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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二……”
“一!”
白大伟癫狂的笑声。
顾绵感受到脑袋上抵着的枪加大了力度。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安然。
手,最后一刻,紧紧捂住肚子。
林妙可撕心裂肺的啼哭:“深行!你忘了姐姐怎么死的吗?是顾绵他爸爸害死的!顾绵是最该死的那个……深行,我肚子好痛,好痛……”
季深行就那么站着。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白大伟让他选。
怎么选?
妙妙因为他而死,林家父母伤心欲绝的样子历历在目。
林妙可是林家唯一剩下的血脉,她肚子里是大哥的孩子,大哥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万一大哥醒不过来,这是大哥最后留下的一点血脉,爷爷还在手术台上,这个曾孙是能撑着爷爷挺过来的唯一意志。
他暗黑无光的眼眸再度看向顾绵。
她肚子里一对双胞胎,是他的孩子,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代她去死。
“季医生,这么难选?看来这两位都是你的深爱啊,一个怀着你的种,一个是你的结发妻子,的确难选。”
“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你不选,我只好顺你的意思,结果了她们俩!”
一切似乎都成为定局。
白大伟左右手,食指同时朝着扳机按下去。
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白大伟!你恨得无非是我这身白大褂,无非是我这双医生手,与她们无关,你想要我付出代价,比一枪崩了我更惨烈残忍的代价,好,我给你。”
脑袋上抵着的枪动了动。
白大伟身形顿了顿。
顾绵睁开眼,便看见季深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手术刀。
昏暗光线下,锃冷锋利的刀尖,反射的光,刺激顾绵眼睛。
她不知道季深行要做什么,但的确暂时成功制止了白大伟接下来要做的事。
白大伟虚晃的目光,似乎对那把手术刀很感兴趣。
季深行猛烈跳动的心忽的松了松。
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神里已是下定决心般的沉寂:“我是一个医生,对于一个医生而言,这双手比生命更重要更有价值。要毁灭一个医生,只需要毁灭这双手,我当着你的面,毁灭我这双手,足够你解恨。”
“不要!季深行!你疯了!”顾绵大喊:“你那双手有多重要你自己知道!季深行!别犯傻!你天生就是为做手术而生的,没了那么双手,等于要了你的命,不,比要你的命更恐怖……”
“哈哈!好像有点意思!”兴许是顾绵的话,白大伟像打了鸡血似的突然转移了注意力。
“这个道理我懂,就像我们当警察的,这辈子无法再拿枪,比死还难受,医生如果无法再拿手术刀……那不叫医生,叫废物!”
季深行眼里闪过痛苦。
手术刀,这双手,对医生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不惧怕死亡,惧怕的是,活着,却再也不能拿手术刀。
可现在,毁掉这双手,够救她们。
“一个医生,用最擅长的手术刀毁掉自己的手,太好玩了!”白大伟嗜血的双眸,已经失去人性了般:“你动手吧,毁到我满意为止,我会考虑,放过她们俩!”
“说话算数!”
顾绵眼睁睁地看着,身姿笔挺站在那里的男人,面无表情,光线下,他拥有精致骨骼的修长手指,拿着手术刀,刀尖,缓缓地,朝自己的右手手臂——
“不!……季深行,求求你停下来,别这样对你自己!”
因为太知道那双手对于他的意义,顾绵失声痛哭,扭转脑袋:“白先生!求求你,回到之前的选择,我愿意留下,你可以一枪杀了我,杀了我,放过他,放过他的双手!那是治病救人的,虽然没能挽救你妻子的生命,可他挽救了无数个人的生命!你杀了我,你来杀我!我告诉你,能让你解恨,因为我我肚子……”
“顾绵!”季深行开口猛地打断,深深看过来:“别说傻话!”
她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他是要保护她,保护孩子。
“一双手而已,又不是砍掉,只是废掉,没了它,我不做医生就是。”
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可她看得见,他眼里翻涌的赤红。
说完,尘埃落定般,敛眸。
手举刀落,猛地朝自己右手手臂刺下去——
那样的深度,刀柄都陷进了皮肉深处,血很快从渗出来,开始是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后面是一注一注。
“不要!……”顾绵撕裂般痛楚的叫喊着,绝望地闭上眼睛。
“哈哈!”
白大伟癫狂恣意的笑声,硬生生扯开顾绵的眼皮,强迫她看着,目睹这一切!
