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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代帝王、两个时空,在此时似乎发出相互撞击之音!
我的眼前,有了些许模糊……
十年前的岭南,他私自作主将那上古兵器作为聘礼送予我父亲后被李渊罚跪,我看到的是那道倔强不羁的身影……
十年后的临春阁前,我再度看到那道倔强不羁的身影,仍旧是跪着,但在气势上却始终没有矮人一截!
一时间,我心中升起一种无以言说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二郎,父皇在驾崩之前要见你和观音婢……你可知道……是何原因?”
白驹过隙,时间悄然划逝……但隋文帝驾崩那年传我和李世民谨见之事一直隐匿在我心中不明原因,如今……这个答案终于要见光了么?
“小民愚钝,愧受先帝之隆恩。残颚疈晓”
看着李世民淡静、平和、求教之神,杨广眼中却是波澜起伏,半晌,他似做了决定般,一字一顿道:“父皇临终前,告诉朕一个秘密。”
出其不意,李世民脸上尽是疑云,“秘密?”
“我杨家江山来之不易,其中,母后的功劳功不可没。可随着父皇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母后对自己的地位也越来越担心!”
“姨祖母……哦,不……文献皇后在小民眼中,一直是巾帼典范,从未见姨……不,从未见文献皇后有焦虑、沮丧之神啊。”
随着隋文帝驾崩,独孤伽罗追谥‘文献皇后’,她是李渊的姨母,李世民称她一声‘姨祖母’也不为过,而且在这个时刻,更显得极是亲热熟络。
果然,杨广因了李世民这声‘姨祖母’的称呼有些动容。他轻叹一声说道:“女人若为未来筹谋,不下男儿战场上的厮杀……偏偏在母后最担心自己后位不保的时候,有一个巫蛊之师出现在母后的面前……他告诉母后,将有一个命属牡丹的女子位居后宫、艳冠群芳……因了此,母后在世之时极度忌讳命属牡丹的女人,是以往往用巫蛊之术追杀那些命属牡丹的女人,即便是方方出生的女婴,母后也不会放过。”
李世民闻言,轻‘啊’了一声,不可置信的说道:“依先帝对文献皇后的敬爱,文献皇后应该有充分的自信才是。再说……那巫蛊之术,不可尽信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母后命属芍药,她担心世间若真有这么一个命属牡丹的女人……自己的后位尚可次之,她更担心的是父皇的江山,母后担心父皇的江山将不保……”
位居中宫、艳冠群芳,皇后也。
皇后者,帝之妻。
一帝一妻,人之常理。
若这牡丹女为后,那为帝者又是何人?
独孤伽罗的担心不无道理。
很快明白杨广话中何意,眼中华光流转,李世民字字铿锵的说道:“为了江山稳固,别说‘杀一儆佰’,就是‘错杀一千’也不为过……只是令小民想不通的是,文献皇后在世之时……不是还有萧妃娘娘么?陛下九五之尊……那命属牡丹的女子应该是萧皇后了!”
嘴角轻撇,泛着隐隐的苦笑,杨广回道:“她命属芙蓉。”
时间一度停滞,李世民不解的瞪着杨广半晌,终是开口问道:“陛下,您与小民说及这等机密的前尘往事……是要小民替文献皇后继续察案,然后追察出那命属牡丹的女子吗?”
没有回答李世民的问题,杨广只是看着夜空出神,“二郎,13年前的3月15日,长安城上空‘云之牡丹开遍天际,云之凤凰啸唳九天’,你可曾听说过?”
“云之牡丹、云之凤凰……13年前……”李世民一边低声轻喃,一边扳着手指细细的数着,最后抬头笑道:“哦,是了,那一年突厥铁骑兵临贺兰关,父亲亲自率兵御敌。而小民和母亲、大哥等人守在太原……是以对陛下所言的那番天之异像未有耳闻。真真是可惜了,那番异像定是美极,见到的人只怕都会沾染上些许的福气,真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杨广低下头,静静的注视着李世民,看李世民眼中遗憾之神不似有假,他将手负于身后,说道:“福?哼……依那巫蛊之师所言,这番异景,无一不渲示着是牡丹女降临人世之兆!”
再度轻‘啊’一声,李世民喃喃说道:“若真如此,文献皇后只需去户部查证那天出生的女婴即是。”
轻‘嗯’一声,杨广点头,又道:“奈何……奈何……母后直至临死之际都没有察出那个牡丹女到底是谁。”
“户部没记录吗?”见杨广摇头,李世民笑道:“这就是了。定是那巫蛊之人妖言惑众,故意搅得文献皇后心神不宁,他才好大发钱财……大隋天下是千秋万代的基业,怎么能够相信那些巫蛊之术呢?依小民看,文献皇后定是……多虑了。”
“是啊。父皇起初也认为母后是杞人忧天……多虑了,对母后所作所为很是不赞同……可父皇在临终之际猛然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莫不是先皇查出来了?”
