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章 欺君

木子蓝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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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谦益忽然昏倒在武英殿的总理处会议上,甚至还大小便失禁,遗秽圣前,搞的会议也半途而止,御医来后施针用药也没将他弄醒,最后钱谦益是被抬出去的。

    朱以海被弄的心情很不快。

    耿老二在皮岛自杀,本就让他不满,他本来是要诸司会审,好好的清算一下耿老二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要的是在即位前对内部的一些不安定因素,甚至是一些混乱的思潮正本清源。

    可他却自杀了。

    甚至锦衣卫都没能阻拦到,不得不说这个耿老二到死也还又反了一回,朱以海在殿上对他和耿氏家族的处置,一直是压着怒火的,他死的太轻松,没能达到他想要的典型作用。

    结果钱谦益这个预定的典型,又弄这么一出。

    内侍赵安进来禀奏。

    “怎么样,钱谦益醒了没?”

    赵安躬身回复:“钱谦益已经醒来,却开始胡言乱语,状似疯癫。”

    朱以海冷哼了一声。

    帝王是最讨厌臣子揣测自己心意的,可钱谦益却犯忌揣测圣意,还让柳如是进宫来媚惑,现在还疯了?

    他绝不相信,他在殿上的时候,就怀疑钱谦益的昏迷和失禁其实是故意装的,这个老家伙。

    为了活命,这是什么烂招都使出来了。

    枉他也曾被称为东林领袖,文坛宗师,可此人以清流自居却无比热衷功名利禄,表面道貌岸然,却谄事阉党降清失节,也绝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之辈,就是个反复无常之人。

    年轻时是个浪子,中年是个热衷的政客,晚年是投降的汉奸,甚至这几年也完全就是一味奉承谄上迎合君王没有真正大臣气度的佞臣。

    一生翻翻覆覆没有立场,没有民族气节,除了功名利禄,实无其它,虽然士林上下都尊他为文章宗主,称他百年无他,可再有才能,这心术不正,又谈其它?

    虽然这也是晚明以来,无数士大夫们的通病了,但对于几乎重起炉灶再建大明的朱以海来说,尤其是他即将退位时,他必须要对钱谦益这种反复自私的文官士人,对耿仲明吴三桂那种卖国求营那种拥兵自重那种屠城掠民不当回事眼里没有皇权没有国家的武夫们,进行一番大力整治。

    就算矫枉过正,也是必须的。

    他退下去前,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哪怕砍杀的狠了些,到时也正好让新皇示恩,一进一收,一威一恩。

    否则若人人还是晚明以来那种老思想,就算如今大明再造,可只怕也兴盛不了多久。

    基本上百年之内,在东方大明已经无真正外敌。

    可坚固的堡垒却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

    朱以海现在清算耿仲明钱谦益洪承畴吴三桂等人,未免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味道,可他不得不为之。

    如果再给他二三十年,他可以手段更温和些,慢慢的把那股子晚明以来的歪风扭转,可他没时间了。

    太子还太年轻,没有真正经历过那混乱时代,他也缺乏足够的手段能够控制的住那些人。

    他不能冒险。

    既然没时间,那就快刀斩乱麻,哪怕会背负一些骂名,可他也不在乎,皇帝不是圣人,治国也不是请客吃饭。

    当时形势所迫,只能妥协退让,如今有条件了,当然就得新旧账一起算。没条件的时候,就算被这些乱臣贼子们拥兵自重甚至养寇自重也没办法,甚至被绑了降敌也只能叹命运不好,他们想要什么,就只能给什么,封公封王,连祖坟被闯贼献贼们挖了,但关键时候也还得封他们公侯联合他们。

    可一旦有了条件有了本钱,谁又会放过弄死对方的机会?

