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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脸郁闷的色狼,姜田踏上了奔向天津的官道。这是他第二次走上这条道路,只是两次的心情绝对不一样,上次是为了逃离京城,本想着今后便四海为家浪迹天涯了,没成想连天津的边都还没进去,就被皇帝给逮了回去。至于今天则是鸣锣开道,两旁的闲人闪避,要不是姜田怕麻烦,出了城就不让打出旗号加紧赶路,否则这会还没走到运河呢。除此之外,上回有个小妹妹和自己同行,这回就只有郁闷的无以复加的刘宝铠。
“意坚,还别扭呢?”姜田坐在马车里,好整以暇的看着骑在马上有点心不在焉的色狼:“谁让你考试的时候作弊呢!”
刘宝铠到真的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想不开,天津怎么说也是他们刘家的地盘,就当是回老家了。可是在临行前自己老爷子嘱咐的那几句话言犹在耳,才知道这次出来并不是被罚当跟班那么简单。
同样是跟班,赵直则兴奋的在车里坐不住,不时的将脑袋伸出车窗外看着两旁的景色,以及那些严肃齐整(的护卫队伍。自己这个贫民窟里的穷小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以前倒是看过某个大人物进京的时候好似也是这个排场,但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在这个队伍之中。
姜田见赵直翻来覆去的就是闲不住,于是开口说话了:“直儿,张环给你留下的功课可曾做了?”
一听见读书,赵直的笑容立马就凝固了,都已经十几岁的人,过几年就可以成家立业了,却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师弟数落的没鼻子没脸,谁让自己真的就是学不会那些东西呢:“那个……我已经背下了《三字经》和《百家姓》,现在正读《弟子规》。”
姜田点点头,其实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这三本书可算是启蒙读物,基本中的基本,你小子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背下《三字经》和《百家姓》,可见进度是极为缓慢的。但是这也不能太着急,毕竟他现在还属于扫盲阶段贪多了嚼不烂,好在年龄不是太大,否则他都想是不是先将拼音抄袭出来,用于扫盲事业。汉语拼音对于扫盲的确是帮助颇大,这点从后世建国后全民扫盲运动就能看出来,这样本来很抽象的汉字容易记忆,也规范了标准读音。唯一的缺点就是受限于汉字的体系,重音字太多,使得在很多地方直写拼音会导致词不达意。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天津进发,自然会引起很多路人的围观,尤其是夏季河道里挤满了各种船只,许多南来的客商与旅人都要驻足观望一阵,好确定这个招摇过市的大人物究竟是谁。但是北京本地的人对此就没有多大的兴趣,毕竟北京城里天子脚下那真是:官员多如狗、勋戚满街走。什么拉风的队伍没见过?就这还算是值得一看的东西?
出城不到四十里,所见的风物就已经和京城周边迥然不同,虽然已是盛夏眼看着夏收在即,可是越往外走土地撂荒的情况就越严重,在一人多高的荒草之中偶然能见到黄澄澄的麦穗。一些正在其间劳作的农民偶然间瞥见这个队伍,也只是略微愣神一下,便又低下头照顾着自己的收成,已经割下的麦子堆在田间地头看上去似乎是个好年景。
姜田看在眼中,却没有一丝的欣喜,照理说小冰河时期已经结束了,北方的天气逐渐恢复正常,夏收的时间也在提前,但是瞧瞧这颜色斑驳的旷野,以及毫无兴奋感觉的眼神,姜田知道强制改革的副作用正在显现。哪怕地处京畿,这里作为多方角逐的战场,人口还是下降的厉害。所以原本拥挤的华北平原就显得萧条许多,加上国家大肆购买海外的粮食,除了压低粮价平抑通货膨胀之外,也导致自耕农的收入减少,也就是后世常说的粮贱伤农。这就是个不可调和的矛盾,除非中国的农民拥有二十一世纪美国农民的生产力与土地面积,否则较低的粮价只会让大量人口从土地上流失,而国家又不能重复明朝那种胡扯的户籍制度,所以说今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里,如何平衡农业与工业之间对生产力的争夺,就是政府的首要问题,一旦处理不好就是社会动荡的导火索。
看自己老师的兴致不高,赵直也变得规矩了很多,无论是认识他的人还是他自己,都觉得能跟着姜田当个杂役就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普天之下能如此优待下人的除了他之外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了,更何况他赵直还是名义上的大师兄,从名字到赡养家中的老娘,这都是先生赐予的恩惠,所以从他内心中来说对姜田不仅怀有敬畏之情。可是一直以来无论他多么努力,似乎这个老师总是有点不满意,他也知道学艺是艰难的,师傅打骂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姜田从没有打过他,就是让自己学识字这项有点无法适应。这倒不是说他不想学文化,而是一个每天要登台演出还要给茶馆打杂的孩子,更要抽出仅有的休息时间来扫盲,对于他来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疲劳感伴随左右,却又知道自己的这些烦恼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恨,所以并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只能自己咬着牙硬撑,这次能跟着姜田出来当个书童,对他来说的确有放假的感觉。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赵直无意中瞥见了路边农田之中,一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大的孩子光着膀子弯着腰正在割麦子,看他娴熟的使用着镰刀,烈日下汗水不停的流淌下来,只有借着擦汗的工夫才能直起腰休息一下,偶然间瞥见马车里的赵直,羡慕的目光盯着看了许久,直到大人呵斥他才只好继续弯下腰、低下头,和那金黄的麦梗搏斗。赵直看在眼里,心中也只有感慨的份,更加觉得自己真是幸运。
一片沉默之中,姜田突然开口:“意坚,出城有多远了?”