“刺一刀谁都会,不怎么过瘾呢,围着手臂划上几圈!每一下都要见骨头!我要看见动脉迸裂鲜血喷涌!你不是医生吗,应该知道,怎么做能挑断所有神经吧?神经断了,你就是保住了这双手,也就不可能再拿手术刀,是这个理儿不,季医生?”
季深行没料到白大伟懂这么多,原先他还想,不伤及要命部位和神经,手能保得住。
“快点!我可没什么耐心!”白大伟催促,枪支抵在林妙可和顾绵脑袋上,摩擦出声。
季深行薄唇惨白,血流的很快,几乎站不稳,他继续。
顾绵已经哭得没有了声音。
刀刃划破皮肤,刺进血肉,甚至划过骨头的声音,那是她听过的最恐怖最绝望的声音。
季深行,我宁愿我死,也不要你这样……
他当真划了一圈,再划第二圈,血肉隔开的间隙,暗红色的血铺天盖地。
第三圈,在手腕,谁都知道,两根动脉就在那里。
“季深行,停下来,停下来!不可以……不可以!呜呜……”
顾绵嘶哑地悲鸣,她觉得她的眼睛快瞎了,被他的血充斥,满目之间赤红一片。
白大伟却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笑声越发癫狂:“哈哈哈哈……季深行,你也有今天,你还我家破人亡,你害我老伴死无全尸!老伴儿,你在天上看见了,这个侩子手得到了报应!哈哈……呕……”
突然,白大伟笑声戛然而止。
顾绵感觉到抵在脑袋上的枪,剧烈晃动。
扭头一看,白大伟双目白翻,面目肌肉开始剧烈抽-搐,口吐白沫,全身痉-挛,身体抖动站不稳。
双手痉-挛得太厉害,朝着她这边的右手,握不住枪了……
顾绵四肢被绑着,费劲力气起身,张嘴就朝着白大伟的手咬下去,白大伟受痛,手指痉-挛着无力张开,枪在了地上。
顾绵挪动身体,迅速把枪踢到远处。
那边,哭得稀里哗啦的林妙可目瞪口呆地看着。
“快呀!”顾绵吼她。
林妙停着硕大的肚子却站不起来。
“他癫痫发作了!”
季深行喘着气,面色惨白跑过来,手术刀还刺在手臂里,左手抢白大伟手里的枪。
白大伟痉-挛动作稍微缓和,意识顿时清醒,看到季深行朝自己扑过来,猛地朝他举起枪——
白大伟抖着手扣动扳机,千钧一发之际。
顾绵根本没有思索,大叫一声用身体堵在季深行前面——
顾绵看准了角度,冲过去,最大的力度,用身体一下子把白大伟的手腕朝着他自己折了回去。
枪口,对准他自己,而枪柄,因为撞-击的力度太大,深深磕进顾绵的右腹。
嘣——
一声枪响。
两个人倒地!
“顾绵!”
季深行颤抖出声,抱住她跌落的身体——
……
警方很快赶到。
救护车也来了。
凌枫急急忙忙从警车上下来就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孕妇被台上救护车。
接着是昏迷不醒的顾绵。
季深行被人扶着从里面出来。
凌枫走过去:“怎么回事?绵绵……”
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季深行惨白不已的脸色,还有他右臂上血流如注的伤口,一圈一圈,皮肉分开,见骨。
季深行停顿了一下,虚弱到几乎发不出声音:“里面有个死者,绑架案,医疗纠纷,搏斗中正当防卫,杀了他。”
凌枫还要问什么,救护车已经过来,旁边医生催促。
……
距离废旧工厂最近的北方医院内。
三间手术室已经准备好。
林妙可剧烈宫缩,出血象严重,早产的迹象。
顾绵被枪柄猛地撞-击,脾脏破裂,内出血。
两个人迅速被医生抬进了手术室。
季深行从救护车上下来,医院里的同事们看他那样都吓着了。
第三间手术室是为他准备的。
季深行拒绝在这个时候手术,只让医生简单处理了一下,来到林妙可和顾绵的手术室外。
等待。
林妙可的双亲赶了过来。
林父只有五十来岁,却老得像个七十多岁。
逮住季深行破口大骂:“十五年前你害死了妙妙还不够?还不够!季深行,你不是人!你害死了我一个女儿,弄大了我另一个女儿的肚子,如今,妙可怀着孩子危在旦夕,季深行,我们林家上辈子欠你什么了!你还给我女儿!还我女儿!”
