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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十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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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装批发绝对是稳赚不赔的,幺妹可以肯定。

    可她觉着,水管电线灯具瓷砖这类装修材料也大有可为,盖房买房绝对是大势所趋,人们条件好了,对居住条件的要求也应时而高。

    就说他们家吧,以前在厂里住小麻雀,只知道家里能装厕所,能从水管里放水冲厕所就比村里旱厕好多了,可现在?不止装厕所,还装了专门的淋浴喷头,太阳能热水器,想啥时候洗澡就啥时候洗,喷头里永远能放出热水。

    她相信,跟他们家一样追求洗浴自动化,方便化的人家只会越来越多。

    而洗浴,只是居家生活品质的一个方面……整个市场真真是大有可为!

    幺妹把自己的想法跟爸爸妈妈说了,他们都觉着有道理,但至于到底要选哪一块来做,是真难以抉择,两块都太有吸引力了。

    “咱们两块都做吧!”幺妹豪气的说。

    “啥?服装和装修材料吗?”

    “对呀,反正四亩多的地,咱们也用不完。”幺妹拿出昨晚的笔记本,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多是简简单单的“分二”“一灯”“二瓷”“水电”……等看字他们能看懂,意思却不知道是啥意思。

    “咱们把四亩地一分为二,一半搞服装批发市场,一半装修材料批发市场,要是赚钱,就两边都能挣,即使要亏,那也只会亏一边儿。”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怎么分?”

    幺妹翻到笔记本上画的简易图纸,“咱们用田字格划分,在四亩地上规划两条十字交叉的通道,正对路这一面批发服装,正中央有一条通道进去,后面是装修材料,同样也……”

    就这样,刨除前后大门、通道、出入口等公共面积,再刨除一定的墙体面积,至少还有2200个平方,按照16平方一个的单位面积,刚好整整140个档口,服装和装修材料每边各七十个。

    “当然,‘档口’就是摊位的意思,类似于咱们物资交流会时的展位。”

    七十个档口(展位),大家脑海中浮现的是半年前物资交流会的情景,最后物资局的统计数据出炉,平均每个展位净盈利一千五百元……当然,这还是大大缩水的。

    中国人骨子里的谨慎嘛,财不露白,即使挣了一千块,大家也只会说三百,哪怕大河皮革厂,他们往上报的数据也是缩水缩水再缩水后的“6800”,可实际呢?

    大家的眼神不言而喻!

    每边七十个档口,哪怕按大河口交流会的盈利率计算,七天一千五,一个月就是六千,七十个就是四十二万,双边就是八十四万……顾学章不敢想,他的手微微颤抖。

    黄柔也是紧张得不像话,艰难的咽口唾沫,只觉着嗓子眼干得厉害。

    幺妹看爸妈居然紧张(激动)得一个劲喝水,顿时哈哈大笑,“爸爸妈妈你们想什么呢?要真能挣八十四万,那也不是咱们的呀,咱们只收入场费和管理费,顶多只能挣他们的百分之三十……”

    黄柔一愣,仿佛头上被人泼了盆冷水,“不是咱们卖吗?”

    幺妹摇头,“妈妈,我现在还没想好,但我可以肯定,我们不参与直接买卖,只需要充当好‘批发平台’的角色就行,管理好进驻的商家,服务好来批发的散户就行。”

    这下,黄柔听不懂了,她忙看向丈夫,闺女说的是啥意思?

    然而,顾学章也似懂非懂,他也以为是自己家去卖,像国外一样开一个大型自选超市而已,怎么……

    幺妹得意极了,她终于想到一个爸爸妈妈都想不到的点子啦!“就像物资交流会,咱们充当物资局的角色。”

    这下,两个大人更糊涂了,好像是听明白了,可好像又哪儿不对?

    幺妹叹口气,要是外公在就好了,他肯定一下就能懂她的意思。

    顾学章这次还真跟闺女想到一处去了,“要不,再给爸打个电话?”他们想让老爷子来大河口,这半年来没少往北京打电话,可十次有八次都是周永芳接到,她语气非常不好,要么就怪黄柔不孝顺,自己过好日子不管老人,让她一个继母照管她爸,要么就说老爷子身体不舒服住院去了,让寄点医药费。

    剩下两次则是黄娜接的,无非是哭诉老两口日子不好过,吃喝不够,房子漏雨没钱修缮……

    反正,就是不让老爷子接到电话,母女俩变着法的要钱。

    黄柔和顾学章也不是傻的,要钱不给,除非老爷子亲自开口。

    双方僵持半年,黄外公要再接不到电话,顾学章打算再去一趟北京,直接把老爷子接走。现在他还好手好脚他们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乱代表乱传信,那以后老爷子要真病了,还不得她们说啥就是啥?

