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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中年人虽然心情复杂,却也仍然要谨慎地压下这些想法,当下就见了礼,道:“青州州牧李原,见过国师。”师映川坐着喝茶,说道:“你既然是本地父母官,倒也不必太拘束,坐罢。”他可以这么说,但李原却不会当真,再施一礼,道:“国师当面,岂有下官的位置。”
这李原身为一州长官,平时也是高高在上,寻常世家门派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对一些小家族更是眼皮也懒得夹上一下,然而此刻在师映川面前却是恭敬谨慎无比,师映川出身断法宗,这断法宗是什么地方?一个人哪怕原本毫无倚仗,出身微贱,但一旦成为宗门里面的真传弟子,那就立刻有了与世家大族联姻的本钱,出门在外,也要被各方奉为上宾,又何况是宗子?这层身份已经是高不可攀,然而师映川偏偏又是弑仙山少主,且与万剑山联姻,季、千两位平君之中的一人极有可能成为日后的剑宗,另一位平君宝相龙树更是日后要继承山海大狱的,如此一来,师映川仅仅一人,却是势力之大难有人及,最重要的是,他自身的实力亦是骇人听闻,以十六岁之龄晋升准宗师,日后成就不可限量,这是何等本事!
这李原心中想着,越发暗暗叹息,想起自己引以为傲的两个儿子,哪一个不是聪明勤勉的好孩子?一个勤奋修行,日夜不辍,一个埋首书海,辛苦做学问,可是这些对于面前这少年来说,又有多少意义呢?格局完全不同!李原心中深深叹息,不过他既然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成为封疆大吏,自然不是常人,心下很快就恢复了清明,这时师映川一身黑袍,坐在一张大椅上,手捧热气袅袅的香茶,看着这李原,一脸平静之色,唯有眼中偶尔掠过的一丝精芒才稍稍可以看出几分峥嵘,他啜了一口茶,道:“今日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李原见师映川深邃的目光淡淡扫过来,虽无探究之意,却仍然令他心头一阵乱跳,尽显威严,不由得收了心思,忙道:“下官有的不过是些凡俗之事,怎敢烦劳国师,只不过……只不过……”当下忽然起身,深深一拜:“不瞒国师,下官有一子向来醉心武道,天资也还勉强有些可看之处,只是一直明师难求,下官有心送他进入断法宗,但苦无门路,今日接到国师驾临青州的消息,下官便立刻前来拜谒,还望国师将犬子引荐入门,为国师效犬马之劳!”
“哦?是这样……”师映川听了,略觉意外之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他当然知道李原的话里有些不尽不实的地方,这李原毕竟是大周这等强国的一方大员,封疆大吏,而且大周与断法宗的关系也不一般,李原想把儿子送进断法宗其实并不难,而且他既然敢过来求自己让他儿子入宗,说明他的儿子资质必然不会差,至少入门的资格肯定是有了,不然也不会敢开这个口,事实上这李原定然是想将儿子送进宗门,拜入大光明峰一脉,同时希望自己加以照顾,弄个内门弟子甚至真传弟子的身份,不然今天此人也不会开这个口。
事实上师映川猜得完全没错,只不过李原这样的朝廷官员想的比他更多了一层,这大光明峰是什么地方,是宗正一脉培养门中支柱弟子的所在,宗门内不少长老以及一些实权人物有许多都是出身于此,而且也有不少人都是各世家甚至各国家的权贵人家子弟,自己的儿子哪怕是在宗门里学不到太多本事,但只要结交到那里的弟子,广结人脉,日后就是受用不尽,给家族带来无穷好处!李原此人身为朝廷重臣,眼光毒辣,看问题自然透彻长远无比。
师映川挑了挑眉头,却没有立刻答复,修长的食指富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李原这时又道:“……下官听说国师喜欢收藏泰元帝之物,如今正好搜集到两件,还请国师笑纳。”师映川闻言,眼中微闪,自己爱好收集泰元帝之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此人这一举动显然不是短时间可以办到,想必早已存了拜见自己以求引荐儿子进门的心思,就算自己这次没来青州,不久之后这个李原也一定会找机会托人递话,这次只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如此一想,不由得笑了笑,便欲应承此事,反正也没有坏处,哪知李原又继续道:“下官先父曾经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十斤天外异铁,一直收藏在家中,曾经请人看过,乃是打造神兵利器的绝佳材料,此次便献于国师。”这样所谓的天外异铁其实就是陨石中所提取的金属,非常罕见,确实是好东西,李原知道以师映川的身份,什么金珠宝贝没有见过,哪里会稀罕银钱之类的俗流东西,于是才拿出家中的珍藏,果然,师映川有些感兴趣了,淡淡笑道:“你倒是有心了……如此,明日就让令郎过来,我见一见,若是资质不差的话,日后自有他的前程。”