林母在旁边拉着丈夫,满脸泪痕,苍老不已。
季深行不发一言,任由老人拽着自己衣服撕扯发-泄。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他不敢面对的人,就是眼前一双老人。
妙妙的死,对他们打击太大,这些年,林父林母一直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季深行!绵绵,绵绵人呢!”
另一头,蓝双奔过来。
不顾卫川拉扯,猛地朝季深行扑上去:“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为什么总是让她身处险境?!绵绵要是有点事儿我他妈跟你没完,没完!”
……
手术室内。
林妙可宫-口才开了一个小指,出血情况却越来越严重,已经给她紧急输了好几袋血,情况没有得到好转。
王医生紧紧握住林妙可的手,一直在和她说话,希望她保持清醒,她一旦晕过去,就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快,紧急调用医院储备血!”
住院医师点头,赶紧出去了。
没到五分钟,空手而归。
王医生拧眉:“血呢?!”
“医院仅剩下的两袋储备血都被隔壁手术室拿走了。”
“你过来,握着病人的手,和她说话,别让她昏死过去,不然,产妇和胎儿都会死!”
王医生撂下这句话,就出了手术室。
……
手术室外,王医生找到季深行。
季深行虽然是心外的医生,却是医院背后总负责人,而且,据悉,也是即将待产的孩子的父亲。
王医生为难,只得跟他讨主意。
“季医生!林小姐快不行了,宫-口才开了一小指,血就哗啦啦地从她身体内喷涌而出,现在必须采取紧急措施,尽快输血!可是,她和隔壁病房里的病人都是稀有血型,医院里稀有血型的储备量很少,离得最近的几家医院都没有储备血,血站倒是有,可是送过来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最后两袋血被隔壁手术室的医生取走了……”
季深行深深拧眉,脑袋嗡嗡作响。
隔壁手术室,躺着的是顾绵。
她脾脏破裂,导致内出血,输血,是必要措施。
王医生看他踌躇难定,着急:“人命关天,季医生,再拖下去,产妇和胎儿必死无疑!”
林父林母听到了,扑过来:“不要!我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不能死,不能死,季深行,孩子是你的,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你别忘了,当初妙妙是怎么死在你手里的,如果妙可再没了命,我不活了,我们不活了……”
季深行被林父推搡着,撕扯着,僵在那里。
这时,手术室门开了,那个住院医师凑出脑袋:“王医生!产妇血快流干了!怎么办……”
季深行猛地一震。
最后两袋血,在顾绵那里……
握拳,松开,再握拳,他戴上口罩,朝着顾绵的手术室走了进去。
蓝双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了:“季深行!那是绵绵的血!你别打她的主意!”
手术室门关上。
执刀医生正要给顾绵输血,门口突然传出一道声音:“慢着!”
“季医生?”
季深行几乎要将唇齿咬出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把那两袋血,拿过来。”
“季医生!”
执刀医生顿住,病*上躺着的,可是季医生的妻子!
季深行目光始终没有看手术台上插着管安静躺着的孱弱不堪的她。
“血站正紧急往这边输送,隔壁病房的产妇情况危机,再不输血,产妇和胎儿都会丧命!”
“可是季医生,这是您的妻子,而且,她怀着孕,如果不及时输血,腹中孩子恐怕……保不住的!”
手术门突然打开,还是那个住院医师:“季医生,产妇没意识了!”
季深行大脑嗡嗡一片。
想起林父林母刚才在外面说的话,他已经害死了他们一个女儿……
想起妙妙……
想起爷爷在手术室,干巴巴地渴望着看一眼曾孙……
脑海里闪过这些时,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到手术台边,亲手,取下那两袋救命的血——
低头,却看到,明明处在麻醉状态的顾绵,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乌黑的大眼睛,许是盛满了泪水,被洗的晶亮,在暗沉窒息的手术灯光线下,一瞬不瞬的,正安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里,没有怨恨,没有失望。
有的,只是,悲伤。
像白绫,一圈一圈缠紧了他的脖子,瞬间,窒息。
季深行浑身一僵。
被戳穿了灵魂般的痛楚。
手里两袋血已经被住院医师拿走,手术室的门,咔嚓关上——
顾绵的眼皮,也在这时,盖上。
她本来不会醒的,但因为手术一再拖延,麻醉不够了,她醒了过来,浑身的剧痛抵不过看到的这撕心裂肺的一幕。
他在白大伟那里没做的选择,现在,做了。
她仿佛感觉到,腹部拉扯的疼痛,两个孩子,正在同她道别。
而她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
自从嫁给他后,就好像和医院,和手术,和伤害沾了亲带了故。
顾绵醒过来,是第二天。
睁开眼的第一个动作,手抚上肚子。
凌枫,蓝双,卫川,三个人齐刷刷朝病*冲过来。
看到她手摸上肚子的动作,三个人眉眼一瞬凝滞,僵住,黯然。
这样的神情,顾绵不用多问什么,已经知道答案。
心里,无时不刻在痛着的痛,这一刻,加剧,撕裂,毁灭。
“他呢?”