“虽然不是3月15日……但那一年的3月,观音婢似乎就出生在长安……”
话未尽……杨广只是定定的看着李世民由怔到惊、由惊到疑、由疑到笑的眼神。
躲在花丛深处的我,嘴角抹过丝丝苦笑。原以为一切已随着父母的死别、艳姨娘的生离而尘归尘、土归土……不想这往事早就惹人起了疑,起疑的人居然是那个在临死之际都要诏我谨见的隋文帝。
他当初诏我谨见,只怕就是想杀了我以绝后患……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原来我在鬼门关上已然走过一遭了么?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的思绪被李世民的轻笑声惊飞,只听他说道:“先皇定是多虑了,观音婢的生辰是3月17日,较之陛下口中所说的那什么‘云之牡丹、云之凤凰’的日子晚出生了两天。”
“可父皇不理解的是……那一年……长孙将军为何力争亲自出使突厥?他可是突厥的宿敌,他难道不怕命丧突厥之手吗?他回朝后为什么要请辞去岭南隐居?依他对我大隋的功绩,他还怕我大隋亏待了他不成?”
桩桩件件……若再推论下去,就要接近父亲当年的苦心筹谋了。
只是那个跪在杨广面前的少年,却是镇定之极,一点也不慌乱,他一字一顿的说道:“陛下,长孙将军为何要远走突厥?为什么隐居岭南?这些事……小民略有所知。”
“哦?”
“那还是在岭南的时候,长孙将军闲来无事曾教小民骑射,看着长孙将军一身的文治武功却甘心隐居岭南,小民好奇心重,时不时追问缘由,被小民追问得紧了,长孙将军有时就透露一、两句。”
杨广对李世民的话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不再犹豫,李世民跪直了身子,字字清晰的说道:“在岭南的时候,长孙将军除却教小民骑射外,还长期教导观音婢骑射,当时小民觉得很奇怪,总是问长孙将军干嘛要让观音婢学男儿般?长孙将军时有说‘想将观音婢教导成上马能战、下马能谋的女中豪杰’之话……小民就更奇怪了,就问长孙将军:这天下自有男儿为国战死沙场,哪有让女孩儿身先士卒的道理?”
杨广听得极是认真,特别是听到李世民说出‘上马能战、下马能谋’之句时犹为激动,身子有些止不住的颤抖,急道:“长孙将军是如何回答的?”
“每每这个时候,长孙将军就总是回答:在突厥,有一个女孩儿就是上马能战、下马能谋的人。”
“谁?”一边问着话,杨广一边不自觉的上前一步,紧逼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一字一顿道:“宇文千金。”
显然,杨广被李世民的话震撼到了,他硕长的身躯突地变得极是颓废,手亦是不再负于身后,而是自然而然的垂于两侧,头耷拉着,声音显得极度的遥远、细弱,“长孙将军……他还说了些什么?”
“但凡提到千金公主……长孙将军对小民之问必不再多言!小民揣测,千金公主应该是长孙将军的禁忌……”
闻言,怔怔的看着李世民,杨广神情颇是失落,“也就是说,其余的你也不知道了?”
嘴角抹上一抹自信的笑,若那月华洒了一地,李世民回道:“那也不尽然。”
再次激动起来,杨广漫着期待的眼神看着李世民,“怎么说?”
“高伯母素来敬爱长孙将军,她担心小民的追问惹得长孙将军伤神,是以向小民讲了一个故事。”
“长孙夫人……故事……”杨广六神无主的盯着李世民。最后,他干脆在李世民面前盘腿坐下,“将那故事讲给朕听!”
“是,陛下。”李世民揖了揖手,不避不闪的盯着杨广探寻、急切的眼神,他缓缓的说道:“故事的男主是一位将军,故事的女主是一位先朝的公主。将军是公主的侍卫,在他们见面的第一天,他就为公主猎了一头豹做见面礼……由于将军和公主长期守在一处,玩闹之中情意渐生,可那将军偏偏因了侍卫的身份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感情,直到公主奉命和亲……”
那低低的、略带深沉的声音,似在叙说着无尽无际的哀愁,似在叙说着如花似月的纯粹,又似在叙说着如怨如慕的爱而不得,更是在叙说着如泣如诉的生死相隔……
随着李世民的讲述,父亲和千金公主那份再也纯粹不过的感情流淌在了我的眼前,我似乎又看见了千金公主似涅槃的凤扇动她两翼的翅膀,翱翔在烈烈战火之中。
“公主自杀身亡,临终的遗言是期望能够回到故土,葬到她的先祖身边……可这个时候已然改朝换代,将军的新主对将军情深义重,将军即不想负公主所托,又不想惹新主起疑说他贪念旧主……左右权衡之下,将军只好向新主请辞,以自己的官职为公主换来一片墓地。”
似做了一个长久的梦,又似这个梦终于得到映证般,随着李世民的话音落地,杨广的神情忽悲忽喜,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被杨广的神情震撼到,李世民很是疑惑的看着杨广,静静的等着杨广的发问。
突地,杨广凄怆的笑了两声,“原来,公主和将军是两心相许,是彼此心心念念的人!”
