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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发现, 他父皇诡异的开始正常了。所谓的正常是指,他父皇竟然不再滥杀了,无论是对宫妃、对宫人, 还是对那仅存的林家人,他都不再动辄打杀。甚是开始积极配合太医的治疗方案,主动的问药治病,为避免头疾发作时难以自控, 他父皇甚至还提前安排了太医, 届时给他及时灌药。
几个月下来, 宫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宫里上下几乎无人不再祈祷, 期望圣上的正常能一直维持下去。
而他父皇的这些改变, 都是从他母亲入宫那日开始的。
太子朝北边乾清宫的方向了, 忍住抿了唇。
应是母亲改变了他父皇罢。
他能感觉得到, 父皇对母亲看的极重, 或许能到了视若如命的地步罢。单是他, 宫里上下但凡长眼的全都看得出。他这说不清楚这是好还是坏, 虽说他父皇的改变是真, 宫里的平静是真, 可他还是时常有心惊肉跳之感,为这一切, 全都建立在他母亲对长平侯府的一切知情的情况下。
一旦他母亲知晓了真相, 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知,甚至想都不敢去想。
他父皇应也是辗转反侧罢。为避免消息泄露, 他父皇在乾清宫用的那些酷厉手段,饶是他只听说了一丁半点,都觉得胆颤。乾清宫的五丈之内,无令不许人靠近, 无论是谁,一旦触犯这条禁令,就会被严密守的禁军直接拖下去处理。虽说他父皇已不再滥杀,可一旦涉及他母亲的事,他下手毫不手软。
他父皇仅防旁人,甚至是连他自己都防。否则也会每晚皆是回御书房过夜,敢与她同眠一室,大概是怕呓语出卖了他竭力隐瞒的事实罢。
可这世间,真有能瞒人一辈子的秘密吗?
“殿下,去给娘娘请安的时间快到了。”
今日是十五,也是圣上规定的,让太子每月给乾清宫里的人请安的日子。
田喜见时候早了,可太子却迟迟凝望着北边出神,没有动身的意思,遂忍住出声提醒道。
“知了。”太子收回目光,心下突然间就起了些烦躁。
田喜忙朝后招了招手,接过宫人递来的红漆捧盒,小心递到太子跟前。
“是什么?”
“殿下,这是奴才让膳房做的几样点心,都是昔日娘娘爱吃的……”
话未说尽,太子已经拉了脸色,挥手就将那捧盒用力打翻。
“本宫用不着!”他着实愤怒,他堂堂一朝太子,用得着去跟那木逢春争宠吗?那木逢春是个什么东西,他犯得着吗!
太子带着人怒气冲冲的离开了,也去管身后那田喜如何焦急的呼唤。
刚踏进乾清宫,殿内那其乐融融的一幕刹那就刺了他的眼。
尤其是坐在木逢春身旁的表姐,她看木逢春眉眼弯弯笑语嫣然的,那双眸含着光、满心欢喜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林苑一抬眸,就见着太子立在大殿门口,那般阴沉虞的模样,让她心头咯噔一下,差点以为见到了另外一人。
见她看过来,太子压了眸色,抿唇上前给她行礼。
木逢春与韩芳站起来,与他见礼。
林苑的目光在太子的面上过,轻拍了拍她右侧预留的椅子,她轻声道:“太子过来坐罢。”
太子迅速的扫了眼坐在她左边的木逢春,又了眼木逢春下首落座的表姐,心里极舒服,可还是依言来到他母亲右侧坐下。
林苑给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瞧着额上有汗,可是走着来的?快喝口茶润润嗓。”
太子抿了口茶水,就放下了。
“怎么坐辇来,还省些力气。”韩芳瞧着气氛对,有心想缓和些,遂开了句玩笑道:“我猜啊,该不会是太子太急着赶来,嫌弃抬辇的宫人脚程慢,索性就自个先跑过来罢?”
太子虽未应声,可面色倒是好了些。
韩芳看他又喝起了茶水,就随手将四季糕朝太子的方向推过:“用块点心罢,逢春的手艺是越来越精湛了。”
刚见韩芳推点心的动作,林苑本欲制止,可到底没来得及。
太子与逢春的关系特殊,他们二人之间的疏离、芥蒂,并非短时间内就能消弭的。尤其是现在,对彼此的身份尚未来得及消化一二,若是外力硬要将他们拉扯一块,反倒会适得其反。
其然,之前面色还好些的他,此刻却紧紧绷了脸。
林苑心头微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此时太子已阴沉着脸抓过盘里一块精致点心,咬了口后,下一刻却转头呸的声吐了出来。
“什么破点心,难吃死了!”
