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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讲,我是噙着泪水写完这段故事的。)
秦伟从小到大,就没有再见过秦家从事过医疗,只有西屋的旮旯里放着的“瑞泽堂”的牌匾还能让他感到新奇。
张家由于是地主,被打到,而且一有批斗会,就要将张正国的父亲“请”来当典型,往往先是领导发言,接着是“忆苦思甜”,而后就是贫苦百姓代表数落张家几代人的“恶行”。而张正国的父亲织帽子戴的老高,头上挂着牌子,写着“打倒地主”的字样,低着头不言语,算是“向人民认罪”。
秦家其实在民国时期家境也一直殷实,但是,行医者,怀仁心,四周的村民都得到秦家不少好处,有的是起死回生,救人水火,所以成份也就被定为中农。而且秦家自从前清搬来河东村,一直也没有聚拢土地,找佃户劳动;而张家一直就是村中土地占有最多的家族,虽说抗战时期,实行三三制,被收归去不少,但是成份确是地主无疑,而且张家虽是倒卖草药,但是却是地地道道的商人,自古以来的轻商观念也让张家没有得到别人的同情,并且,他还有勾结日本人,当过汉奸的嫌疑,这点简直就是致命的。因而,特殊时期初期,张家被打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其实秦羽汉知道,早在建国初期,一直到“特殊时期”开始之初,秦家依就是从事中医药行业,那时已经实行国有化或者公私合营,秦羽汉就被聘为中医药骨干,但是毛主席也激励要发展中医药,顿时全国星期了中医热。
但是好景不长,“特殊时期”开始后,许多行业也随之凋零,破四旧更是取缔了已经国有的“国有HMXD公社瑞泽堂”的中医药堂,秦羽汉也就在家务农,参加生产了。
家里面对着父母的辛勤劳作,每天上学的秦伟实在看不下去,于是每天放学回来道田野间打兔子草,喂兔子,风雨无阻。
当时家中能有块自留地,允许养点家畜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可是秦家人都知道,牛羊,他们是养不起的,因为所有劳力都要去生产队生产,不能每天到外面去放养,秦伟还在上小学,二这些牲口饭量极大,那个时候人尚且吃不饱,哪有粮食喂它们!即便是麦麸,人也都不够吃。所以,秦母只是养了一头瘦骨嶙峋的猪而已。
于是秦伟才决定养兔子,他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山上打兔草,天天如此,因为他知道,如果一天不打,兔子就只好挨饿。
第二件事情就是做饭,自己的弟弟妹妹尚只有几岁,家中的挑水砍柴的家务,他就全包了。
这天下了大雨,秦伟放学回家后,已经是饥肠辘辘,浑身湿冷。家中也没有炉火,他必须拿起编筐去打兔子草。
这天黑的格外早,秦伟冒着雨向山上进发。他在山上要一边打兔草,一边拾木柴回去生活烧饭。不到半个小时,雨终于小些了,看着周围,雾蒙蒙一片,道路也看不清楚,秦伟决定再打点,把明天的兔草也打出来。
他的位置就是河东村的南面的山坳中,过了黛溪河,翻过一座小土山就是了。此时天色已经接近漆黑,忽然,听到远处一声狼叫,秦伟大叫不妙。
这个村庄周围,常有狼出没,村委会经常组织组织巡山,到山林中抓国民党的间谍,那时就经常遇到野狼出没,不过仗着人多,也没有什么害怕的。【ㄨ】甚至晚上,会有狼跑到村子里来寻食吃。
但是这次不同以往,秦伟立刻感觉到,自己可能被狼盯上了,于是他赶紧挎编筐,背上木柴往回奔。
可是已经晚了,他已经感觉到后面不远处草丛攒动,有东西向他这边袭来,秦伟明白这样下去早晚会被追上,于是他只好扔掉柴禾,发命狂奔,不到两分钟,他便翻过了小土山。
好在命运还是眷顾了他,秦伟刚上的小土山,就看到了一队下工的村民,于是一股脑儿跑了过去,这才幸免于难。
村民也是纳闷,十几岁的小子怎么突然从山那边冒出来了。秦伟这才把经过说了一遍,村民也认出来这是秦羽汉的大小子,于是往回一看,果然看见几只狼,甩着尾巴惺惺地走了。
秦伟回去之后,给兔子填了新草,就去忙着做饭。可是他忽然记起来,今天傍晚,由于遇到了狼群,柴禾已经被他弃在了土山的后面,父母不久就要回家,这可怎么办?