    黄柔气得红着眼说:“我要给钱只给我爸,她们太过分。”

    幺妹见妈妈神色不对,怎么只是想到这个事就哭呢?联想以前她从不提外公的事,以及这么多年从不提她继母和继妹的事,“妈妈,她们以前是不是就这么欺负你的?”

    趁着外公工作忙,就在中间胡乱传话,阻隔他们直接沟通,实际上挑拨离间,破坏父女关系!

    实在是太坏了!小地精气呼呼的,鼓了鼓嘴巴,“妈妈,能不能让外公直接来跟咱们一起住呀?”他们家现在要房子有房子,要钱有钱,还养活不了外公吗?

    黄柔其实挺心动的,只是这事,她得考虑丈夫的感受。

    顾学章见她看自己,怔了怔,无奈道:“这事你做主就行,你把我想成啥人了?”

    幺妹是非常爽快的,才不兴爸爸妈妈那种猜来猜去浪费时间,她说干就干,“我给外公打电话去。”

    今儿还是黄卫红在守电话,他的宝贝收音机已经光明正大摆在房里了,现在不用收听敌台,他买了好几盒邓歌手的磁带,光明正大的听着呢!一面听还一面扭腰扭屁股的,难怪外面的人都说这是流氓歌曲,单看那“妖娆”的姿势,幺妹就想笑。

    “卫红哥哥,你在干啥呢?”

    黄卫红紧张的往她身后看,“你爸没来吧?”

    “没。”幺妹拿起电话,熟门熟路拨通北京金鱼胡同的电话,黄卫红赶紧把音乐声关小,抱着收音机就要出去找苏强东分享快乐去了。

    “诶卫红哥哥你等一下。”她跟他说了两句悄悄话。

    于是,等电话接通,她就在旁边等着,让黄卫红说。“喂,金鱼胡同吗?我找一下你们裁缝铺老板。”这么大大咧咧,颐指气使。

    关键吧,小伙子一口普通话说得特标准,一点儿口音也听不出来。

    对方一愣,“你谁啊?”

    “我们上个月找他做的西装有问题,你他妈让他来接电话,跑快点儿!”

    对方骂了句,不紧不慢的出去喊人。幺妹猜得没错,这是金鱼胡同唯一一部电话机,主人还是周永芳的多年好友,自然会帮着她打掩护。

    大概跑了十分钟电话费,老裁缝才来到电话机旁,幺妹这才过去跟他说话,确保他周围没人的时候,请他帮忙去叫一下黄外公。

    又等了四五分钟,黄外公才一头雾水过来,“你好……”

    “外公!”

    “幺妹?”老爷子一愣,“小丫头咋这么长时间也不打电话来?”他还以为阿柔又生他的气了,因为当时她就不想让他回北京。

    在周永芳和黄娜多年挑拨离间下,他有时也觉着闺女脾气有点怪,有什么不爽不会直接说出来,就生闷气搞冷战,他一个大男人实在是头疼,可又舍不得说她,以为就这么给她冷静一段时间就好了。

    所以,回来半年了,他愣是没发现不对劲。

    幺妹可不是黄柔,她条理清晰,口齿伶俐,哒哒哒把他们半年来每次打电话的事说了,甚至时间也说得一清二楚……虽然,最后她也不会加个评论性结论,可她知道,这状告成了!

    果然,直到此时,黄外公才知道,周永芳母女俩背着他玩的花招,难怪他还失落外孙女怎么不给他打电话呢,原来是被人抢着接了!胡同里唯一一部电话机的主人跟周永芳是多年好友,接到找他的电话不是转告他,而是让周永芳母女俩去接,这明显是提前说好的!

    其他事,老爷子睁只眼闭只眼,看在她操持多年的份上都不计较,可从中阻拦他跟闺女外孙女的联系,这次真碰到他底线了!

    他硬了硬心肠,“你放心,以后我给你们打。”

    幺妹其实很贪心,她想让外公一直跟他们生活,想让外公远离贪婪的周永芳母女。“外公,我们家遇到一件急事,很急的事,你能不能来一趟?”