说着,就将手里剩下的点心摔在地上,抬脚碾碎。
殿内刹那鸦雀无声。
林苑错愕的他,他的阴沉,暴戾,如另外一人。
随即她压下乱如麻的情绪,沉住气,着太子正色道:“太子,这点心若不合你口味,或者你心中有其他想法,皆可明说出来,或选择更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表达出来。以这种粗暴的方式来发泄,是不正确的。作为一国储君,将来的万民之主,最要得的就是被情绪控制与支配。失控而令智昏,智昏而使令错,对主宰万民的国君而言,是万万要得的。”
“太子,听你母亲的。”
从殿外传来的低沉声音让殿内的人皆是一惊。
太子刷的下就起了身,颤栗低垂着头。
韩芳与木逢春也忙起了身,退到一侧。
“太子是我疏于管教了,倒养成了他这般顽劣性子。回头我将戒尺拿给你,日后他若再惹你生气,你便狠狠教训他。”殿外那人阔步进来,说话的同时,往太子身上扫了一眼。
林苑察觉到太子对他的惧意,上前迎了几步,缓声道:“没那么严重。哪有孩子淘气的,太子尚小,在母亲面前使些小性顽劣些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他是储君,所以对他才会多几严厉。”
他颔首,转向太子:“日后要修身养性,莫要再做顽劣小儿之态。”
太子低首应是。
待太子他们都离去后,晋滁将袖中的鸾凤金簪拿了出来,递到林苑面前。
“喜喜欢?”
林苑接过那鸾凤金簪,笑说了声喜欢,便要随手插在发间。
“别急。”他却制止了她,手指点点那金簪,眸色深深看她:“你再仔细。”
林苑怔过后就意识到,这金簪大概另有玄机。
将簪子抬高些,她垂眸仔细去看。细究下来,簪子打造的并不算精致,但却华贵,簪身雕刻鸾凤,仰首长鸣姿态,颇有几霸气。凤首中间嵌了滴血般的羊脂玉,状如凝脂,晶莹剔透,倒似有画凤点睛之意了。
这鸾凤金簪有几处繁复雕刻的痕迹,她在这雕工上琢磨几瞬,就抬眸迟疑问他:“这可是你亲手做的?”
此话一出,他那殷红的唇就开始上扬,狭长的眉眼也起了愉悦的弧度。
“早想为你亲手打造一支,只是这手艺活太难,颇费了些功夫。”
“何必纡尊降贵的做这些。”
做簪的工艺繁复,他要学这个,必要去跟工匠师傅去学,堂堂帝王之尊,竟舍得这般拉下脸面,着实令她震惊也有些安。
她觉得,自打被他寻回宫以来,他待她好的着实有些反常。事无巨细,他都为她安排的妥妥帖帖,嘘寒问暖,温情体贴,便是与她独处时也能做到进退有度,竟能顾及到她的情绪,做出丝毫让她不舒服的事。便是床笫之间,他也多有照顾她的感受,那般的隐忍与克制,简直如换了个人般。
有时候她都觉得惶恐。为他待她的这种珍视态度,超过了她的认知。更关键的是,对于逢春与初的事,他始终没有对她发作过,连质问都不曾有一句。
这般的反常,让她如何能安?
“阿苑,你再仔细,可还能再出什么?”
林苑收回绪,将注意力继续放在金簪上,而后就在那一对凤翅上,见到了别刻上的小字。
阿苑,伯岐。
他见她的视线终于落上了那两个名字,她的眸光软成了一片。
“我给你簪上。”
他并未对此再解释什么,只是拿过那鸾凤金簪,抬手温柔的给她簪上了乌发间。
“宝髻瑶簪,云鬓鸾凤。阿苑,甚美。”
掌腹温柔的在她鬓发间压了压,他迷恋的在她眉目间流连几瞬,而后便抬步去梳妆镜的方向,似要寻铜镜来给她照照看。可没走两步,他却骤然停住。
林苑下意识抬眸望去,便见他高大的背影停顿在几步远处,脊背略有紧绷。他稍微侧了身,却不是朝着梳妆镜的方向,朝的却是放置宫灯的长条案几的方位。
她顺着他的眸光望去,在触及长条案几上搁置的信封时,刹那变了脸色。
“我是要烧的,可当着孩子的面也好这般,遂暂且搁置了下来。”她几乎几步冲了过去,颤手抓过那信封,直接掀开宫灯的灯罩,就要将其点燃。
就在火苗将要舔舐上信封那刹,斜剌里却突然伸出一手,抓住了她的手制止住她的动作。
“阿苑。”他握了她的肩转他的方向,伸手轻抬了她的下巴,径直看入她那难掩惊慌的眸子:“是我让逢春带信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你知?我就是怕你疑我,方有此举。你可知我心?”
林苑知该该信。
上个月,逢春过来看她时,突然带了封信来,欲言又止的告诉她,是他夫子给她的信。没等她惊得变了脸色,逢春接着又道,是圣上要夫子这般做的,还道是每月皆会给她去上一封信。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他肯饶过初,她已经觉得是侥天之幸,如何竟还能让初给她写信?
她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他的试探。
纵然她渴望着能拆开那信,饶是能看那字迹也好,可她亦同时清醒的知道,她不能。
她不敢赌那人的心。
轻微的撕拉声传入耳畔,林苑慌忙抬头,见到的就是他撕开信封,将里面信件展开的动作。
晋滁将展开的信慢慢递到她眼前,声音低缓:“阿苑,我是心里舒服,可是,我更希望要的是你的安心,是你信我。”
伴着他低沉有力的嗓音,林苑终于看清了那封信上的字。
其上,唯有一行字——
逢春的学问做的很好,必担心。
一个好字,说的又岂是逢春的学问。
是文初以此告诉她,他很好,同样也是那人想告诉她的。
得说,见到那熟悉笔迹的那刹,她那心,却是安了。
“我信你。”她的眸光从那封信上移开,他柔声道。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封信后,就毫迟疑的将其移烛火处。
他却再一次制止了她。
“必如此。阿苑,我也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