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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香回忆着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一面给姚表细细讲述:
他俩和往常一样,早早出城练功。若寥折了根三尺长的树枝练剑。夜来香挎着一只小篮,坐在树下做针线活。突然,若寥把手中的树枝远远地一扔,一头在林间空地上躺倒下来,然后就一动不动了,只是睁着眼睛,茫然地望着上方碧澄的秋日的天空。
夜来香等了片刻,不见他有动静,问道:“累了?”
“别理我,”回答是这样一句无精打采的嘟囔。
夜来香轻轻一笑,低下头去继续做针线活,不再理他。
若寥躺了一会儿,坐起身来,无聊地看着她手中的活,问道:
“你在缝什么啊?”
夜来香头也不抬:“不理你。”
若寥笑了。“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你不好好练功,净开小差。”
“好烦;我真不想再练了,有什么意思啊!”若寥嚷道,躺回铺着落叶的地上。“明明我已经没有武功了的,明明我就是不可能找得回来的。我练了十六年的东西,怎么可能还找得回来啊……我中了什么蛊了,竟然做这种白日梦;稀里糊涂又中了姚表的套,幻想着大伯没有真的废了我的功夫……我怎么这么贱啊……”
夜来香把针线活放回篮子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走到他身边,低头问道:
“哎,金丝菜你想不想吃?”
“我想吃姑姑做的。”
“你还真挑啊;还有呢?”
提起吃的,若寥来了精神头,一个翻身坐起来,兴致勃勃数道:“还想吃烤地瓜,酱肘子,烧鸡,福兴号的大包子——”
“你以为自己有几个钱啊;”夜来香奚落道:“走吧,吃饭去。”
“我也去?”
“反正你又不想练功,不如进城去逛逛街。”
他们回到城里来,不愿去麻烦吕姜;若寥有姚老爷的供养,身上的银钱还算充足,两个人便转到饭馆最多的钟楼大街上来,美滋滋地饱餐了一顿。
饭后,若寥依然不想回到城外练功,两个人便坐在饭馆里喝茶,边喝边聊些开心的话题。很快,正午便过去。街两旁琳琅满目的摊铺成了行人关注的焦点,周围的饭馆里冷清下来。各家的店伙计便开始收拾打扫店面,一面准备迎接晚饭时候的客流。看着周围的座椅一个个都被掀起来倒扣在桌子上,店伙计往脚下泼着水扫起地来,两个人实在呆不下去,只得起身离开饭馆,到街上来。
“还是出城去吧,已经耽误好久了。”夜来香道。
若寥沉默了半晌,闷闷不乐道:“我好烦啊。”
“其实——”夜来香犹豫了良久,道:“你已经很有进步了,为什么自己看不到呢。别这么着急,这不是才两个月吗。”
“你又不懂,”若寥小声嘀咕了一句,偷偷瞟了她一眼。
夜来香笑道:“我是不懂;不过很多事儿道理是差不多的吧。我只是觉得,你扔了一年的东西,怎么可能指望两个月就捡得回来呢。这只是平常的理儿,但是对于你的武功来说应该不会例外吧。”
“当然,”若寥灰头土脸地答道:“可是,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假使我能看得到长进,哪怕再花上两年功夫我也愿意;可是我一点儿也看不到。就和这一年来每一天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在你看来,好像我舞弄那几下树枝,就是恢复了一些剑法。可是——那是随便什么人都会的,哪怕大伯真的废了我的武功,我也依然还会。但那背后的感觉是丢了,一丁点儿也找不回来了。我现在,和个废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么说,在你眼里,我们不都是废人了?”
“没有啊;我只是在说武功嘛。”若寥低着头慢慢走着,手指神经质一样不停在一起反复搓着。“你不了解,我长了十六年,可以说所有的雄心、唯一的理想全在武功上,从来没想过去干别的事;突然之间这个梦就碎了。我又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你说我和个废人还有什么区别啊。”
“怎么会,你可以重新开始啊。就算从头学新的东西,也永远不会晚。再说了,你怎么就这么丧气呢,姚大人都对你那么有信心。我对你也很有信心。”
“你总是对我很有信心,我一直对此感到十分匪夷所思。”若寥笑了,看了她一眼,停下脚步来,又回头看了看,然后,转过身向回走去,几步回到他们刚刚路过的一个小贩摊前,从五彩斑斓的一堆首饰中拣起一只淡紫色的发夹来,问她道:
“好看么?”