    老爷子急了,“什么事?乖别怕,跟外公说,外公帮你们解决。”

    幺妹假意叹气,“我爸妈的事,他们不让我知道,我也说不清楚,你来一趟吧外公。”

    越是这样欲言又止,越是让老爷子担心,因为他知道外孙女的性格,不是阿柔那样会搞冷战的,能让大方开朗的她这么欲言又止,一定是十分为难,十分棘手的事。

    挂完电话,他立马回家拿证件开介绍信,留下一个字条,买了最近一趟到书城的火车票,幸好他走的时候外孙女悄悄给他塞了钱,不然他现在连买车票的钱都没有。

    周永芳母女实在过分,每天催他早出晚归当补鞋匠也就罢了,毕竟是他欠妻子的,可他每天挣的钱全都她们拿走,一分不给他剩……以前没觉着有啥不对,现在紧要关头就知道她们的心机了!

    老爷子气得脸色通红,他没想到,一直在他面前装乖乖女的黄娜,居然任由她妈这么胡作非为,以前他还怪阿柔不懂事不会表达自己想法,现在看来,她们压根不给她时间表达!

    原来,不全是他跟阿柔的性格问题,而是中间有人作怪。

    且说大河口这边,批发市场的事可以等着外公来慢慢商量,可皮革厂已经放羊一个多月了,不止她着急,连几个伯伯伯娘也急了。

    因为那位大作家的书,厂子已经一个多月没接到大单子了,虽然零售也不差,维持运营不在话下,可经历过“一百万”的巨大冲击,现在少于五千块的单笔订单,她都觉着是苍蝇腿。

    正想着,苏强东气哼哼过来了,“绿真你爸呢?”

    “我爸上班,我放假哟,哥哥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苏强东一想也是,现在谁不知道这位小少东家能耐?

    他吐了口唾沫,“邻市报社又说不要了,这皮革都印上报社名字了,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那点定金算啥?”

    原来,他最是闲不住,没大单子,厂里活不多,他就主动申请出去跑订单。因为大家都佩服他的口才,搞销售确实是一把好手,而他也没让大家失望,确实从报社拉来一笔订单。

    一共三十个包,也不算大单,但聊胜于无。

    不过,这批包是给报社工作人员作采访包永,最外面要求压印上报社名字和标志,这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计划好用料面积后,皮革上已经压印好了字,正准备缝制的时候突然反悔,这不坑人嘛!

    “他们怎么说?”

    “就赖咱们厂子名声不好,说咱们的包已经成为知识分子耻辱了……”还有更难听的,苏强东没再说,他实在是气死了快!

    又是名声所累,幺妹咬咬牙,“这事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狗日的耍猴呢,我叫上几个人上报社讨说法去,实在不行咱们就给他们东西砸了,要是大家都这么不讲信用,那咱们还……”

    幺妹赶紧劝阻:“哥哥你别急,不要冲动,千万别砸他们东西。”

    “为啥?那么多皮革已经印上他们报社名字,都用不了了,这么大的损失别说砸他们东西,就是打人也不足以解恨。”苏强东嘴巴是厉害,脑袋也灵光,可他因为从小家庭条件好,父亲辈的都是干部职工,以至于太过骄纵,办事也冲动。

    “哥哥放心,有字咱们就做别的处理,他们是新闻喉舌,咱们要是砸了他们东西,他们笔杆子一动,咱们的名声只会更差。”胡晚秋的例子告诉她,文人的笔真能成为杀人的刀。

    苏强东不好跟她个小女孩争辩,但也不怎么信服她的话,气鼓鼓回厂里去了。

    幺妹思来想去,自己一个人想不出办法,还是去找好朋友们商量商量。

    正要出门,杨丽芝和蔡明亮来了,“绿真去市里玩儿吗?”

    “为什么去市里呀?”

    蔡明亮大声道:“你还不知道吗?”

    幺妹更不懂了,“知道啥?”

    “害,市里举报万人夸富会嘞!”

    “啥夸富会?”

    蔡明亮和杨丽芝对视一眼,指指他们家皮革厂,奇怪道:“公社没通知你们家吗?”

