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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老头一对比,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这“赠品”和《兰亭集序》居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高手在民间呐,那女孩的家人居然是这样的藏龙卧虎!”龙葵忍不住惊喜的感叹,难怪这样的人会让孩子来卖字,有才的人都有资本清高呢!
被人模仿的毛皮,倒一点儿也不生气,他就是好奇,抓心挠肝的想知道,模仿他的字还比他写得好的人,这个人他到底是谁
他一定要搞清楚,要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然而,等他们来到摆摊的地方,小桌板已经没了,人去楼空。
毛大师迫切的问旁边的小贩,看见那两女孩没,人家给指个方向,他们就颠颠的追上去。
然而,他们是注定追不上幺妹的,因为她们很快遇到胡峻,坐上自行车回大河口去了。
直到回到楼底下,幺妹才笨拙的从小兜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十块钱,“哥哥,看,我们哒!”
本就心事重重的胡峻,更加郁闷了。他有点挫败的问:“又卖了几张字?”少说也是七八张吧,这卖得越多,他心里越不是滋味。
幺妹敏感的察觉到他的不开心,小声道:“我没写‘清静’,这是写另外的字卖的。”
胡峻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又写了别人的,她这是“盗版”小能手……当然,他不会把这两个字加在他可爱的妹妹身上,她一定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稀里糊涂陷进去的。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她越陷越深之前赶紧拉住她。
他拍了拍自行车坐垫,一面卸小桌板,一面问:“怎么不早说?”
幺妹低头,抠着小胖手,非常小声的说了一句什么。
胡峻没听清,低头问:“你说什么?”
就像以前的卫老师嫌她回答问题的声音太小了,非常不开心的问她,罚她站起来,当着所有小朋友的面大声重复她说的话一样……小姑娘有点委屈,又有点害怕,瞬间涨红了脸,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胡峻没听见她说话,反倒见她红着脸,急了:“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吗?是不是我走后有人找你们麻烦啦?”
幺妹摇头。
胡峻却更觉着可疑,拉了拉她的手,“嗯?”
他的声音很温和,虽然着急,声调却依然平稳而温和,一点也不凶巴巴,幺妹这才以平常的声量说:“胡峻哥哥你又没问。”
胡峻:“??”
可很快的,他明白过来,小丫头是说他问她怎么不早说,她又问他怎么不早问。
菲菲也替好朋友质问哥哥:“就是,哥你怎么不早问,又不是绿真不说,你不许说绿真!”
胡峻摸了摸鼻子,一边牵一个,“我没说绿真,行行行,是我不对,我想办法解决去。”
菲菲和幺妹对视一眼,狡黠的吐吐舌头,哼,臭哥哥!
他忽然顿住,蹲下身与要幺妹平视,温和的说:“但这次的钱咱们不能再花了,要还给人家的。”
“为什么?”小地精心头一紧,放小兜兜里的手攥紧了五十块钱。这是她凭本事挣的钱!
不知不觉的,她看向胡峻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防备,仿佛看着的不是她最喜欢最信赖的胡峻哥哥,而是随时有可能抢她钱的大坏蛋!
胡峻摸摸她脑袋,又捏了捏她的右手,就是这只手,写啥像啥,顶顶高明的造假大师。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以前她没意识到还情有可原,以后如果还继续,那就是知假造假,故意利用他人名誉挣钱。
“我们好好想一想,那个奶奶和伯伯买你的字,是因为你的字好看吗?还是因为你的字像毛大师?”
菲菲撅着嘴说:“当然是好看呀!”
幺妹咧嘴一乐,可乐着乐着,她也想起卖字的情景了,他们都是把她的字当成毛大师的才花那么多钱……虽然,她也觉着自己写的好看。
胡峻知道她听进心里了,也就不再逼她,“今晚晚上咱们都好好想想,做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错还不改,对不对?”
幺妹点点头,她咬着嘴唇,踢了踢脚,“哥哥能不能不告诉我妈妈?”
