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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叶酌断喝出声,温芒立刻虚晃一步,抬手一个结界将半空里歪歪斜斜的小弟子们罩住,一个法诀强行拉回地面。
叶酌按着几个孩子的脑袋“低头。”
孩子们尚且摸不着头脑“啊?”
叶酌压着他的脖子,断喝出声“低头!”
几乎在他出声的瞬间,山谷间传来尖锐的呼啸声,小弟子只觉耳边一痛,原是狂风呼啸而至。风里还夹杂着激烈的撞击声,原来是拳头的大的岩块被风吹落,擦着温芒撑起的小结界飞过,只听咔嚓一声,把山顶的小亭子砸缺了一个角。
叶酌道“以前妖族攻山,也有这么大的架势吗?”
小弟子颤颤巍巍“没,没有啊。”
温芒奇道“你们所有长老都不在,雪松也刚刚走,就撞上规模最大的攻山,这是什么意思?”
叶酌避着小弟子,小声道“内鬼呗,还能有什么意思?”
他们抬眼望去,只见乌云四合,妖气弥漫,极目远眺,方才温行砍出的几道痕迹已经悄然闭合,三光四时阵灵里流转,在厚重的云层中透出斑驳的彩光,温行的身影却隐没在了雾气里中。
小弟子们显然开始后怕,简青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山鸡兄可能是前辈高人,于是殷殷切切的扒着高人多灾多难的袖子,磕磕巴巴道“温……温长老没问题吧?”
叶酌目光沉沉,嘴上却道“能有什么问题?温行何等高的修为,这几个妖修奈何不得他。”
哆哆嗦嗦的,鹌鹑一样的小弟子们这才安静下来,乖乖缩再一起不动了。
温芒传音“看您的意思……其实是有些问题?”
叶酌摸着下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神不好,我总觉着温行灵力流转时断时续,声势浩大却后继无力,有些像以前邪法祭祀,燃烧精血换取战力的那种功法……”
片刻后,他又自我否定“然而修炼那些邪法的人往往周身杀气弥漫,为人阴沉,温行……看着不像。”
他如今虽然老眼昏花,百米开外人畜不分,吃菜时分不清姜丝和肉,常常自我怀疑眼神,然而毕竟是曾经的崇宁仙君,剑道之极,眼光何其毒辣。
塔灵看了他一眼,道“他昔年在塔里的时候,我就觉着他的功法有点问题,今天再看,问题似乎更严重了。”
身后的小弟子忽然惊呼一声,开始窃窃私语,简青大着胆子问“前……前辈,那是什么东西?”
叶酌依言望去,眼前雾气升腾,折射的眼前一切都像是水中倒影,晃晃荡荡虚虚实实,只见面前的皑皑雪峰给平白分成了好几个大块,这一块姹紫嫣红,雪地里平白开出了花来,那一块又是落木无边,石头里长出了竹子,颠三倒四的,宛如把人间其他地方的景色全搬到下泉山上来了。
“三光四时阵既起,总要有些不同寻常的幻象。”叶酌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道“不必着急,我看你们长老修为奇高,想来一时不会有什么事儿。”
几乎同一时间,温芒忽然咦了一声,传音道“可是仙君,他像是已经受了些伤?”
叶酌一挑眉。
剑修这个流派其实同其他门派有些不一样,崇宁仙君这一脉尤盛,他们几乎不存在后继乏力,往往越挫越勇,没有一开始站上风,还给别人反败为胜的道理。
叶酌道“那我看的没错,他功法就有问题,不是旁人伤了他,是他在自伤。”
他们这边安静讨论,两人都没想过温行会输,心情还算平缓,结果小弟子那边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都慌了神。
小辫儿似乎已经知道叶酌来历非凡,奶声奶气的问他“前辈……我们,我们要不要上去帮忙啊?”
话音未落,光茫中又炸出一道剑气,没站稳的弟子一滚,差点滚出去,被叶酌领着领子提回来。
他们在这说话的功夫,地面已经震颤了好几回,若非下泉乃仙家福地,恐怕早已土崩石滚,山脉都震碎了几座。
叶酌想说这级别的打斗你上去就是送菜,还是那种清蒸红烧全靠对方心情的那种,说不定心情不好拿你包馄饨下白酒了,然而弟子们全都看着他,殷殷切切的,这些小萝卜头不懂修仙险恶,反倒很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神玄级别的争斗他们看着和闹着玩一样,这会儿已经不怕了,眼睛里都亮晶晶的。
叶酌扶额看了半响,还是道“行吧,也不能全靠你们长老,妖族这阵配合极差,破起来很容易。你们叫我一声前辈。”他撸起袖子“我给你们炸个阵法玩玩?”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萝卜们欢呼一声。
叶酌环顾一周“我还需要六个人,你们还有谁能御剑?”