    幺妹摇摇头,自从放寒假后,她几乎天天在家,没听说谁来通知什么,无论是家里还是厂里都没有。

    原来,随着包产到户和改革开放,政策春风吹拂下,全中国踊跃出千千万万个万元户,甚至,为了鼓励农民们发展副业,最近从安徽四川传来一种新的集体生活方式——夸富会。

    以前,谁家有钱都是偷偷摸摸藏着的,“富”可不是一个好字,搞不好可是要被当作阶级敌人批斗的。可自从这个大会出来后,争着抢着去的不要太多,这可是出风头的大好时机,世世代代地里刨食的农民,谁要能去一回,祖坟都会欣慰得冒青烟嘞!

    以前,我穷我光荣,我穷我有理!

    现在,我富我光荣!

    而且,夸富会的条件苛刻,首先要求成分清白,虽然中央已经下文件给“黑五类”摘帽了,可在民间,大家还是以“出身”论的,成分不好就跨不过这道门槛。其次要求家庭资产达到一万元以上的才行,单这一条就把多少人关在门外了!

    可崔顾两家不一样,他们的资产别说一万,崔家三兄弟和顾老二家都是六万元以上,居然没人邀请他们参加……幺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又是张爱国搞的鬼。

    参加夸富会的人是每个县区组织评选的,而评选的前提是由各公社自行推送,为了彰显自己公社经济发展得好,每个生产队都必须报送至少一人参加,上不封顶。张爱国作为公社书记,直接就越过崔顾两家,不愿让他们出风头也正常。

    只是,这人的嫉妒心也太过了吧?为了打压对手,宁愿政绩也不要。

    “听说咱们公社去了二十多个万元户呢!”杨丽芝小声说,因为周扒皮姐姐,她的消息总是分外灵通,“你们苏家沟养鱼那两家都去了。”

    “还有哦,你姨妈他们村也去了两家。”

    幺妹眼睛一亮,“那我姨妈家呢?他们去没?”

    杨丽芝为难的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听我姐说好像没有,可她有可能也不清楚,你知道的她这人……”

    话未说完,幺妹脸上的喜悦就没了。昨天满银叔叔还来家里呢,也没听他提起今天要去夸富会的事儿。

    按理来说,这么大的事,他要能去,肯定早就奔走相告昭告天下了,不可能这么低调……况且,昨天他的脸色看起来还有点落寞,不像他。

    幺妹知道,高元珍和王满银现在出人头地了,想要让曾经看不起他们,欺负他们的人知道他们的出息,参加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夸富会”,绝对是不容错过的出头机会。

    不知道李家沟不让他们去,是生产队决议,还是张爱国示意,因为跟崔顾两家来往密切,所以也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幺妹紧了紧拳头,“走,咱们看看去。”

    他们先去叫菲菲,谁知胡雪峰告诉他们,菲菲跟着姨妈去书城,顺道接胡峻去了。

    要说名气吧,其实也是有的。他们家门口这个招呼站,原本叫“苏家沟”的,不知不觉也变成了“大河皮革厂”,公共汽车师傅不再喊“苏家沟到了”,而是“皮革厂到了”,这就是名气!

    幺妹站在挤得罐头似的公共汽车上,心里不无得意的想。还是那句话,黑红也是红。

    蔡明亮艰难的挤过来,小声问:“绿真你不是说要找我们一起想办法对付胡晚秋吗?怎么后来就没去了……”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小小的委屈。

    幺妹正在想心事,也没注意他的委屈,漫不经心的说:“对不住哟,我跟我爸去深圳没跟你说。”

    崔绿真跟他道歉啦!

    崔绿真居然给他道歉诶!

    看吧,少年的心就是这么容易满足,蔡明亮很快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嗯嗯,你们去深圳干什么呀?”

    “去看看我姐,顺便办点事。”

    幺妹明显不想聊天,可从小养成的习惯让她依然一心二用的应付着他。

    可蔡明亮不知道呀,他觉着绿真能跟他聊天就是最开心的事,开心到能让他爆炸啦!他扭捏的抚了抚身上大红色的运动服,以前他胖,压根穿不上,可现在瘦下来了,穿着正合适,显得整个人都高挑不少。

    而且,这还是为了来见绿真才换上的,她……都没发觉吗?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跟绿真聊天就是啦!

    “嗯你哪个姐姐?是我见过的春晖姐姐吗?”