    就好比历史上的南明小朝廷,虽然招抚顺营,后来还联合西营,曾经生死仇敌的西营李定国孙可望等人,顺营的李过袁宗第等,在面对满清这个大敌时,也只能暂时联合。

    可他们的联合,却也不过是各自算计,历史上他们就算顶着满清的压力,也还是一有机会就要内讧,一直到灭亡都没停止过这种算计和内讧。南明小朝廷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把这些逆贼弄死,而孙可望其实也不过是暂借大明的旗号,甚至是避免腹背受敌,对永历帝和朝廷又哪有半分真正的尊敬,若是他能真正击败满清,甚至哪怕能够在南边割据,稳定半壁江山,只怕也是会立马就宰了永历帝和废了那做装饰的朝廷。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有时互取所需不得不妥协。

    朱以海与其它的皇帝相比,区别可能就是他对这些看的比较透,没有半点扭扭捏捏,需要的时候也是直接就去联合招抚,甚至能够真的团结他们,也能够给予足够的信任,虽然也是有所保留的。

    南明那些小朝廷,不管是对顺营还是西营,甚至是那些投降反正的,可没有谁真正信任,总想着内讧吞并,朱以海却能很好的团结、利用这些人马,先专心的把北伐大业完成,直到如今。

    现在出手,都算是晚的,而且现在的清算也还比较克制,只是针对这些人本身,甚至最后还要论他们几点功劳,遗泽他们的后人。

    都是些千年老狐狸。

    他们也不是没小算盘,只是一直没机会,筹码不够。

    但到了此生死存亡之际,也还是想要挣扎一下。

    耿老二直接找机会摆脱锦衣卫自杀,想以杀来一了百了,保全家族妻儿。钱谦益则装疯卖傻,想蒙混过关。

    “派御医好好医治,另外派锦衣卫守护好他,可别让他再意外失足落水或是坠落什么的死了。”朱以海没好气的道。

    他要的是公开正式的审判这些人,把他们的功过是非都摆出来,特别是对他们曾经的那些反复横跳、卖国投敌带路等这些拿出来做典型,可不是只想让他消失的。

    皇帝要弄死一个人很简单,但他现在要弄死的是钱谦益吴三桂等那批曾经身居高位手握实权的文官武将甚至所谓清流名士、士林领袖的那种反复、卖国、叛君的思想。

    必须把这股思想的典型代表狠狠的杀一批,才能真正的起到震慑效应。

    当然,也是给即将即位的新皇帝扫清一些他不好掌控的障碍。

    耿仲明谋逆事败自杀,钱谦益殿上昏倒疯癫,一时间满城风雨,这些消息十分的惊人。

    四九城里,勋戚官员遍地,消息灵通的很多,很快就各种传言四起,甚至连皇帝即将禅位给太子的消息也传出来了。

    有一个传言越传越烈。

    说皇帝身患重病,已经时日无多,为保大明皇权稳固,绍天帝要诛功臣以保江山社稷。

    还说朱以海会是朱元章第二,功臣都将难保。

    锦衣卫、东厂将探查到的情报密奏天子,这些流言幕后确实有人在扇风点火,朱以海看着那一张张名单,只是笑而不语。

    暴风雨来临前,森林里的野兽乱窜,实属正常。

    钱谦益仍然疯疯癫癫的,甚至把端去的饭倒了,然后拉屎在碗里抓起来送进嘴里吃掉。

    论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钱谦益已经是大师境界了。

    不得不说他以前半生混迹青楼楚馆,这逢场作戏的本事也学到了不少,演技高超不说,尤其是能豁的下去。

    面对这样一个不肯配合的家伙,朱以海没有什么耐心。

    吴三桂、洪承畴也都在进京的路上。

    这次厂卫增派了许多人手,明里暗里盯着,还有禁卫将领亲自去接人,以保证不会再出耿仲明第二。

    面对钱谦益的不配合,朱以海直接让人去把柳如是召来,最近各种风言风语之中,也还有一个关于柳如是进宫,被皇帝临幸的绯闻,这消息百姓很兴奋,但并没有什么恶评,反而很八卦,毕竟当今天子风流也是公认的,这六宫妃嫔常在答应什么的几百个,儿女都有八十多个的皇帝,能不风流吗?

    尤其是以前皇帝跟山东的王桑榆那事,更是让人津津乐道啊,还有阮贵妃,当初可不也是还没离婚就跟皇帝在一起了吗?