黄柔虽然温温柔柔的,可几乎所有孩子都知道她只是表面上温和,要真发起火来很厉害哒。更何况是幺妹这亲闺女,她更了解自己妈妈。
“好。”
菲菲一开始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后来看哥哥和好朋友都像犯了大错似的沉默着,她也渐渐发现不对劲了。三个人沉默着回到家,大人们还没回来。
胡峻寻思着,那位“毛大师”应该很好打听,他明儿自己找过去,给老先生赔礼道歉,至于已经卖出去的五幅他的盗版作品,他只能尽量找,能找回来一幅是一幅,找不回来只能照价赔偿。至于《兰亭集序》,他不知道卖给了谁,还是得带幺妹去辨认一下。
算来算去,至少得准备一百块钱。
而他现在手里只有十块,剩下的缺口去哪里找?
他压根没想过黄老师和顾叔叔,因为他觉着,是自己带幺妹出去的时候发生的事,是他没尽到“大哥哥”的责任,该他赔,他道歉。
所以,黄柔和顾三开开心心下班,见闺女闷闷不乐,怎么问也问不出来,他们只当是三个孩子出去学车的时候闹别扭了,就不再多问。
毕竟,他们的教育理念都是一样的:孩子能解决的事让他们自个儿解决,只要家长随时留心观察,一旦发现孩子解决不了,他们再从旁教育和引导。
所以,他们不动声色观察了两天,发现三个孩子依然快快乐乐一起玩耍,时不时还会凑一起嘀嘀咕咕,神神秘秘的。两口子也就放心了,孩子也有孩子的小秘密,他们不会刨根问底。
第二天是星期天,胡峻上门一喊,幺妹拿着一个肉包子就出门。
“胡峻哥哥,菲菲呢?”
“菲菲在家,我们去办正事。”
幺妹眨巴眨巴眼,“好叭。”
胡峻载她一个人就轻松多了,她斜坐在后座上,自然而然的把手搂他腰上,甩着两条小胖腿,“哥哥你说那位伯伯会原谅我吗?”
胡峻抬头看天,十月中旬秋高气爽,天空蓝得不像话,一朵云也没有。偶尔有凉风袭来,整个人都舒服得叹口气。
他最喜欢的季节就是秋天,因为丰收,生产队丰收后,他跟其他大孩子上稻田里捡稻穗,捡黄豆和玉米粒,运气好的话出去一天能捡满两个裤兜,炒得金黄焦香后,就是他和妹妹难得的零嘴。
唯一的零嘴。
当然,那是在六甲村,自从来到厂里后,靠着捡垃圾卖钱,他们偶尔也能吃上一根冰棍儿。尤其是黄老师搬来后,他们的伙食水平直线提升,无论吃什么,黄老师都会给他们分一份。
可以说,她在他心目中,不止是恩师,还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幺妹,就是他的妹妹。
他回头看了看圆溜溜肥嘟嘟的小妹妹,“不管对方原不原谅,我们都要道歉。”
幺妹叹口气,“那要是他不原谅我呢?”
“毛大师会不会打我呀哥哥?”
“毛大师如果让我们赔很多很多钱怎么办呀哥哥?”
……
少年扯了扯嘴角,小傻妞,那也有你哥顶着。
来到花鸟市场,今天人流量比昨天大,他们摆摊的位置已经被一个卖竹笛的大叔占了。只见大叔坐在小板凳上,横着一支长长的竹笛在嘴边,空气里飘荡着悠扬的“南泥湾”。
围观的人还不少,甚至有个穿着公安制服的年轻人带头鼓掌。得,这可是陶冶情操有利于老百姓精神文化生活的,吹的曲子又是正面风貌的,谁也挑不出刺来。
幺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踮着脚尖看热闹。
胡峻停好车子,回头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你还记得是在哪儿看见的《兰亭集序》吗?”