刘宝铠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问自己:“大约有二十多公里了吧?”
“嗯……你看这里可还有中兴繁华的景象?”
饶是天气很热,刘宝铠还是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冷,这才刚建国多少年,谁也没敢吹嘘现在是盛世吧?虽然的确有人大声嚷嚷着国家中兴,但至少也需要几十年才能恢复繁华的景象。
见色狼没敢搭茬,姜田自顾自的说到:“北方缺人,但是不缺土地,南方拥挤不堪却也不屑背井离乡来这苦寒之地。若不是北方诸省赋税早就减免,估计就连着些人都留不住,看来复兴华北的任务就只能着落在船运与工业上。”
刘宝铠还是没敢说话,他出门的时候自己老爷子曾详细嘱咐过,一旦姜田真的解决了新船的制造问题,整个北方甚至整个中国都将会产生巨变,而他刘家本是胡商外迁至此,虽然定居几百年来早就成了中国人中的中国人,可是在很多汉人的眼中,只因为信仰的宗教不同,他们依旧是异类和外族。而放到西北那些血缘相近的亲戚中,自己这边又算是半吊子不纯粹的教民。可以说整个东部沿海地区的回族都有这个问题,别看西北的穷亲戚十分羡慕这边的生活条件,却又拿着教旨在那里玩高傲。所以他刘家要抓紧一切可能,如果无法抱住朝廷的大腿,就要退而求其次的重新远行,抄起祖宗的老本行继续向东行商天下,而他刘宝铠作为公爵府的大公子,未来的公爵爵位继承人,已经在汉人的朝廷中达到了外族所能攀登的最高点,除了要忠于皇帝之外还要为了广大的同族争取到更大的生存空间,既然汉人懒惰的不愿离乡,那他们回回就做个陛下的马前卒,学那郑和为朝廷开拓外洋!所以当他听见姜田的感叹竟然和自己老爹的口吻一样的时候,心中除了震惊之外,也多了对自己此行的一番期待,至少也是明白了并非因为作弊才被罚,而是他的确肩负着莫名的重担。
一路再无言语,两天后这队人马才终于磨蹭到了天津城下,此时的天津并不是什么直辖市,按编制只是个卫所城而已,说白了就是当地驻军的一个堡垒。可是因为地处运河的交汇处,加上大沽口海运的兴起,天津不仅迅速的恢复到了往日帆橹如云的景象,而且城外的各类自发兴建起来的街道也日趋兴旺发达。早就接到消息的天津官员提前十里出迎,更是摆下了颇大的欢迎阵仗。姜田这边也早早的准备好,那些脚夫与随从们一改路上的懒散模样,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一个个挺胸叠肚的踱着步子向前挪。姜田本来很烦感这一套,但是没办法形势比人强,莫说此时的天津还没有最高的文职官员,就算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也不过就是个正三品的天津卫指挥使,放在军中最多就是个大校。而他姜田仅仅是品级就已经是从一品,更别提随行的人中还有个未来的公爵大人。
这时候色狼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抓紧时间向姜田介绍天津卫的概况:“此地的指挥使姓卫,单名一个刚字,虽然不是家父的下属,但毕竟也是军中一脉,到了天津自然可以放心!”