    “不是,是春苗姐姐。”

    “那……”

    “哎呀,蔡明亮你废话咋那么多,这个那个的,那是绿真家大姐,你肯定没见过。”

    “谁说我没见过的,她们小时候肯定去过厂里,我……”

    “你啥你,别废话,下车了。”杨丽芝白他一眼,总觉着这胖子让她十分不爽,尤其是他追着绿真问东问西的时候,她的不爽达到了巅峰。

    听说是去看万人夸富会的,司机开了没多会儿,就指着一个山包后说:“去人民广场的在这儿下车,翻过去就到了。”

    一车人几乎全下空了。

    他们跟着人流方向走路七八分钟,翻过山包,就看到一块巨大的空地。

    幺妹疑惑的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儿原来是城西一个废旧轮胎厂,因为业绩不好已经破产,厂房早让人搬空了,设备也都当破铜烂铁卖光。以前徒步小分队上下学的时候为了抄近路,从里头穿过,自从放假后她就没往这边来了,不知道啥时候,连残垣断壁也被推土机推平,压实,铺上水泥,中间预留出一个巨大的大理石台面,说是要塑一尊大大的主席像……这就是正在建设中的“人民广场”。

    人民广场,这是多么新鲜,多么时髦的叫法呀!

    当然,他们都还不知道,人民广场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一个城市的中心,主席挥手像会成为阳城市最有名的地标性建筑物……而这儿,距离幺妹家,直线距离不足一公里。

    他们到的时候,广场上已经站满了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哪怕是一米六八的幺妹,踮起脚尖也看不见前面情况。

    幸好,蔡明亮有同学在前面,带着他们挤到前面去。原来,正中央有个高高的临时搭建的主席台,台下是几排板凳,稀稀落落坐着几个男人,无一例外,都是满脸喜色,胸前戴着大红花。

    原来,他们就是夸富会主角。

    “明亮,这就你常说的崔绿真?我们年级那个?”有男生问。

    “就你说的最漂亮的崔绿真是吧?”有男孩故意挤眉弄眼。

    蔡明亮红着脸,“嗯。”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挤进来太热了,他一张白嫩的脸成了红红的番茄,眼睛也不敢看幺妹,仿佛地上有钱似的。

    幺妹大大方方跟他们打招呼,“我是初三(2)班的,你们跟明亮一个班吗?”

    大家没想到她脸上一点羞涩和难为情都没有,倒是先不好意思了,几个男生支支吾吾不敢与她对视……实在是太漂亮了呀!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孩,那眼睛里就跟有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亮晶晶的,还有那鼻子怎么就那么好看呢?就连那伟人一样的额头也好看……

    幸好幺妹不知道,要是知道在男生心里她长着一个“伟人一样的额头”,估计会喷笑吧!

    没一会儿,夸富会的主角们陆陆续续登场,有的穿着旧军装,有的穿大皮鞋,有的是的确良衬衣,有的却又是羊毛衫,也有的西装革履……真真演绎了什么叫“乱穿衣”!

    当然,比他们那些自以为最好最时髦的衣服更亮眼的,却是胸前斜挎着的红布条,上头系着一朵大红花,仿佛古代榜上有名的科举考生,真正是风光极了!

    幺妹急切的在人堆里寻找高元珍王满银,可直到所有位子已经坐满,她也没找到他们。可以肯定,他们与这场心心念念的风光无缘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风光的,没一会儿,市委书记直接在台上表扬这群为阳城市经济发展作出贡献的“功臣”,每一个念到名字的万元户,就在全场上万人的注视下,昂首挺胸走上主席台,十个人一排,市领导轮番与他们握手,合影。

    是的,合影!

    省报和电视台的记者都来了,一个个扛着黑漆漆的照相机摄像机“卡擦卡擦”不停,甚至有记者拿着话筒,直接现场报道起来。

    那些被拍到的万元户们,一张大嘴直接咧到了耳后根,露出一口或黄或白或黑的大牙,甚至其中有一个还是金牙嘞!为了多得两个镜头,他们谁也不愿下去,就在台上柱子是的杵着,旁边组织活动的办事员已经给他们使了好几个眼色。

    无论他们看见与否,反正台下的观众是看到了,办事员的眼睛都使得抽筋了,顿时,场内爆发出潮水一般的哄笑声。

    万元户们与办事员一起面红耳赤下台,又轮到下一批……就这么左一批右一批,一共上去了两百多人,就是阳城市最厉害的万元户啦!