幺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竹笛摊,把小手递过去。
胡峻自然的牵上,两个人开始往前走。
可今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居然比国庆节那天还热闹,有农民的竹箩筐里居然放着几只“呜呜”叫的小狗儿,圆溜溜的身子,土黄色的毛,圆溜溜黑漆漆的嘴巴鼻子,茫然无措的看着眼前那一个个“巨人”。
胡峻走了两步,发现幺妹又挪不动腿了。
“小伙子,给你妹买只小狗儿吧,只要三毛钱。”卖狗的老婆婆说。
幺妹抬头,眼巴巴看着胡峻,她真的真的好想要呀,只是妈妈不喜欢狗毛。
胡峻摇头,他们天天上学,哪有时间养这玩意儿?更何况,这年头吃的金贵,人都自身难保,哪有多余的东西喂它?
“我是养不活咯,吃屎都没得吃嘞,可怜就要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吃咯……”老奶奶爱怜的摸了摸狗头,小狗儿们争先恐后的摇着尾巴,舔她的手。
“吃什么呀奶奶?”
原来,老奶奶是周边生产队的,家里养了只母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珠胎暗结,生下四只小狗狗。可怜家里没吃的,狗狗别说吃点剩饭剩菜,连茅坑里的屎都摸不着,家里小孙子屙的屎,基本都是让大狗抢着吃的。
老奶奶的儿子嫌它们争来跑去的碍眼,一个个又肥头肥脑的,怪馋人……那不孝子,水都给烧好了,眼看着就要把一窝小狗活活烫死,退毛吃肉,老奶奶赶紧趁他不注意,把狗背出来了。
要是能遇到个好心人,也能给它们谋个好生活。
即使遇不到,也能放生它们,至少保住一条命。
毕竟,它们没有选择来不来这个世界的权利,今儿回去,得把母狗给割了,不然啥时候又得怀上一窝,造孽哟!
善良的小地精呀,听得眼泪汪汪,干脆不走了,蹲下身摸着小狗儿:“你们不要怕哟,我会救你们的哟!”
胡峻满头黑线,真是没能力也没地方养它们呀!
小地精可不管,她就蹲着,把一窝小狗儿抱出来,窝在怀里,啥“小黄豆”“小土豆”“小花生”的叫起来,一副“不买我就不走”的表情。
胡峻仰头望天,“可我们今天是来办正事的,你忘了吗?”
幺妹摇头,“没,没忘,可是……可是我就想要小土豆小花生小……”黑溜溜的眼睛里,是满满的认真与渴望。
小直男胡峻可受不了她这样的小眼神,让人恨不得揉揉她,“可我们没钱啊。”
幺妹咬着嘴唇,“要不,我再写……”
胡峻满头黑线,那带她出来可不就又故技重施了?
老奶奶看她实在想要,大方的说:“你们不用给我钱,只答应我一个条件,回去好好养它们就行。”
“真哒?”
老奶奶和蔼的笑笑。
小地精高兴坏了,抱着她的小土豆站起来,蹦跶蹦跶,“哇哦!奶奶真好!我一定会好好养它们哒,给它们吃好吃哒,生病了带它们去兽医站打针哦!”
老奶奶被逗笑了,“行行行,那我就放心了。”最后连竹篮也一起送给他们,自个儿拄着拐杖走了。
小地精是高兴了,可胡峻却为难了,这么一窝嗷嗷叫的小家伙,他要塞哪儿去?尤其还是一窝口水狗,看见啥舔啥,舔得口水巴拉的,他觉着自己有强迫症,受不了竹篮被它们舔得水汪汪的模样。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老奶奶说过,这窝狗崽是抢着吃屎的……屎的……的……
他觉着,自己无法直视它们那带斑点的舌头了!
“你叫小黄豆。”
“你叫小土豆,圆溜溜哒。”
“你叫小花生,长长哒,瘦瘦哒。”
“嗯,你最小,也最黄,让我想想叫什么好呢?叫……嗯,有啦,就叫你小橘子叭!”
“你们记住自己的名字了吗?”
胡峻:“……”
他真的好累,好难,他只是想来赔礼道歉解决问题的,为什么会多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狗东西?