    大家对这种桃色的事情,尤其是对皇帝的这种桃色事情,觉得很正常,毕竟也不是什么欺压强迫的事,跟北齐高家禽兽王朝的那些皇帝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厂卫查明这桃色传闻就是钱家的人暗里传播出去的。

    柳如是在家接到旨意的时候,心情复杂。

    她那天回家后便没再理过钱谦益,丈夫以为皇帝临幸了她,她也并没有去解释否认,甚至有意不解释,这让她有几分报复了丈夫的痛快。

    那天后第二天一早她便又回到了西山的庄园,没几天丈夫就在武英殿昏迷疯癫,她也派了人去看望,但皇帝把人留在太医院接不回来。

    这些天她也担忧着,一连几天都是寝食难安,后来从看望丈夫回来的钱养先那里得知丈夫是在装疯卖傻,心中虽安定一些,可后来那绯闻出来,也让她既羞且怒。

    这让她不免再次回忆起被皇帝不留情的拒绝甚至羞辱的场景。

    偏偏现在这绯闻还是她丈夫暗中授意钱养先去散播的,这让她更是伤心。

    这些天她犹如度日如年般难受。

    皇帝突然召她进宫,她怔了许久才叫来婢女为她梳妆,看着镜中的那个自己,容颜依然那么美丽,皮肤也依然那么光泽细腻,正是最成熟美丽的时候,为何天子就无动于衷?

    现在突然来召,可是回心转意?

    如果见面后天子有那念头,她该怎么办?拒绝还是接受?

    满脑子的混乱。

    钱养先听闻皇帝召见柳如是,赶紧求见,摒退下人,低声的一通交待。

    “拜托夫人了,老爷和钱氏一族就全指望夫人了。”

    柳如是的一张精致的脸上,又是羞又是愤,她手指着钱养先骂道,“混账的玩意,你们怎么能如此龌龊,爷们的事情,却尽要指望个女人?”

    “夫人,请为老爷和家族着想,就算是为小姐考虑啊。”

    “靠出卖妻子吗?”

    钱养先给她跪下磕头。

    柳如是气的砸了心爱的茶具,连她平时最爱的那壶茉莉花茶也被打翻在地,她羞恼气极的出门,最终还是坐上了钱养先安排的马车,在车上还补了妆。

    皇帝里。

    太子来向皇帝请安,提出如今京城沸沸扬扬的一些谣言,甚至有些于心不忍的请示,钱谦益既然如此疯傻到吃自己的屎,是否就饶过他算了。

    朱以海笑笑。

    给了四个字回复,“妇人之仁!”

    “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你处理好其它便是,这些事情朕亲自来处置好。”

    太子还是不太相信钱谦益居然是装的,堂堂曾经东林领袖,天下文宗,怎么可能因为怕死,就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来?

    可朱以海告诉他,钱谦益做过的恶心事还少吗?水太凉、头皮痒,还不够?

    朱以海在御花园见柳如是,这里也称为宫后苑,在坤宁宫后方,是紫禁宫里四大花园之首,可直通东西六宫。

    御花园十分考究,园内有许多形式多样丰富多彩的亭台楼阁。

    “陛下在万春亭召见夫人,请。”

    柳如是一路有些神情恍忽,一直在胡思乱想,甚至忍不住就想到跟皇帝的某些旖旎场面去了,脸上忍不住飞红一片,搞的内侍还以为她身体不适。

    听到在万春亭召见,又开始想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意,要不然为何偏偏选这,万春两个字总觉得似有暗指。

    难道皇帝真的是要······,可是那天皇帝的态度又?