    尤其看见那镶金牙的,观众们都不由自主的吸口冷气,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就连初中生们也咋舌不已,“我要是能上去风光一回就好了。”

    “想屁吃呢你?这可是万元户!”

    “也是,咱们兜比脸还干净,嘿嘿……”

    然后,又有人说到那两颗闪瞎众人眼的大金牙,有人说他是六甲村的,也有说是李家沟的,他不止牙齿是金子做的,脚下的皮鞋,身上的羊毛衫也是上海的,甚至就连身上的油黑色皮包,也是大河皮革厂的!

    “蔡明亮你咋知道那是大河皮革厂的?”

    “因为,因为那只小大象可显眼嘞,那就是大河皮革厂的标志,对吧绿真?我没说错吧?”少年讨好的看向幺妹。

    可惜,幺妹的心思却不在这儿,她看着“卡擦卡擦”响个不停的黑家伙,忽然灵机一动。

    既然文人的笔可以杀人,那是不是也能救人?救他们的厂子?

    别人觉着,上次报纸或者电视,那是风光事,祖坟冒青烟,可幺妹想的却是——广告!

    他们可以给大河皮革厂打广告呀!莲花透骨胶囊自从打了广告后,销量直接翻了几个倍,这还只是第一个季度,过年后广告效应将会越来越明显!广告,让籍籍无名知之甚少的莲花透骨胶囊成为家喻户晓的良药,广告,也能让名声受损的大河皮革厂绝地反击!

    对,就是广告。

    幺妹激动得搓手手,她知道,田广峰的广告投放花了不少钱,人日和几大机关报刊没有广告版面,他只能投放在各省省报上,每家报纸上千的版面费,每个省都投的话,而且是长时间投的话,这广告费就不便宜。

    他领导的是大厂子,效益好,不怕这点“毛毛雨”。

    可大河皮革厂不一样,现在公账上只有三十来万,长时间投放坚持不了多久。况且,幺妹十分清楚家里人的脾性,如果短时间内见不到成效的话,股东大会就没法通过了。

    所以,她必须搞一场最经济,最实惠的广告……最好,还是免费的。

    她“嘿嘿”一乐,要让新闻媒体主动找上门报道,那就不用花钱。

    而这年代的新闻媒体,是跟着领导走的。这不,省市领导来到阳城市,省报的记者也跟着来了,哪里有大领导,哪里就有记者,这是小地精第一次悟出来的真理。

    她一笑,周围几个男生都看傻了,心里再一次冒出那句话——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呢?

    蔡明亮看见朋友们的目光,下意识就站到她跟前,仿佛自己的宝贝被人窥探一般,他有深深的危机感。

    “哼!蔡明亮你烦不烦啊,别挡着绿真!”杨丽芝再次翻个白眼,紧紧挽住幺妹的手臂。

    蔡明亮在幺妹看不见的地方,当然也要回她个白眼才行,你白我一眼,我就白你两眼,看谁吃亏,哼!

    幺妹这才发现,这俩人好像闹矛盾了?

    “走吧,咱们吃好吃的去。”对于这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厂子弟来说,再大的矛盾,在吃的面前都会烟消云散。

    万元户们戴着大红花游街去了,没看够的围观群众纷纷跟上,议论着他们的穿着,他们的发家致富事迹,甚至他们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故事。少男少女们尾随人后,离开人民广场后跟他们分散,抄小路来到市煤矿前大街。

    蔡明亮奇怪的问:“绿真咱们来这儿干啥?”

    因为煤厂排污问题严重,这一片的树都是黑树,遇到的人也都是“黑白人”——脸和牙齿是不见天日的病态苍白,手脚脖子却是洗不干净的黑。

    所以,年轻人们都不愿意往这边来。

    而幺妹却恰恰反其道而行之,“咱们找个吃东西的地方吧。”

    “这有啥好吃,黑漆漆的……这些人脏死了。”有个男生指着来往的“黑白人”抱怨。

    幺妹一顿,因为黄宝能伯伯,她对煤矿工人有种特殊的感情。

    自从黄宝能进了厂子,水管电线出问题都不用找人来修理,他信手拈来。甚至还主动给厂里挖了一条排污渠,厂里污水都给排得远远的,保证不影响下游的苏家沟鱼塘,避免了很多纷争。同时,他还经常给工人科普用火用电安全,教大家认明暗线,就是幺妹,有时候某些化学问题想不通,都会去寻求他的帮助。