于是他在家中找寻可以生活的东西,忽然,看到了南墙根下有一堆豆皮,他知道这是村中剥完豆子之后留下的,看来父亲秦羽汉也拿回来当柴禾烧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于是他用着豆皮生火做饭,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不一会儿,秦羽汉夫妻也领着秦勇和秦萍回来了,由于两个孩子还不到上学年龄,所以秦羽汉出工只能带着他们一起去,干活的时候,将他们放在地头上自己玩儿就行了。
饭也简单,几个窝头和一锅地瓜粥,再就是到西屋泛着白色泡沫的咸菜缸里捞出点鬼子姜,又或是“大头菜”,全作是菜了。【ㄨ】
这种吃饭的场景最独特的韵味就是,声音异常有特点。单从一个人动作循环来讲,就是先要一手端起地瓜粥,一手拿一个玉米面榆钱窝头。开始,粥自然烫嘴,所以,你要转着碗喝,这样一口才能喝的多一点,而不至于烫嘴,因为喝的时候是下嘴唇接着碗边缘,上嘴唇却不能完全杵在滚烫的地瓜粥中,喝的时候自然会夹杂着空气和粥混合的声音,这声音是一阵噗啦噗啦的声响;一口粥以后,就是咬一口窝头,这个本来没有声响,但是吃得快了,也会吧唧嘴,接着再咬一口鬼子姜,或者是辣疙瘩咸菜,就是大头菜了,鬼子姜和大头菜吃起来声音清脆,即便你把嘴全部闭上,也能听到这清脆的牙齿切割咸菜震动下颌骨的声音。
如果是一个人吃,自然单调了些,但是一家七八口人一起吃的话,如果没有赶上广播里面村支书发通知,或者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或者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那全家吃饭就是一出交响乐了,而且是管弦交响的大场面!——喝粥是管乐,嚼窝头是弦乐,混合着吃大头菜的鼓点,节奏错落有致,余音绕梁。——这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写生了。
吃完饭,秦羽汉就问起了秦伟今天再学校的功课,这是他们秦家的传统,就是不能做没文化的人。母亲则刷完碗筷就去喂猪了。
可是不一会儿,母亲就回来,问秦伟道:“伟,我放在南墙根下面的豆皮哪去了?!”
父亲一愣神,也注视着秦伟,秦伟顿时语塞,还没等他回答,秦羽汉就跑到炉灶边上那烧火棍拨弄了几下柴灰,接着就是回来拿起笤帚,把秦伟按在床上,一顿毒打。
母亲也破口大骂:“你个败家子!我跟村支书好说歹说,废了好多口舌,好不容易才同意我把这豆皮带回来,你看周围那些人,都眼红得要死,却让你小子拿来生了火,让我拿什么去喂猪!”
父亲秦羽汉也不说话,一个劲的拿着笤帚的扫尾,往秦伟的屁股上抡。即便冬天,秦伟也没有厚衣服穿,何况是盛夏七八月份,秦羽汉打得秦伟一个劲地讨饶:
“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弟弟妹妹早也已经被吓得大哭起来,整个家中乱成了一锅粥。
母亲依旧骂着秦伟道:“还有下回,下回还指不定给谁呢!你个败家子!”
父亲秦羽汉也累了,忙了一天,还有加这上半小时的“亲子活动”,也实在吃不消,而且他也怕把笤帚打秃了,于是放下笤帚,不再打秦伟了。
此时秦伟已经不敢动,但是他仍然咬着牙站了起来,但是却无论如何不敢坐下了,父亲秦羽汉这时说道:
“你把猪吃的浪费了,明天一天不准吃饭,听见没!”
秦伟唯唯诺诺地答道:“听到了。”
当晚秦伟连睡觉不敢平躺,秦萍那时已经懂事,他也记得那次,哥哥秦伟的屁股已经被打得到处是血。但是秦伟也不敢抱怨,只是用凉水洗了一下,第二天照样上学去了。
第二天上学,秦伟也不敢坐下,好在秦伟在班中个子最高,坐在最后一排,其他同学也都不知道,老师上课他只好“假坐”,打起马步。
终于第三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见秦伟怪异,于是在布置好习题后,慢慢走到秦伟旁边,用教尺敲了一下秦伟的屁股,秦伟毕竟经不起疼痛,身子还是抖动了一下。班主任马老师是个比较慈爱的妇女,也跟秦家关系很好,丈夫就是村里的村主任,自己也才能够讨得学校民办教师的美差,他也立刻知道了缘由,于是说道:
“秦伟,上课不好好做题还敢在课上打瞌睡,今天给我站一天,听到没!”
秦伟听了这话自然明白是马老师回护他,毕竟站着要不蹲马步强多了,心中也是感激不尽。
而那个时候,老师的话基本没人能老老实实地听,所以秦伟想什么时候坐就什么时候坐,这个马老师自然心中有数。不过下课后许建华和张正国也劝秦箫干嘛不坐,张正国道:
“秦伟,下节课你就坐下上就行,我看马老师已经离开了,早回家给孩子喂奶去了。”
秦伟只是不置可否,说道:“看看吧,我其实不想做,坐得怪累得慌。”
许建华建勤为这么说,对张正国说道:“正国,别管他,他就是这么贱骨头。”
不过,秦伟也永远记住了这次毒打,倒不是他跟父亲秦羽汉记仇,因为他也知道,那个年代,生活的窘迫时时刻刻压在每个农民的头上,这次父亲的教训让他铭记,人要有志气,他不能就这么窝囊在河东村,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于是他决定,好好读书,别人打闹的时候,他也没有跟着起哄,而是不断温习功课。虽然只是小学,路还长,但是对于秦伟幼小的心灵来说,这次确实他发奋读书的催化剂,在卖了四只兔子,把钱全部交给母亲之后,他便踏上了道邻村,全公社的联中读初中去了。
母亲看着秦伟背着自己用破布块风秦伟缝的书包,独自去外村上学的背影,眼里也是落下泪来。
秦伟从此便再也不能在家养兔子了,每天上学放学,要步行一个小时的路程到朱塘联中,即便张正国和许建华每次因为寒冬酷暑,逃学的时候,他就独自边啃着窝头,便漫步在风雪暴雨中,穿过田间地头,风雨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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