夜来香点点头:“嗯,我刚才就注意到了,这只最漂亮。不过,这种应该是姑娘戴的,送给姑姑不太合适。”
“谁说我要送姑姑了?”若寥双眉一扬,掏出钱来付给那小贩,然后,伸手将发夹别到她的头发上。“这个是送给香儿的。”
夜来香微微一愣,心里就是一阵热烘烘的乱跳,两颊扑地粉红起来,摸了摸头上的发夹,低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个呢?”
“这还不简单,刚才走过这儿,你的眼睛不是一个劲儿地往这儿瞄么。”
“这儿这么多首饰,你怎么就认准我看中的是这只呢?”
若寥捏起一个硕大无朋的耳环来,皱起眉头笑道:“难道你看中的是这个?”
“讨厌,”夜来香嗔道,“谁叫你乱花钱的,人家又不缺发夹子。”
若寥笑道:“我可不是白送你,我是有事求您呢。”
“什么事啊?”夜来香心里微微凉了下来,嘟囔道:“就知道你这种人。”
“我是求您啊,用这只发夹把那个没完没了教训我的香儿小姐的嘴巴夹上,让她别再给我上课啦,我烦死啦。”
夜来香杏眼圆睁,瞪了他一眼,伸手把发夹取下来,气鼓鼓道:“我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她一扬手,飞快地把发夹别到他头上,然后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转身就向街心跑去,一面回过头来看他出丑,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两匹疾驰的快马正横冲直撞而来,在人潮涌动的街上竟然毫不减速,沿途踏翻了不少摊面,路上拥挤的行人都在惊慌失措地往街边躲去。她只听若寥大喊道:“小心!!”还没有反应过来,几个躲避快马的行人冲过身边,一下子把自己撞倒了。慌乱之中,一个行人径直从她身上踩了过去。她听到马蹄声迅雷一般到了近前,眼看自己就要丧命马蹄之下,突然一个人横空飞来,从地上抱起她来,滚到了一边;她什么也没看清,只听得一声马儿的惊嘶,再一个瞬间,面前的高头大马竟然翻倒在地上,连同马上之人,一并重重摔了下来。另一匹马上的人见状,立刻勒住了马,下来去救他的同伴。
她出神良久,意识到自己正抱在若寥怀中,他焦虑的面孔就在眼前,一面拍着自己的脸,不停地问道:“香儿?香儿?你没事吧?”
她浑身是土,一时间却全身瘫软,只是呆呆望着他,一动也动不了。
摔倒在地上的骑马者在同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那是两个衣冠富丽,身材伟岸的少年人,都是眉如刀剑,目生精光,面容中混杂着英气与凶悍霸道。路边围观的行人认出二人的身份,一下子都死寂下来,望着这两个不善的少年人,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出一声。
两个少年看了看倒地的马,发现那条被若寥踢中的前腿竟然已经骨折,再也站不起来,更加怒不可遏,抄起马鞭径走到若寥面前,喝道:
“哪儿来的混账东西,敢挡我们兄弟的道,不想活了?!”
若寥抬头看了二人一眼,没有立刻回答。他扶着夜来香站起来,把她推回到人群里,然后泰然自若地掸了掸自己身上的土,踱到那两个少年面前,头一歪,漫不经心地问道:
“怎么,这儿是您二位的地盘儿不成?”
“你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啊?”那个被他踢倒的少年冷笑道:“整个儿北平都是我们家的地盘儿。你是不是作死啊?”
若寥嘿嘿一笑,挤眉弄眼道:
“您府上几口人啊,库里几斤面啊,到头来不也就一个宅院就装下了么;您的马术这么好,想必府上也很宽敞,又何必非到这水泄不通的大街上来,跟我们这些落不着大宅子住的老百姓抢这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呢?”
“臭小子,你听好了,我家的金银珠宝都拿出来,能把护城河填平了。我家的兵都出动了,可以把这北平城里每一条胡同都站满了。你是想我们把你的头拧下来,还是想自己了断了干净啊?”另一个少年吼道。
“三弟,跟他罗嗦什么?”一旁从马上摔下来的少年早已经火上三竿,“就在这儿把他打死了算!”