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这番话,大出李世民意料之外,他只是怔怔的、静静的看着杨广。只听杨广又道:“以你的聪明,你应该猜得到,其实……那位将军就是长孙将军,而那位公主就是宇文千金!”
没有回答,李世民却说出另外一番话来,“初时小民不懂高伯母为何要说这个故事小民听,随着小民年岁的增长,小民终于明白了。原来,高伯母是变相的将长孙将军的过往说给小民听,高伯母的真实用意不是为了抵毁千金公主和长孙将军,她只是想要向小民传达一个信息……逝者已逝,只要小民记住公主的节烈大义就成,终其目的是让小民不要再追问千金公主的问题以免伤长孙将军的心……”
这段往事,我很清楚。不想李世民居然缠着母亲也知道了个彻底。
杨广有些疲惫的揉着额头,缓缓的站了起来,又缓缓的走到一旁的石桌边坐定,半晌,他才喃喃说道:“难怪……难怪高氏有九分形似……只是高氏终没有那份英姿,而观音婢,无论是形还是神……像极……像极……”
闻言,花丛中的我顿时心惊肉跳,我捂紧自己的唇,大气也不敢喘。
那孤寂的、似看透我的眼神……那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的眼神……
那个人是━━千金公主!
李世民没有见过千金公主,对杨广此番话当然不理解,一直思绪明朗、坦言面对的他只是怔愣的、呆呆的看着杨广。
“长孙将军第一次出使突厥,留在那里一年有余,人道长孙将军和沙略钵可汗感情深厚,其实不然,其实是长孙将军放心不下千金公主……他第二次出使突厥,不动一兵、一卒、一位公主,我大隋就和突厥结为姻亲,所有的人只看到了表相,却忽视了这番表相下的内在:千金公主从‘宇文’改为‘杨’姓,突厥再怎么地也不能将我大隋朝的义公主看低,原来这是长孙将军为千金公主能够在突厥争取最好生活的唯一办法……其实,那一次,朕也想去突厥,可父皇不让……不让……”
父亲第二次出使突厥,是都蓝继位、千金再嫁之时,若真依了都蓝可汗所请……真嫁一位隋室公主过去,那千金公主这个国破家亡的公主日子定不好过……是以,父亲能够想到册封千金为隋之‘大义公主’,实属上上之策!
只是杨广此时的神情,此时的话语,却令人颇是费解。
见杨广如梦似幻,很是颓丧的垂着脑袋……李世民眯着眼细细打量,最终,他突地睁大眼睛,那眸中分明有诡谲之光流动,他呶了呶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杨广的神情,说道:“其实,长孙将军第三次出使突厥,明义上是送安义姑姑和亲突厥,实质上也是为了再见千金公主一面,他听闻千金公主在突厥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闻言,杨广的神情不再是一惯的阴佞,而是很动容,他极度痛心的说道:“能好到哪里去?丈夫死了又改嫁儿子,以她那般烈性的脾性,能够好到哪里去?当年若不是父皇拦着我……我……我就会去突厥,接她回来。”
这个时候的杨广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我行我素、不可一世的帝王,只不过一个人世间最普通的男子,一个很是失意的男子。
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李世民也是个聪明人,揣测之下早听出杨广的言外之意,他趁热打铁说道:“果不其然,随着长孙将军第三次出使突厥,千金公主故意挑起突厥内乱,借突利可汗之手完败都蓝可汗,最后亲斩都蓝,然后……然后自杀……她只有一个请求,希望长孙将军带她回中原……”
突地站起,杨广再度走到李世民面前,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这才是长孙将军为什么请辞的原因,是不?”
果断点头,李世民回道:“长孙将军即不想负了千金公主,又不想负了先皇的圣恩……两全其美之下,他只好请辞。”
踉跄着后退数步,杨广的神情很是凄迷,“万不想,他爱她如此……并不是‘大义请辞’,而是‘为爱请辞’……他宁愿以自己一生的荣华富贵换来她的一片墓地!”言及此,杨广居然有些犯傻的笑了起来,“朕和他比起来,不如……不如……哈哈……不如!”
那笑声中,带着莫名的悲凉……脸颊之上,明明有温热随风吹落,折射着月之光华,是那般的晶莹剔透。
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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