李原自然是连连拜谢,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敢过多耽误师映川的时间,当下便告辞了,留下两口箱子,里面是送来的礼物,师映川打个哈欠,顺手就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就见里面是一块黑黢黢的似铁非铁之物,表面隐隐有金色光泽,便点头道:“不错,此物掺上几样其他材料,就可以打造出一把神兵。”左优昙打开另一口箱子,道:“原来是两幅字画……”便将两支泛黄的图轴取出,师映川拿过其中一个,解开系绳,徐徐展开,原来是一幅字,有泰元帝的印章,师映川看了一下,又重新收好,左优昙就又递过另一个,师映川打开,顿时愣住了,原来这是一幅画,画上是个男子,正负剑面朝大海,风吹乱了长发,师映川看那身影,那风姿气度,只觉得很熟悉,分明就是梦中曾经数次见过的莲生,男子的侧脸可以看得很清楚,虽然只是半边,却已经可以想象出那定是一张十分英俊的面孔,看了他的样子,才真正知道‘剑眉星目’这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而在上泰元帝印章的上方,一个‘莲’字赫然在目,这也让师映川彻底肯定了画中人的身份:必是二代宗正赵青主无疑!
这是师映川第一次见到赵青主的模样,看着画上男子,这个自己曾经的情人,也是现今的祖师,师映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很是复杂,但同时他也有些失望,这并不是说赵青主的真容让他失望,而是因为这张面孔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非常陌生,毫无头绪,师映川轻轻抚摩着画,然后就小心地收了起来,嘱咐左优昙把这几件东西都收好,不过很快,师映川就铺起纸,提笔画了起来,通过刚才画卷上赵青主的侧容,进而将对方的整个样子画了下来,一时画毕,觉得应该与真人的容貌出入不大,便将这幅肖像交给左优昙,道:“叫人多拓印一些,给我满天下张贴出去,若是谁能找到此人或者提供确切的线索,我有重赏。”
师映川倒不担心有谁知道画上人的真实身份,毕竟赵青主的画像就连大光明峰都没有,况且又时隔千年,怎么可能还有人见过断法宗二代宗正的容貌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个概率几乎为零,而且就算万一宁天谕还给赵青主画过像,并且流传下来,那上面也不可能有提名,就好比自己现在得到的这一幅,所以师映川并不怕有人发现什么疑点,倒是左优昙接了肖像,心中不免疑惑,但他早已学会对于师映川的所有要求都只需执行,而不会去问为什么,更不会去探究其中的奥秘,也不会多想,眼下也是一样,于是就应了一声。
一夜无话,师映川也没有什么睡意,一晚上都在打坐,翌日一早吃过饭,州牧府便将府中二公子送来,师映川看了一下,对方的资质果然不差,虽说在他眼里只算是一般,但放在别人眼里却已是颇为不错了,即便拜入断法宗,做个内门弟子也已经基本够格,于是当下就修书一封,交给此人,让对方拿着书信前往断法宗,到时候自然有人安排。
做完这些事情,师映川便去看望燕太元,不管怎么说燕太元也已经时日无多,有些事情也就没必要计较了,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多年了,他虽然还保留着从前的一些东西,但也依然还是逐渐融入到了这个社会当中,所以在有些事情的看法上也与其他人一样,既然燕太元是自己的外祖父这个事实无法抹去,那么又何必极力否认这一点?而燕家的人倒也识趣,并没有谁来打扰师映川,也没有借着师映川的名头做些什么,对于这一点,师映川还算满意。
午后阳光暖暖照在身上,师映川叫人搬了一张躺椅放到院里,歪在上面晒着太阳,左优昙坐在旁边给他剥着水果,不时地喂进他嘴里,师映川微闭着眼睛,脸上透着几分心不在焉的样子,未几,左优昙见他似乎是睡着了,便剥了果子自己吃,今日师映川换了件蓝衣,黑发挽髻,插着蓝宝石簪子,全身上下的打扮很是简单素净,唯有耳朵上戴着一串银铃长坠,十来个精致小巧的白银铃铛缀在上面,风一吹就是一阵悦耳清脆的响声,左优昙不知怎的,目光就在师映川脸上游弋起来,如此美人春睡,端的是叫人目眩神迷,左优昙静静看着,忽然心里就冒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那是一种异样的情愫,他与师映川多年以前就认识了,当初师映川在交易会上买下了他,使他免去了被人玩弄的悲惨命运,后来带他进宗门,让他有了现在的一切,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经过这么多年,他早就接受了对方,只要师映川说一声,他就会很干脆地献出自己,他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种交换利用的想法淡去,多出了别的东西,或许师映川也是知道的,也有着顺其自然的意思,这也许是爱情,也许不是,但这已经并不重要,反正他总会在他身边,情不情爱不爱的,根本无关紧要,在他的生命中现在只有一个师映川,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是他生命中一道耀眼的风景。