他举起鞭子,劈头盖脸就向若寥打来,却不料鞭子猛地停在了半道,再也打不下去。
若寥攥着那少年的马鞭,死皮赖脸地笑道:“您瞧瞧,大动肝火的又是何苦,您这身子金贵,万一气坏了多可惜啊。”
“你……混账,松手!”那少年拼命地拉扯马鞭,却被对方牢牢攥在手里,一点儿也动不得。另一个少年见势不妙,锵地一下把随身宝刀拔了出来,架在若寥颈上,喝道:“松手!”
“杀了他啊!”攥着马鞭的少年喊道。
“二哥,这个人不简单呢。——快松手,不然有你好瞧!”
整条街的行人,路边的小贩,饭馆酒楼里的店伙计都围在边上,惊心动魄地看着这一幕,哑口无言。夜来香此刻早已从先前的惊险遭遇中回过神来,认出来面前两个少年,正是燕王朱棣的两个王子;被若寥把马腿踢断、要拿马鞭抽他的正是二王子朱高煦,另一个把刀架在若寥项上的则是三王子朱高燧。若寥却显然毫不知情,更没想到,满口戏言,明摆着是存心,竟不知自己已经大祸临头。她吓得大气喘不上来一口,脸色煞白,瞠目结舌。
若寥继续嬉皮笑脸道:“二位息怒,再听小的说一句。您二位心急火燎地骑着马赶路,不怕路上猫多狗多,毅然决然地在闹市中勇往直前,绝不减速,哪怕踢翻了人家的摊面,踩死了店家的鸡鸭,甚至是踩死了行人都在所不惜,可见您二位的确是有国家大事要去办理,鞑靼扰边啦,麓川造反啦,千钧一发,十万火急;肩负如此重任,必然要踏平一切障碍,扫清一切阻隔。既然如此,大家都可以理解了;您二位接着赶路便是,全城百姓都会为你们骄傲。可是您二位却停了下来,非跟我一个鸡毛蒜皮的店小二过不去,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万一耽误了军情大事可就坏了。不但老百姓要遭殃,被蛮夷掳去做牛做马,您二位也要因为贻误战机被满门抄斩,就因为这么一丁点儿小事,国破家亡,多不值当啊。”
三王子朱高燧再也忍不下去,一声暴喝,手中刀便削了下去;若寥却早有准备,身子忽地像抽去了脊梁骨一样,向后猛地一仰,这一刀便贴着下巴削了过去。他手中的鞭子却仍未松开,二王子朱高煦便被他后仰的力道向前拽了个嘴啃泥,松开了手。若寥挺起腰来,甩过鞭子,正打在朱高燧的刀刃上,一声脆响刀掉到了地上,竟然断为了两截。他忙笑道:
“失礼,失礼!小的是实在没有想到,这位爷您这刀原来是个次品,我只是拿鞭子掸个苍蝇,它竟自个儿断了。我给您赔不是了,这实在是怪不得小人。”
三王子见状大吃一惊,连忙扶起自己的二哥来,再也不敢上前来。朱高煦却不肯善罢甘休,还要冲上前来拼命,被自己的三弟死死抱住,劝道:“二哥,咱们单打不是他对手,咱们回去想办法。”一面把他拉到马旁,两个人一同上了马。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你的靠山是谁?”二王子恶狠狠地望着沈若寥。
“我啊?”若寥把马鞭套在手腕上,忽悠忽悠地一面转着圈,一面吊儿郎当地笑道:“小的名字不值钱;更不能指望还有什么靠山了。我能不能知道您二位贵姓高名啊?”
二王子道:“告诉你,只怕吓破了你的胆儿!有种的,你就留下姓名来,让爷爷记住你!”
若寥嘿嘿一笑,道:“对不起二位爷,小的看见你们横冲直撞的时候,胆儿早就吓破了。我可真没那个种,名字还是不说了。”
二王子冷冷一笑:“你等着,别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找不到你。明儿就叫父王把全城戒严了,挨家挨户地搜,搜出来,一定叫护卫亲军当着全城的面,剥下你的皮来,点天灯!”