简青夹杂在一群弟子中,欲哭无泪的点点头,小辫儿等人跟着点了点头。
叶酌点了点人数,挑出几个飞的稳的,叫温芒看好留下的弟子后。从完好的袖子里掏出一沓符,挨个发给挑出来的,抬手指了周围几座山”你们飞过去,站好,等到我手中这张烟花符炸响,就把符贴到石头上,明白吗?”
小弟子们纷纷点头,叶酌看上去确实没有修为,他们也不明白贴符是要干什么。但叶酌态度自然的发号施令,举手投足具有一种成竹在胸的气势,他们便莫名觉得应该听从。
叶酌对萝卜头们的听话感到满意,往身上又拍了道神行符,首当其冲的带着一众弟子飞了出去。
他们身后,站在塔尖上的温芒目送叶酌飞远,忽然扑捉到空气中一丝细碎的呻吟,他回头看着简白茫然的脸色,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你醒啦。”
简白扶着塔灵站起来,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懵着道“我这是……”
塔灵随口道“你吐血昏了,你们雪松长老回来了,攻山打一半了。”
简白长输一口气,“多谢告知,既然雪松长老来了,我便告退。”
说罢,他摇摇晃晃的驾起飞剑,随意往妖修那边一扫,忽然瞳孔一缩,猛然抓住了温芒的袖子。
温芒对他滋仙君的那一口老血心有余悸,警惕的看着他“怎么?”,他狐疑的看向前方,一眼看见了飞在半空中的简青和萝卜头们,他们显然并不害怕,飞的摇摇晃晃,尤其是简青那个剑,简直晃出了残影,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剑的主人此时如何嗞哇乱叫。
温芒心知他是担心弟弟,便遥遥指了指崇宁仙君一马当先英姿——仙君飞的笔直,简直如一根绝世棒槌一样,横冲直撞,带着股一往无前的伟大勇气。
他安慰道“不要担心,他很强的,你看他飞的多块。能护住你弟弟的。”
简白又吐了一口血。
他们这边状况频出,叶酌那边倒极为顺利。
三光四时阵威力极大,破却不难,此阵本就依自然山水造势,暗合四季流转,只要在相应的位置上贴上封灵篆符逆转风水,此阵便后继乏力。不过人间阵法和符箓都早已衰微,若大下泉宫居然找不出能破阵的。
等小弟子们飞到了地方,叶酌打了手势,几人便把符贴好了。那么破阵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他一番行动点到为止,阵法既破,剩下的绝非温行的对手。
叶酌也怕给人抓住把柄,见好就收没过多参与,带着这些小年轻回了山巅,伪造了个云游散修的身份,无视了简青简白不信任的眼神,叫他们不要泄露他的行踪后,就挥挥手让他们各自离去,借着温芒的掩饰跳回了塔里。
他径直去了最后一层,装作什么也没发现过,陶叔桃娘已经不见了。他便依着石碑,自个儿盘腿坐下了。
叶酌随意撩了衣摆,坐在地上“温芒,人族同妖族如今形式如何?”
温芒抱臂看着他“势同水火。这一代下泉宗主极度厌恶妖类,你刚才看见那俩,叫什么桃酥的,只劫财,不害命。也就是吓唬吓唬人,你不给钱的话也不逼你。放在你那个时代,他们根本没资格进白狱。”
他顿了顿“这两族的关系比起你那时,真的变了很多。尤其这二十来年,妖族频繁攻山,明明攻不下来,还要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叶酌摸着下巴“很新奇。”
温芒补充道“哦对了,说来蹊跷,每次妖族攻山,你那个徒弟都在下泉。”
叶酌道“你是说妖族冲他来的?那他秘密真不少”他支着手臂思索了一下,又道“不止妖族,下泉宫比起我当时,也变了很多。”
于是很少见的,他忽然生出了两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这感觉来的很奇怪,他堕仙这些年来,不过问修仙界的事,都在凡俗游走,不拘于一处,总是更换居所,哪个城镇的姑娘最漂亮,哪个酒楼的说书先生故事最好,他便往哪处去,如此潇潇洒洒热热闹闹了百余年,仿佛要把当年修仙时斩断的红尘全滚它个遍。
很多人觉着,失去修为是很让人困扰的事情,尤其是云端跌落,不如一开始从未上过青云。然而仙君骤然变成凡人,却不觉得困扰,反而乐在其中,就像是扒掉了一层穿给旁人看的,繁复华贵的却沉重外衣,让他整个人重新透了一口气儿。
他如此潇洒了百余年,只有当故地重游,看到下泉如今风貌,才乍然惊觉确已不是当年那个时代了。
叶酌感叹道“还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大概是叶酌天生的属性就不适合触景生情,还没等他从脑子里扒拉出两句话本里伤时感势的酸诗,在衣袖飘飘的装一回落魄才子,顾影自怜一下红颜薄命,温芒忽然凉凉道“可不是代有人才出,我估摸着您老九十六代孙都出世了。”
叶酌一惊“怎么多?”