至于要放什么心,这一点色狼并没有明说,姜田也就没有深究,中国的语言博大精深,一句放心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他刘家在这里是地头蛇,又是靠军功搏下的公爵封号,哪怕是敌对山头的军官,看见刘家人自然也要退避三舍,除非你不想在天津卫混了。不过姜田心中清楚,以天津的地理位置和重要程度,皇帝前辈绝对不会还将其仅仅当成是一个卫所,早晚有一天要改为正常的城市,甚至将北直隶的首府放在这里也未可知。
一通没营养的官场陋习下来,姜田被安排在了驿馆之中最好的房间,并且卫指挥明言晚上还要给他接风洗尘。本来刘宝铠想让姜田去自家的宅子居住,但是姜田却执意住在驿馆之中。哪怕整个官场之中都知道刘家与他姜田过从甚密,此刻也不好留下口实,再说刘家的老宅子也算是公爵府,他一个一品的文官住进去反倒束手束脚,还不如在官方招待所里来的随便,只是这招待所的条件实在是差强人意。
粗糙的家具、粗糙的被褥、没想到姜田真的会住驿馆,卫刚赶紧让人将用具换掉。可是墙上的裂缝以及满是荒草的庭院,却非短时间能改善的。好在是夏天,不用担心漏风,否则姜田就只能考虑去刘家暂住了。
“本来也住不了几天,我们还要向东去船厂。再说这里已经算是不错了,和赵老板的那个狭小院落相比,总要宽敞不少。”也不知是姜田自我宽慰,还是故意说给赵直听,总之他算是住了下来。
简单洗漱之后,到了傍晚自然有军中的小校请姜田移步,卫刚将宴席很有创意的摆在了城墙之上,墙外就是码头,正对着海河边妈祖庙(天津娘娘宫,中国北方最大的妈祖庙),这里也是漕船汇集商业繁荣之地,即便到了晚上依然可以看见点点灯火点缀在水面上,颇有种星河下凡的感觉。若是再将目光转向那些依旧喧嚣的街道,则会让人感觉到居高临下俯察尘世的仙人心境。
“敝处简陋至极,不知大人可还满意?”满脸堆笑的卫指挥早就恭候许久了,别看他也算是新军中的将领,但是这官场上的花花肠子一样都不少,做到了他这种级别的将领,除非赶上一场大的战争,否则基本上算是升到了顶点,哪怕在后世的军中,大校这个级别也是相当悲剧的位置。所以朝廷三令五申要节俭建国的命令就被扔到了九霄云外,不仅他们所处的这段城墙上灯火辉煌,在看桌子上已经摆放的各色果盘,也都非寻常之物,更别提一群莺莺燕燕的姑娘此刻正在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姜田。
“卫大人客气了!”姜田尽量克制着不让自己显现出厌恶的神情:“你这手笔可不小啊,倒叫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卫刚一时也听不出对方的话中究竟想表达什么,于是只好探寻的看向刘宝铠,但是他也不想想,这小子慢说还没继承爵位,就算已经是公爵大人了,他也是姜田的学生,做徒弟的自然要顺着老师的心情说话,那么现在他当然已经听出了姜田心中的不满。
“先生,这卫大人也是好意!”没等色狼说完,卫刚就赶紧附和,他无非就是想用最好的东西来招待贵客,算不上是公款吃喝,却没想到刘宝铠话中有话:“但是我听说连皇上中午留您吃饭,也只有四菜一汤,今日一瞧,应该也是这个样子才对。”
卫刚笑容有点尴尬的哼哼了两声,四菜一汤?那种属于传说中的伙食标准,也的确只有皇帝那种不近人情的才这么吃,他卫刚坐在天津卫指挥使的椅子上,迎来送往的不知繁几,要是敢用标准来应付那些官员,那各种小鞋岂不是要一辈子都穿不完。正当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只听那个黄口白牙的小子又说话了。
“这工作餐当然是四菜一汤,不过嘛现在是休息时间,卫大人只是在私人宴请我这个小辈,就不必受这个规矩制约了。您是我的先生,我怎好将您留在驿馆之中不闻不问,所以当然要将您请过来,您肯赏光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刘宝铠当然知道姜田在想什么,如果说以前自己是个政治白痴的话,经过这一年来的各种锻炼,终于明白了官场并不是比谁的官职大这么简单,现在看来姜田是明显的要保持一种超然的政治地位,既不想和改革派牵扯过多,也不想投靠到保守派那边去,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认为他是改革派也不要紧,只要皇帝还在,就没人能用捕风捉影的理由弹劾他,假如今天不搞这种程序正确的过场,就会变成了他结交军队高官的一条罪证。那些个政治节操如同疯狗的文官们才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结交军官,只要能被利用,哪怕是煤球也能被说成是元宵。
听了刘宝铠的一番解释,姜田和卫刚俩人同时的会心一笑。天底下哪有别人请徒弟而师傅出来蹭吃蹭喝的,可你觉得不合理吧,道理上又能说得通,只要程序正确那就无懈可击。按照正常的情况,姜田看见这个排场之后不说拂袖而去,至少也应该是婉言谢绝才对,但是有几方面的考虑让他不得不来,首先是自己还要在天津盘桓一段时间,最好不要轻易的就和本地的最高长官结仇。其次就是眼下改革闹的风风火火,若不是军队在其中推波助澜,那些地主阶级说不定都要暴力抗法了。所以作为新政不为人知的策划者,他也不能再这个时候与军队结怨,至于部队的反腐工作,还是回头让皇帝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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