说完,他残忍地放声大笑起来,一面得意地望着若寥脸上的震惊。满街人都目瞪口呆,夜来香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
若寥惊骇片刻,却抬起头来,冷冷望着马上的两个小王子,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道:
“我姓沈,名若寥;两位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跟你们走。犯不上等到明天,大动干戈。”
他把手中的马鞭扔到地上,两步走到马前,直视着两个小王子。
素来以性情凶悍著称的朱高煦看到沈若寥竟然这样坦坦荡荡地送上门来请死,也吃了一惊。他想了想,回头和朱高燧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沈—若—寥——”二王子咬着牙把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好;有种。爷爷今天有别的事要办,没工夫和你计较。你等着。还有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什么娘们儿没上过,趁今天赶紧尝尝,别怪我没给你时间。”
说完,马儿一跃而起,冲出人群,扬长而去。
夜来香立刻冲了上去,拉住他喊道:“若寥,你怎么这么傻啊,你干嘛非惹他们啊,现在可怎么办啊?”
“就是的,这小伙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儿了。”围观的人群呼啦一下子把两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小伙子不要命了……”
“硬要逞英雄装好汉,自寻死路。”
“连二王子和三王子竟都不认得?”
“有骨气,可为穷人出了口气。”
“是条汉子!”
“也不为自己家人想想,满门抄斩啊……”
若寥不理会人群,拉起她,说道:“我们走吧。”就向外走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一面还在后面指指划划继续议论道:
“知道吗,那就是洪家酒店那个流氓店小二。”
“洪嫂子这回可遭殃了……”
“姚大人会向王爷求情吧?”
“姚大人自身难保啊……”
若寥拉着她,跑过几条街,才停了下来。
“香儿,你怎么样?”他上下审视了她一番,“让别人踩上一脚,没事吧?你快吓死我了。”
夜来香默然望了他片刻,突然眼泪流了出来,哭喊道:“你个傻子,你疯子,我宁可让他们踩死,也不愿你被亲军抓起来啊!你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啊。”
“你傻啊,我又没做错什么,是他们故意找茬儿的。我就不信王爷是个不讲理的人。”
“跟他们面前,姚大人都没有说话的份儿,更别提你了。你要真被他们剥了皮,点天灯,我和姑姑都不活了……”
“姐姐,你怎么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啊,”若寥苦笑道,“别哭了,求你了,赶快先把我头上的发夹取下来。你怎么弄上去的啊,真服了你。”
夜来香这才想起来她的恶作剧,想起要不是因为自己捣蛋,他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大事来。一切都是她惹的祸。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若寥还从没见自己这样哭过,顿时吓坏了,坐到她身边,说道:
“香儿,你别担心,我原来在姚府做事的时候,时常听姚表说,王爷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胸襟大度,体恤下人,也许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王爷不是那么难说话的。我还听说,世子宽厚爱人,和他的两个弟弟一点儿也不一样——想必刚才那两个应该是那俩弟弟吧——既然能有这样的哥哥,就说明不是家教的问题。王爷要真是个明事理、爱民的好王爷,他就不会纵容自己的儿子在外面仗势欺人,更不会把我抓起来点天灯啊。”
“你怎么这么天真啊你,”夜来香哭道:“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见人了。我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啊……”
“香儿,”若寥黔驴技穷,道:“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不怕啊,我总不能和你一起跟这儿放声大哭吧,那有什么用啊?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无非就像刚才那个小王爷说的,还有什么好吃的,好娘们儿,抓紧时间享受了,过了今天没明天了……”
夜来香抬起头来,望着他:“好娘们儿?”
若寥道:“我做梦而已,谁愿意跟我啊。”
“我愿意跟你。”夜来香干脆利落道。
若寥苦笑道:“谢谢你安慰我,我算是没救了。你还是快帮我把发夹取下来吧。过路人看我都像怪物了。”
夜来香端详着他;若寥头上还别着那只淡紫色的发夹,他自己一通胡拽,已经和头发绞缠在了一起,松松垮垮地吊着,好不滑稽。她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忍住眼泪,小心翼翼地解开发夹上缠绕的头发,轻柔地将发夹摘下来,然后一丝不苟地把他弄乱的头发捋顺。
然后,她把发夹夹到自己头上,问他:“好看么?”