小丫头提不动四只小狗崽,他就只能硬着头皮帮她提,从街头走到街尾,他觉着,自己被舔得水汪汪的右手已经是一只废手了。
因为有了小狗儿,幺妹的心情瞬间美丽到飞起,走路都是一蹦一跳的。这儿看看,那儿瞅瞅,一面找好吃好玩的,一面找买了她字的人。
可那老大妈得到心心念念的字,短期内肯定不会再来这边。
而那凶巴巴的老头儿,那更是正猫家里不敢出来呢,想找到他们无异于去北极找企鹅。一直走到街尾,他们不止没找到这两个人,也没找到买卖《兰亭集序》的人。
胡峻叹口气,看来只能下星期再来了。
刚走两步,忽然听见有人叫:“小丫头。”
幺妹回头一看,眼睛也亮了,“老爷爷!哥哥这就是买《兰亭集序》的老爷爷。”
龙葵正摇着他那标志性的大蒲扇,鼻梁上驾着一副黑边框眼镜,笑眯眯的打量他们,准确来说是胡峻,他觉着,这兄妹俩长得不太像。“你们家长呢?”
幺妹心头一紧,这就要找家长了吗?果然闯祸了!
当然,她可是聪明而机智的小地精,知道闯祸不能出卖妈妈和叔叔,可怜兮兮的说:“我没有家长。”
龙葵一愣,这是……多可怜的孩子呐?难怪总在这花鸟市场走街串巷的谋生呢!
老爷子心软下来,摸了摸下巴,“那你们姊妹几个?”
“七个。”
这么多啊?七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这得可怜成啥样?难怪四处讨生活呢,连一窝小狗儿也提来卖,这是没米下锅了吧?他一颗沧桑的心,疼得皱巴起来,“乖丫头,别难过啊,日子会好起来的。”
幺妹:“??”
胡峻:“??”
小黄豆小土豆小花生小橘子:“旺旺”
龙葵老爷子看着一溜儿四个黄不溜秋的狗头,忽然善心大发:“你们要卖狗吗?不如卖给我吧,我家里正好缺只……”
话未说完,幺妹小身子一挺,挡在狗狗跟前,“爷爷这是我的狗,我可以给你赔钱,但不能赔狗哦。”
胡峻这才想起正事,赶紧先诚恳的鞠个躬:“对不起爷爷,我们向您道歉,妹妹不懂事,骗了您,但她不是有意的,她也不知道模仿他人写字是不对的事。”
龙葵一头雾水,“什么道歉?”
胡峻遂说起那幅《兰亭集序》和“赠品”的事,可他越说,龙葵的嘴巴越大,最后知道全是幺妹写的,他的嘴巴已经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真……真是你写的?”
幺妹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是哒爷爷,对不起我骗了您,我不是故意的,我会改,您别拿走我的小橘子好吗?”
龙葵仿佛没听见后面的话,心里早“碰”一声炸开了,这个小丫头居然模仿了毛皮的字!还写出《兰亭集序》!关键是,都比原主写得好!
他强自冷静的摇头,“我不信,除非让我看看。”
幺妹吐吐舌头,“那好叭,爷爷您借我一支笔可以吗?”
龙老胸前的口袋里正好别着一支钢笔,他掏出来,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喏,你写个‘清静’给我看看。”
这几天写了十几次,幺妹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写出这两个字,只见她握毛笔似的握住钢笔,姿势虽然还生疏,但下笔却非常熟练,“唰唰唰”几下,两个龙飞凤舞、精神抖擞的黑字就跃然纸上。
龙老赶紧拿过去,推推眼镜,睁大了眼,横看竖看倒着看,啧啧称奇:“还真是一样啊,不同的笔,可字是一样的……你练字几年了?”
幺妹老实巴交的说:“我学前班的时候开始写字儿,现在一年级啦!”
龙老“啊”一声,嘴巴闭不起来了,“你去年才开始写字?”
“对呀,我很聪明哒,会写好多好多字呐!”她骄傲的挺了挺胸膛,“我们班好多小朋友还不会写字呢,老师夸我可厉害啦!”
龙葵目瞪口呆,不可能!
写字是讲究功底的,这一笔一划没个几十年功夫,怎么可能写得出来?更别说复杂的颇具美观价值的《兰亭集序》?没看见她手都是软塌塌的吗?