于是塔灵给他陈述了一下往年见闻,原是崇宁仙君飞升以后,凡间骤然多出来七八百个认亲戚的孝子贤孙。
这些仙君的太子们也非常给仙君长脸,目前来看,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扛着旗子走街串巷的吆喝算命,以及背着篮子和大妈大婶兜售假药,往街上抓十个”铁嘴赵,铁嘴李,铁嘴周吴郑王”都能和崇宁仙君扯上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也不管叶崇宁一个剑修,根本看不来手相,唯一和算命有点关系的大概就是他看过手抄加厚版的《周公解梦》。
叶酌叹为观止,惊疑不定“真是难为他们了,为了我不断子绝孙不惜自个儿断子绝孙。”
不知道是不是赶着出去清理门户,叫七十九代孙赶快认回亲爹亲妈,叶酌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好在温行没让他等上许久,还未到一盏茶的功夫,温芒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仙君打屁,却给被掐了脖子一样,忽然不吱声了,他虚影一晃,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在叶酌耳边小声的留下一句“仙君,温行回来了。”
——真的是十分的有出息,怕他主人的弟子,怕的和老鼠见着猫一样。
他话音未落,叶酌视线里果然出现了一道冷白的剑芒,把这方寸之地照的大亮。这剑芒如冰如雪,和温行的人一样,冰冷中透着六亲不认的气息。叶酌连忙扶着站起来,见剑光散去,露出其中的人影,温行收起飞剑,哑着嗓子咳嗽两声。
叶酌假装万事不知,瞬间变脸,一副害怕的样子”前辈,外头发生了什么?”
“无事。”温行不欲多提,他视线扫到叶酌,只道“我已遣人去寻宗主,两日内会有回复。”
——说的是禀明宗主放他出去的事。
叶酌对这件事漠不关心,他此时更想搞清楚那个假仙君是什么回事。然而不待他出口试探,漫不经心的扫视过温行的全身,忽然皱眉,一指搭上了温行的脉搏,奇道“他们居然没给你疗伤?”
虽然后来叶酌偷偷摸摸的破了阵,但到底耽误了一下。先前七妖合力一攻,温行一人接下大半,余波却已经令诸多小辈站不起身,还需温芒以结界化解,温行虽然修为高深,却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按叶酌之前的猜测,门内长老受伤,无论如何都要细心静养几日,辅以丹药灵石,不然伤势内沉,会为将来留下隐患。
温行撤回手,用袖子拂开他,冷淡道“与你无关,不需多提。”
叶酌见他排斥,便撤回了手。偷偷传音温芒“这该是怎么回事?”他皱眉“我下泉宫什么时候如此可待弟子?”
温芒道“不知道,每回攻山他都出塔,似乎没见治过伤。”
叶酌一时惊怒,冷笑一声“这可就奇了,这是把人当守山神兽样?那些小弟子这么推崇他,可知道这长老在门内是这种待遇?”
早年不少仙门用禁制束缚妖修,逼着他们现原型呆在门派内,称作守山神兽,攻山时用阵法驱使,不说治疗,更换妖修的速度甚至成了炫耀财力的工具。
崇宁仙君素来看不惯守山神兽这种东西,他一向主张同妖修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下泉的行为,有些打他的脸。
却说叶酌神色屡次变幻,温行置若罔闻,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叶酌,冷淡道“这两日呆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自然会有人来接你。”
叶酌依言接过,那是一盏小灯,同简白提下来的那一盏一样,递过来的时候温行点了丝灵力进去,暖黄色的焰火“咻”的升腾起来,把周围一小片照的亮亮的,叶酌黑色的瞳仁里便映出了小小的火苗。
这种亮度,才够夜盲严重叶酌好好打量一下他这个捡来的便宜徒弟。
都说灯下看人美三分,温行他欺霜赛雪的眉目在暖黄的光晕下柔和的一塌糊涂,眸中似落有星子,饶是崇宁仙君阅美无数,也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个皮相骨相俱佳的绝世美人。
叶酌垂头看向火光“给我的?”
温行语调平平”塔内寒凉,有灵火傍身,你才能不会死在这儿。”
叶酌一哂,心道“谁死我都不会死在这儿。”
话虽如此,温行的好意他是领的,毕竟叶酌表现的毫无修为,没有半点利用价值,甚至在温行看来,他分分中就能冻死在白狱里,温行给他这盏灯,真的仅仅是处于对弱势的陌生人的善意罢了。
崇宁仙君向来不吝啬赞美,他这么想着,就直接笑着说”长老,您人真好。”
温行无甚表情,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