若寥皱起双眉,摇摇头:“你的脸哭得像一团浆糊,你说能好看么?”
夜来香低下头:“若寥,你还说自己没长进;你刚才的身手有多漂亮,你自己不知道吧。”
若寥沉默了良久,道:“香儿,我不知道,我说不上——好像每次,事情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候,我的武功真的会被逼出来。但是等我自己千方百计练功的时候,就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一丁点儿感觉也没有,让我不得不怀疑发生过的事是否都是错觉。”
他叹了口气,耸了耸肩,道:“不管怎么说,现在再想都没用了。反正我是再也用不上武功了;即便它真的还在,我一个人对付一整个儿北平城的亲军,也是绝对没戏的。”
“现在怎么办啊?”
“怎么办?”若寥站起来:“我要先送你回家,然后想办法把事情跟姑姑和姚表说清楚。最好从现在起,你们所有人都把我忘掉,再也不认识我。不然的话这事还真不知要闹到多大。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她动弹,叹了口气,俯下身去,温柔地把她拉起来,扶着她的肩,望着她的眼睛,道:
“好香儿,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是一死,我一点儿也不后悔。但要是牵连了你和姑姑,牵连了姚表一家人,那我是绝对死不瞑目的。你要是真为我想想,赶紧回家,把沈若寥这个名字忘掉,要是官府找来,发多毒的誓你也要说不认识我。”
“这么多人都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呢……”
“那就说你讨厌我,和我势不两立,拼命说我的坏话,说我打算行刺王爷,什么之类的,总之把自己推得越干净越好。明白吗,别让我揪着心。”
“我去找你的乞丐朋友,老三哥他们会有法子救你,把你弄出城去……”
“别找麻烦;那两个小王爷肯定已经下令封城了,逃不掉的。你还把老三哥他们扯进这事里来干嘛。听话,回家去。”
若寥拉着自己,往万柳儿胡同的方向走去。夜来香乖乖跟着他,任自己的手握在他手里,不愿意抽出来,一路只是沉默。
突然,一辆马车在他们边上停了下来。一个人从车上跳下来,焦虑地喊道:
“若寥!你这是去哪儿啊?”
原来是姚继珠。若寥见到他,有些大喜过望,说道:“珠少爷,正好,我有一件事要求您。”
“干嘛这么客气,咱俩是兄弟吗,你怎么老是少爷少爷的。”珠少爷满脸担忧,“我刚刚听说,你惹上了二王子?是真的吗?”
若寥浅浅一笑,没有回答姚继珠,却对他介绍道:
“这位香儿姑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需要送她回家,可是酒店那里出了点儿急事,我必须马上赶回去照应姑姑。您这车去万柳儿胡同方便吗?能不能麻烦您把香儿送回荟英楼去?”
珠少爷看到自己,眼睛就是一亮,一时间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本能地应道:
“自然……我送香儿回家就是……”
他目光一刻不离自己的脸庞,惊艳和爱慕溢于言表。夜来香在那纯切赤诚的目光注视下羞红了脸,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若寥叹了口气,笑道:“那就太好了。我先走了。多谢珠少爷了!”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开,头也不回。
夜来香述说的同时,一直紧张不停地摸着耳鬓;姚表这才注意到,一支淡紫色的发夹好看地别在那里,素雅大方。她自己却并不察觉。
待她讲完,姚表沉思片刻,问道:
“你刚刚说,他在街边看到你要出危险,赶到街心来救你——你可还记得,你当时离他有多远?两个小王子的马离你有多近?若寥把马腿踢断——只是一个翻身之中,无意扫到马腿上?”
夜来香迟疑地答道:“我也……不能肯定,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姚表想了想,又问:“香儿,要你在燕王面前,把所有这些再重新如实讲一遍,你愿意么?”
夜来香道:“只要能让王爷放了若寥和姑姑,把我关进去都行。本来也是我惹的祸。”
姚表淡淡笑了笑,说道:
“没那么严重。我倒想知道,愣小子真的见了燕王,倒是会怎么表现。——香儿,喝茶吧,现在不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