可他又是亲眼看见她写出来的。
龙老觉着,自己今天怕是遇到小神医了!
胡峻赶紧说:“对不起爷爷,我妹妹不知道不能照着别人的字写,更不知道不能靠别人的名头谋利,这是我们对您的赔偿,以后我一定会对她严加看管。”
他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双手递过去。
龙葵没接,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幺妹。
胡峻更急了,轻轻拽了拽幺妹:“绿真快跟爷爷道歉,说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爷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写了……”
“为什么不写?写那么好不能不写!”龙老大声打断她的话,看着她肉乎乎的小孩儿手,“你想靠写字挣钱吗?正经合法的那种。”
幺妹一愣,不知道什么意思,看向胡峻。
胡峻愣了愣,“爷爷的意思是……”
“既然有这个天赋,就要好好发扬,我有个朋友,他早就想认识你了。”
“啊?”两个孩子同时发愣,早就想认识幺妹?
“走走走,跟我来。”龙老大踏步往前走,走了两步见他们还傻愣着不敢动,忙大声道:“我叫龙葵,写小说的,你们放心,不会卖你们。”
胡峻双眼一亮:“爷爷您就是龙葵老先生?写《×××恩仇录》的龙葵先生?”
“对,小子知道我就好,不会卖你们,放心了吧?”
可胡峻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他不动,拉住想要跟着走的幺妹,忽然问出一个问题:“沈星河的武功练到哪一重开始打通任督二脉循环小周天的?”
龙葵老爷子回头,哈哈大笑,“六重,别人写的都是第一重打通任督二脉,可督脉为一身阳脉之海,怎么可能……”
他解释得头头是道,胡峻跟着点头,“对对对。”
龙葵拍了拍他肩膀,“好小子,看来没有走马观花囫囵吞枣,走,跟我去,送你一套新书。”
“真的?是《骷髅传》吗?”胡峻双眼再次冒光,脚下终于跟上他。
幺妹叹口气,唉,胡峻哥哥不是要看炼钢的书吗?怎么又喜欢看什么骷髅头啦?那他到底还当不当钢铁工人的呀?
两个心思各异的小屁孩,抱着狗篮子,屁颠屁颠的跟在龙葵身后,出了花鸟市场,胡峻推上自行车,进了不远处一条小巷子,七弯八拐的走了十来分钟,终于来到一扇木门前。
龙葵敲敲门,“小毛,看看我给你把谁找来了。”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齐耳短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身土黄色的解放装,“龙老来啦?赶紧进屋坐。”
龙葵大摇大摆走进去,冲门口不敢进来的兄妹俩招手,“快进来,不用怕,你们叫伯娘就行。”
“伯娘。”
苏兰章亲切的答应一声,摸了摸幺妹的脑袋,“快进来玩儿,这是你们的小狗儿吗?”
眼神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们一眼,男孩海魂衫破破旧旧的,但人很精神,女孩的裙子很漂亮,但也起毛边了。关键俩人都是白白净净的小脸,浓眉大眼,不难看出来,两个都是干净孩子。
“是哒伯娘,老奶奶送我们的哟!”
苏兰章笑眯眯的,把狗篮子接过来,领他们进院子,堂屋里有好几个人在说话。
“还在教授呢?”
“可不是,天天休息不好好休息,尽把时间花在教徒弟上,也没见他教出个……嗯哼,瞧我又罗嗦了,您老稍坐。”她进厨房去倒开水。
听见“教徒弟”,龙葵的眼睛在幺妹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这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子,每进四间请砖瓦房,靠墙根种了许多花儿,有美人蕉,月季,菊花,还有许多兰花。全都绿油油红通通的,明显是精心照料的。
看见这么多漂亮植物,幺妹就忍不住想跟它们说话。不过,想到妈妈的嘱托,她还是忍住了,她现在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不能再暴露自己,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苏兰章很快端出三个搪瓷杯,两杯茶水是给龙老和胡峻的,一杯甜甜的白糖水给幺妹:“来,小姑娘,伯娘这儿也没啥好东西。”
“谢谢伯娘。”跑了半天确实渴了,幺妹双手接过来,“呼呼”的吹吹,小口小口的抿着,真甜呀!还能吃到白糖粒儿,伯娘真大方呀!
