皮瞎扯“带上念经的道士,吹拉弹唱的,大概要个百十量银钱。”
“那好。”张悬一挥拂尘“我会为你们家里送二百两银钱,至于超度,自然会有上清的仙长前来感谢诸位的贡献。”
老刘等人尚在惊喜一百两突然变成二百两,唯有宋章庭汗毛倒树,他往后退了半步,警惕道“什么贡献。”
张悬露出一丝诡笑。
下一刻,叶酌抬手挥散水镜,高声呵道“闪开!”
几乎同一时刻,只听一声铮然剑鸣,温行长剑出鞘,四散开来的剑气斩断矮墙,他人已直直坠入大殿之中。
老刘跌倒在地,眼前只见翻飞白影。。
却是跟在后面持魂幡的两人几步错落,只听竹竿刺啦一声从中间裂开,从中抖出两把细窄的长剑,这两剑几乎完全一样,只是一柄剑身有青色细纹,另一柄则呈黄色。两剑如两尾游鱼,射向人群。
温行转身横剑,恰好架住他们,他长剑一抖,剑光划出,掀去半个屋顶,欺身逼向两人。三人你来我往,只见剑气凌空,险些冲到叶酌脚边,温行有意把他们同众人隔开,缠斗之中已然冲出破庙,直往空中而去。
叶酌快步追出去,然而他此时目力不同往日,温行又动作极快,他看不太清楚,只能皱眉问温芒。
简白急道“如何?”
叶酌负数塔灵的话“我看不是那么妙,这两人也不知是何来头,单打独斗远不如你们长老,配合起来不一样。你看“他指了指黄色那柄”这剑法看似杀意凛然,却太过刚直,不通转圜,另外一柄又转折太过,杀气不足,然而两把相辅相成,此时看似是你们长老占了上风,但……”
他没有往下说,简白却猛然一愣“杀意凌然,转折太过,这两人莫不是长舟渡月阁的春秋山人?”
叶酌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简白接着道“听闻长舟渡月阁有春山人与秋山人,善春剑与秋剑,两人的招式便如您刚刚所说。”
简青焦急道“可我听闻两位山人最是光风霁月,怎么会半夜去给人抬尸?”他握住剑柄,正打算拔剑,被叶酌一把按住,他来不及言语,左手拎着简青,右手拎着简白,猛地向后一倒,连退数步,带着两个小弟子划行好几尺。
简青扯着腰带“你这是……”
下一秒,他的瞳孔陡然放大,只听一声瓦砾碎裂的声音,他方才站着的地方被不知何处飞来的碎石砸出一个大坑,霎那飞沙走石,扬起粉尘无数。
原是这庙背着仪山一处高崖,高崖给剑气震的山石崩摧,好些石块摇摇欲坠。这几人修为都极为恐怖,他们争斗之势已然引的雷云变色,与景城乌黑的气运相交,叶酌本来就老眼昏花,更看不清温行等人的动作了。
于是他默默的把温芒举起来驾在头顶。
简青简白意欲上前,叶酌一把扯住他们,斥道“想死吗?你们长老什么修为他同人斗法,你们也能掺和?“他按着两个小弟子的脑袋“下头还有人,快去和我救人。”
叶酌带头,顶着温芒冲入寺庙,简青简白去扶老李老刘,仙君细胳膊细腿,只能勉勉强强扶住吓的腿软的宋大少爷,他们赶在那房屋土崩瓦解之前冲出寺庙,身后却传出了一阵细碎的呻吟。
张悬哽咽道“救……救救我!”
叶酌回头张悬已经除了面具,脸色苍白的和鬼一样,依在门栏上,她显然身体极为沉重,在布满石子的地上艰难挪动,刮破了道袍。
简白喝问“您这是何意?”
叶酌道“不要多问,先拖她出来。”
简青简白两人应是,两人刚刚扶上张悬的肩,却见叶酌以然越过了他们,独自一人走进寺庙,这庙宇的穹顶被碎石砸的破破烂烂,连立柱也塌了一根,看上去随时会坍塌,简青不由急道“这是干什么!前辈回来!一旦山石落下,这个庙会给埋下的!”
叶酌抬手制止简青接着讲下去,他盯着面前的仙君像“简白,过来。”
此时庙里的烛火已经全部灭了,那张没有脸的石像在漏光的屋顶下影影幢幢,唯有崇宁仙君四个字似乎涂了金粉,依旧流光溢彩。
他忽然问道“破的开吗?“
简白楞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石像。
叶酌指尖划过背部一处雕花,指了指石像的后被“破开。”
简白虽然不太明白,还是提剑划过,石像从腰腹部位横截成两段,只听轰的一声,雕像脸部着地,激的地面都疯狂震颤。这庙宇虽有香火,却无住持,横梁雕花久无人打扫,一时间尘土飞扬,几人忍不住用手掩住口鼻。
叶酌却仿佛无知无绝,快步上前两步,从尘土中捡起了一小片青绿色的碎玉。
温芒待在叶酌怀里,目光熠熠的盯着指间那一小点碎玉,这玉水头一般,也不是现在时兴的碧绿,这么小的个头拿去典当行也买不了几银子,然而见过无数奇珍的塔灵却仿佛在看什么稀世之宝。
他慢慢的立起身子,缓慢而迟疑的说“这是……您的配剑……‘人间无数’的碎片?”
叶酌顿了片刻,轻声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