她竟然是那么理智,淡淡地问了出来。
“问那个畜生干什么?!”蓝双泪流满面,想抱住她,又怕碰碎了她:“他对你做的这些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顾绵笑了,惨白的唇,蒙上了霜一般,寒冷彻骨:“不,我找他,离婚。”
“小双,上次让你准备的离婚协议,备份还有吗?”
蓝双一震,点头。
……
顾绵不顾医生反对,办了出院手术,凌枫推过来轮椅,她坐了上去。
季深行手臂的伤再不能拖延。
经过一晚,已经处于发烧,轻微感染的状态。
他被强行拖到了病*上。
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季深行艰难地掀开眼皮。
晦暗无光的眸子,定住在门口进来的人身上,再不能移动。
顾绵面色沉静,凌风推着他进来,她甚至安静地看了*上面色惨白如纸的男人一眼。
手里的离婚协议,递了过去。
“签字。”
“绵绵……”季深行,像是火柴划过火柴壁那样干涩嘶哑的声音。
顾绵看着他。
他血红的目光,也在看她。
顾绵没有了耐心,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走过去,握住他因为受伤而几乎没有知觉的右手,把笔塞到他手里,两份协议翻到最后一页,抓着他的手,写下两个歪歪扭扭的,季深行,三个大字。
季深行贪恋的目光不离开她,那么悲伤地望着她。
手下,却也没有反抗的动作。
签好了字,顾绵留下一份协议在他*头,身形站不稳,凌枫过来,扶住她,把她抱上轮椅。
病房门关上了。
属于她的气息,消失。
季深行用了很长时间反应过来,拔掉针头,因为动作太急,而摔下*。
护-士立刻赶过来,看见他匍匐在地上,要往外爬,像是要追什么人,赶紧拦住:“季医生,马上就要手术了,您哪里也不能去!”
“不,我不能让她离开,她一走,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
“季医生,您必须马上手术,要不然您的手就保不住了!”
季深行攀着*爬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护-士就往外踉踉跄跄的跑!
凌枫推着顾绵进了电梯,下楼。
蓝双已经把车开过来,停在台阶下,等他们。
凌枫把顾绵抱上车。
车,驶离。
路上,蓝双皱眉:“绵绵,去哪?”
顾绵将手里那份离婚协议攥得死紧,几乎揉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哪里都行,只要……离开他。”
“早该离开了。”蓝双看她那不死不活的样子,目光移动到她腹部,泪流的更凶。
凌枫看后视镜:“季深行上了一辆计程车,追过来了。”
“加速!甩掉那畜生!”蓝双神情冰冷。
车狂飙过大桥。
突然,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响声。
几辆车连环相撞,大桥的栏杆都被撞破。
而那辆耀眼醒目的红色计程车,被撞变形,被挤压着,翻到在路边,车门被撞开,掉下来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头破血流,匍匐在马路上,抬起身子,朝前方伸手——
“绵绵!——”
隔着那么远,那么剧烈的碰撞声,顾绵听见了这一声绝望嘶哑的叫喊。
心脏,蓦地停滞。
凌枫看着后视镜,眉头紧皱:“他出事了。”
蓝双打开车窗,身子跃出去:“真出事了!不会死吧?!绵绵,你……”
顾绵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捂着肚子,下唇咬破,心脏撕裂,眼泪不能停止。
但最终,还是,摇了头。
当一个人被伤到极致的时候,心,冷了,就如同磐石。
有些头,不能回。
有些爱,要割舍。
他和她,隔着伤痛,隔着仇恨,此生注定,不能在一起。
可怕的不是受伤害不是痛,而是受着伤害在痛着,还不愿意醒。
……
身后血光一片。
而她,正走向不再有他的,未来。
季深行,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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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如你们所愿,真的离开了……
快过来告诉我,季叔,让他死让他活……
绵绵肚里的娃,别问我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