“思齐睡着了?”
苏兰章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神色暗淡下来,“嗯,好容易能睡一觉,我们都不吵他。”
果然,堂屋里几个人虽然很生气,但都很克制的,按捺着说话声,生怕吵到谁似的。幺妹眨巴眨巴眼,她知道,小彩鱼睡觉的时候,她们说话也是这样哒。
这个“思齐”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小朋友叭?
龙葵叹口气,“唉,青山医院那边怎么说,还是不收吗?”
苏兰章几不可闻的“嗯”一声,似乎是不愿多提。
幺妹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胡峻却眸光一动,青山医院可不是普通医院,是阳城市唯一的精神病医院,里头“住”的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人……当然,准确来说,是“关”,不是“住”。
来到陌生的院子,小狗狗们总会不安,它们“呜呜”的叫着,想要找到熟悉的“巨人”,可摸索半天没找到不说,还被院里的大公鸡吓得“旺旺”叫,芦花大公鸡对它们来说也是庞然大物。
“嘘,小土豆咱们不能吵到别人睡觉哦。”
“旺旺”
“嘘,小花生你也不乖,当心我晚上不给你们喂好吃的啦。”
……
然而,小地精的威胁对它们来说毫无威慑力可言,四只路还不怎么走得稳的小狗子,跌跌撞撞四散跑开。
幺妹急得不要不要的,抓住这个跑了那个,按住土豆,花生溜了,把她一张小脸急得通红,又不能大声呵斥它们,只好东跑跑西追追,累得她气喘吁吁。
哼!一点儿也不乖!臭狗子!
她跺跺脚,气哼哼的,转头向胡峻求助,可怜兮兮的:“哥哥,你看它们不乖……”
胡峻无奈的笑笑,跑过去帮她捉狗。
他们身后,苏兰章问龙葵,“这两个孩子是……”
龙葵笑而不语,“小毛不是要教徒弟?你觉着他俩怎么样?”
苏兰章笑笑,摇头,“我也看不出来,我啊,做做饭扫扫地就成,你们老爷们的事我不懂……我啊,只盼着思齐哪一天要是能……能……”她抹了抹眼泪,泣不成声。
龙葵叹口气,“罢了罢了,也别老愁以后的事,要能教出两个好徒弟,就是你们去了,徒弟也能替你们送终。”
“我不图送终不送终的,反正人死如灯灭,身后事我也看不见,我就是心疼我的思齐……只要有谁能看顾他两分,给他口吃的,别让他病死饿死就阿弥陀佛……”
苏兰章正是毛皮(李自平)的妻子,在市文化馆当清洁工人,老两口结婚多年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李思齐。
李思齐长得高高大大一把人才,读书写字干活啥都优秀,是“别人家的孩子”,关键还打得一手厉害的乒乓球,从小到大都是校乒乓球队的顶梁柱……这不,才十六岁就已经代表区里参加市级比赛,拿到单人第一名双人第三名的好成绩!
这么小的年纪,这么高超的球技,大家都说他就是小“荣国团”,以后说不定也能当一把乒乓球世界冠军,被主席和总理接见呢!