    黄宝能知无不言。

    这样一位来自人民群众的“化学老师”,以及跟他一样的无数智慧人民,理应得到尊重。

    幺妹回头,看着他的眼睛,一板一眼的说:“你说错了,这些人才不脏呢,他们为我们国家的发展付出了青春和健康,要是没有他们,我们阳城市的经济至少要退步十年。”

    何止十年,阳城市要山没啥名山,要水没水,土壤大部分贫瘠,光靠种庄稼绝对赶不上隔壁市,可阳城在整个石兰省甚至中国都是赫赫有名的,得益于什么,她相信每一个阳城人都知道。

    果然,少年被她反驳得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说话了。

    看气氛有点尴尬,蔡明亮忙问:“绿真我们去吃啥?”

    “吃煤厂食堂。”她指了指不远处一片低矮的平房。

    众人一愣,这黑漆漆的矮房子,哪里是阳城市煤矿的大食堂?分明是私营个体户寄居地!

    是的,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在光鲜亮丽气势恢宏的市煤矿背后,居然寄居着这么一片晦暗无光的“食堂”?这个秘密还是曹宝骏告诉幺妹的,他爸说了,最迟明年,这片地区就得拆建,种上一片巨大的清脆的柏树林,等省市级领导来检查的时候,再用高压水枪给树叶洗干净,这是证明煤厂排污处理技术提升的有机证据。

    当时,曹宝骏说的时候,嘴角是带着冷笑的。

    也就是在那一刻,幺妹发现,这个富家公子好像长大了,跟她们属于同一类人了。

    此时,这片被外界戏称为“煤厂食堂”的地方,正在四处冒烟,伴随着劣质煤炭的燃烧,还有阵阵诱人的香味,惹得来往的人纷纷咽口水。

    杨丽芝挽着幺妹的手,“这里吃饭的人真多,怪不得叫食堂嘞!”

    可不是,在深不见底的煤洞里干了十天半月的工人们,上到地面重见天日后肯定乐意吃点儿好的,庆幸自己又活过了一个班。真正的煤炭职工食堂可不便宜,份量又少,大家有了钱自然宁愿出来吃这些味道好、分量足的。

    最重要的,外头“食堂”有桌椅板凳给他们免费坐,想坐到几点就几点,二十四小时供应茶水热饭热酒,可不比到点就凶巴巴关门赶人的职工食堂好?

    有个坐的地方,烧几杯小酒,炒一盘花生米,卤半斤猪头肉,兄弟老乡们坐一起,说说那回不去的家,泼辣而贤惠的婆娘,调皮却聪明的儿女,这就是他们可怜人生里,不可多得的慰藉。

    果然,他们一路走过来,几乎每一张桌子都坐着工人,好容易找到一张没人的,老板娘热情的迎上来,“小姑娘小伙子吃饭吗?”

    看着他们穿的都是好衣裳白球鞋,女人有点不习惯,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还是学生吧,咋跑这儿来啦?”

    幺妹笑眯眯的回答:“阿姨,我们是学生,听说这儿东西好吃,份量还足,我们来尝尝。”

    这下,女人放心了,她重新绽开热情的笑容,“那你们可来对地方啦,我们这一片都是味道好份量足的,你们想吃啥?面食还是炒菜?”

    幺妹征询大家意见,“麻烦阿姨给我们炒几个菜吧。”

    “哎哟,小姑娘这嘴可真甜,这有啥麻烦的,那你们来看看,要吃啥菜。”她的菜洗得干干净净,一篮一篮放在一把铁架子上,像菜市场卖鸡蛋的。

    当然,因为附近食客都是煤矿工人,他们对食材丰富程度要求不高,基本都是家里常吃的,土豆菠菜茴香茼蒿萝卜之类的,肉类倒是比一般职工家庭丰富,猪牛羊鸡鸭鱼都有。

    幺妹问过大家想吃的,点了五个荤三个素,可着实把女人惊呆了。她没想到,六个人居然敢点八个菜,还这么多肉菜!要知道,哪怕是每个月刚发工资那几天,她也没一次性炒过这么多!

    女人手艺不错,动作也相当麻利,他们刚把两张桌子拼接在一起,她的头两道菜就上桌了,“你们先吃着啊,我男人快下班了,我先给他烫壶酒,他就好这口。”

    幺妹眼睛一亮,煤矿工人缺酒吗?

    她要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