    “夫人,到了。”

    内侍的声音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拉回现实。

    有内侍高声唱名通报,里面传来召的声音。

    “夫人,请。”

    柳如是摸了摸发烫的脸,犹豫了下还是最终迈进了那个月亮门。

    盛夏的万春亭,依然被繁花绿叶包围点缀着,皇帝就在亭中。

    她硬着头皮过去,躬身行礼。

    朱以海对她点了点头:“坐。”

    “钱谦益跟朕装疯卖傻,朕很不高兴,所以今天叫夫人来,是想让夫人跟他转达几句话,该来的挡不住,不如顺其自然,若是能够识趣配合,朕也会念点旧情。”

    “朕现在给他两条路,一条是继续跟朕装疯卖傻,其结果就是他钱谦益跟钱氏满门抄斩,这是欺君下场。”

    “若是他能配合,那么朕只处置他一人,钱家直系三代去安南,九族其它人去西域、黑龙江等地屯垦,虽然钱氏的官职爵位、家族财产保不了,但性命无忧,而且朕给他们发还百之一的财产,让他们可以在流放地重新置业安家,除了三代限制不得科举从军为吏不得迁回内地,其余的不限,仍为在籍百姓。”

    “二选一,今天朕便要结果。”

    柳如是没想到叫她来就是这事,她怔怔的有些出神,良久才道:“陛下还有何事需要臣妾做的?”

    朱以海对她直言:“朕与你同年,知你出身不易,半生艰苦,最后从了钱谦益也算是遇人不淑吧,听说当年鞑子南下渡江,你曾拉着钱谦益去投湖自尽,结果你投水了,他却说水太凉把你拖回去了,就凭这,夫人也值得朕的尊重。

    朕知道钱谦益想卖妻求全,可朕敬重夫人。”

    “朕会特赦夫人和令媛,并从钱氏产业中给你们留一套宅子和一个田庄供养······”

    朱以海说完,起身便走了。

    独留下柳如是一人坐在万春亭里发呆,来时的那种胡思乱想各种纠结都是白瞎,只是这次却不像第一次被拒绝时的那般羞辱感觉,反倒是多了几分释然,甚至是感激敬重。

    在侍卫的护送下,柳如是去了太医院,见到了钱谦益,他披头散发,浑身骚臭,甚至双手抓着粪便在墙上涂鸦······

    看到他这个样子,柳如是皱起了眉头,忽然对这个糟老头子非常的厌恶。

    她上前,钱谦益看到她出现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然后却假装不认识他,继续装疯卖傻。

    她离的远远的,禁卫将军直接把其它侍卫叫开。

    就剩下两人。

    钱谦益还在装,柳如是静静的看了会,最后上前了几步,离的还有数步便停了下来。

    “我刚去见过圣人了。”

    钱谦益手停下,眼中满是悲愤。

    “圣人早知道你是装疯,给你两个选择!”柳如是声音很冰冷,面前这个浑身骚臭的糟老头子,曾经是她满眼的爱。

    “一切都逃不过圣人法眼的,你装傻卖傻下去也不是办法。”

    钱谦益盯着柳如是,这个十里秦淮河上最有才情而美丽的女人,现在却嫌弃的站的远远的。

    果然是另攀上高枝了。

    “十几年同床共枕,却敌不过这春风二度吗,有了新欢就忘了旧人,你也这么迫不急待的要我去死吗?”

    “你心里就没半点旧情吗?”

    柳如是不想解释。

    “陛下说,会让我们女儿与我留下,还会留一处宅子和一个田庄。”

    钱谦益怒了,他扬起手里的粪就往柳如是掷去,柳如是惊叫一声慌乱逃避,干脆头也没回的跑开了。

    钱谦益愤怒的举着满手粪追逐,却在院门口被禁卫拦下了。

    送柳如是来的禁卫将军手按着刀怒喝一声,将他镇住,“钱谦益,你选好吗?”

    钱谦益定在当场,浑身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最终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他抽泣着,也无比的绝望着。

    看着远远躲避着他的柳如是,万念俱伤的钱谦益最终也只得选择了第一条。

    “选好了?”

    钱谦益点头。

    “那就请去沐浴更衣,然后移步大理寺受审,好好配合调查吧。”

    钱谦益抵下头,眼里没了半点色彩,这一刻,他差点真疯了。

    那位禁卫将军却一点也不同情可怜他,“钱公出处好胸襟,山斗才名天下闻。国破从新朝北阙,官高依旧老东林。”将军带着嘲讽的念出这首诗,这老家伙早该被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