可惜,就在市级比赛获奖的当天晚上,奖杯还没捧回家呢,一群文革造反派闯进他们教练场地,毫无缘由的叫嚣着把教练老师揍了一顿。其他人看他们背着枪,绿军装绣红星,都不敢阻拦,可李思齐的父母都是文化人,在书法这一行里那都是受人尊敬的老师,从小家庭氛围也是教育他“尊师重道”的。
这一看,少年意气上头,就冲上去跟造反派扭打在一处。
扭打间,也不知道是谁抠了扳机,李思齐倒在了血泊中。一颗子弹打中他头部,幸好是擦着耳朵射进去的,没有射进颅脑,只是打碎了一片颅骨,又从后脑飞出去。
不幸中的万幸,人抢救过来了。
可最大的不幸却是,从此以后,他就变成个傻子了。也不知道是子弹伤到脑子里的神经还是吓到了,好好一个聪明的小伙子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傻子。
十七岁的他牛高马大,能吃能睡,本来倒是还能给人做苦力,用憨力换口饭吃,以后老两口不在了,他至少不会饿死。
可他的傻不仅是说胡话,意识不清,暴躁打人,还连肢体也不协调了。原本打乒乓球多灵活多敏捷的身体啊,忽然就左右不协调,站也站不稳,一跑就跌倒。
这样的身体,谁也不敢让他干活啊,就只能在家里由爹娘养着。可养了小一年,身体不仅没好起来,还越来越暴躁易怒,时不时跑出去打砸别人家东西,抢别人家小孩……老两口在他背后,不知受了多少气,赔了多少小心。
年后,听说青山医院对他这种“狂暴症”有经验,已经陆续治好并出院了两个病人,苏兰章两口子就寻思把他送去看看。
可青山医院一床难求,他们又只是普通小老百姓,看了好几次,药也吃了不少,住不进去没办法规律治疗,效果还是不明显。
他们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快点把他安排进青山医院,早日接受上正规系统的治疗。另一个愿望,就是教两个好徒弟出来。
旧社会带徒弟,那都是“徒儿”,既是徒弟,又是儿子,要给师傅养老送终看顾后人的。可自从文化大革命后,“尊师重道”已经成为一个笑话,批老师批得最起劲的,往往都是所谓的“徒弟”。
可求助无门的他们,只希望上天能眷顾他们,让他们好人有好报,徒弟们念在他们教导的份上,以后他们死了,能赏口饭给傻儿子吃。
所以,本淡泊名利的李自平,才会热衷于收徒授业。
传道受业解惑并非他的爱好,他只是在为儿子谋退路。可饶是如此,有些问题还是他的底线,譬如,卖字。
屋里,因为他最钟意的徒弟说起最近市面上流传着他的作品,大家纷纷劝他,不如就多写几幅,随便卖几幅就抵他一个月工资了。更何况,徒弟们没说出口的是——与其带着私心教我们,把傻儿子捆绑在我们身上,您老还不如多卖几幅字嘞!
您先攒下一副家底来,啥样的傻儿子托付不出去?不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大傻子也有人争着给您看顾!
刘备白帝城托孤还给个丞相当当呢,您老这一分钱不给就托孤?您这叫道德绑架!
本来,清高的李自平他就觉着这么干心亏,挺对不住徒弟们的。可耐不住老婆说,一想到儿子成了这个样子,他们死了也闭不上眼,他甚至恨恨的想,如果他快活不成了,他就先把儿子“送走”在他前头,与其让他尝尽世态炎凉后冷死饿死,不如让他吃顿饱饭,好好的“去”。
可这样极端的想法也只停留在想法阶段,冷静下来,他还是觉着老婆说的有道理。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私心居然让最钟意的徒弟戳破,所有人都知道他心思不纯,对他也不尊重起来,师徒几个在堂屋争吵起来。
而去追狗崽的幺妹和胡峻,被那金黄色的小家伙带得满院子乱窜,跑着跑着不知怎么就跑到后进去。
“小橘子你不能乱跑哟,吵到小宝宝睡觉我会打你屁股的哟!”
“宝宝。”
幺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发现是个长手长脚的少年,比胡峻哥哥高一点点,比他大一点点,穿着一件坎肩褂褂,一条花花的四角短裤……
胡峻听见脑袋里“轰”一声,只觉气血直往上涌,一把将她抱起来,头按在自个儿怀里,恶狠狠的盯着少年:“同志,请你注意影响,不然我告你流氓罪!”
还好我妹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咧开嘴,傻乎乎的笑:“宝宝,宝宝。”
胡峻目眦俱裂,“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小橘子小橘子,再不出来我们走了。”
于是,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看热闹的小橘子,这才踉踉跄跄走出来,“旺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