微暖的风吹过,沁着花香,左优昙看着师映川安静的睡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有一种淡淡的触动,师映川其实并不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是个十分幸运的人,他如今所拥有的东西在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这是一个有时候性格活泼甚至有很多新奇想法的年轻人,年轻得似乎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只不过随着年纪渐长,这种活泼的性格开始逐渐被沉稳冷静所掩盖下去罢了……左优昙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情愫促使他微微低了头,在对方温嫩的唇上轻轻一触,但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师映川乌黑的长睫忽然一颤,眼睛就无声地睁开了,左优昙一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又并非紧张,师映川似乎也有点意外,他看着左优昙,阳光透过树叶花藤斑驳地洒在青年身上,真真是更增美态,一时间寂静片刻,师映川忽然就笑了一下,打破了沉默,他拉住左优昙的手,轻轻一扯就将对方拉进了怀里,抱个满怀,左优昙身体一僵,然后主动放松--这是师映川第一次这么做,双方都有些不习惯。
暖风醉人,怀抱着身体放软的青年,能够清楚地闻到对方身上独有的香气,师映川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这令左优昙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这时师映川才说道:“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很多年了,我们都很熟悉彼此,我挺喜欢你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而你现在应该也很喜欢我,经过这些年的相处,我不认为我和你之间还有很多事情不能谈,所以你只要对我坦承就好,这一点也是我最看重的,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对我隐瞒。”左优昙被这个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少年抱在怀里,有点不太习惯,但并不排斥,他沉默了片刻,方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谁,也记得是你给了我一切,曾经我认为自己要出卖什么以便来换取你的给予,但后来这种想法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改变了,我会服侍你,跟着你,直到我死,这样就足够了。”
师映川轻轻拍着青年的肩背:“你一直都很聪明,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即便我和你之间已经不单纯是主仆关系,但你也永远不会成为我的伴侣,一来是因为我对你并没有达到那种感情,二来是因为我要照顾宝相他们三人的心情,或许他们不会太介意我多找一位和他们各方面都差不多的平君,但如果这位平君与他们不同,那么他们下意识地就会排斥,很不舒服,曾经梳碧就是这样的例子,而这就是人性,所以你永远不会跟我在一起,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会一直维持这个样子,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属下明白,也不会过多地奢望什么……我想过自己这辈子也许都只是你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我很清楚,也知道自己的位置。”左优昙说着,看了一眼师映川,心中有淡淡的感慨,或许也有一丝不甘,但这一切只是转眼即散,都被他尽数收起,师映川眼神明亮,说这些不中听的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的委婉矫饰,只因他如今道心通明,在能力允许的情况下,很多事情想到什么就直说,想要什么就去要,这才如此,一时间抚摩着左优昙的发梢,漂亮的眸子里生出一丝热情,笑叹道:“很美……”一只手轻轻探进青年的衣服里,摸着对方光滑的胸脯,道:“我以前对男人完全没有想法,但现在么……果然人还是会改变的啊。”
这样的狎昵让左优昙情不自禁地肌肉紧绷,不过师映川并没有更进一步,摸了几把之后,忽然就抽回了手,他松开左优昙,站了起来,目光却看向院外,左优昙微微凝眉,看出似乎有些不妥:“剑子……”师映川却是微微一笑,双眼清亮如水,道:“不妨。”转脸却是轻哼一声,右手在腰畔的别花春水剑上一抚一抹,三尺青锋森然,下一刻,他却又重新坐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房中有人身形一纵便出了院子,紧接着,远处传来阵阵轰鸣,音爆声中,建筑倒塌,而且明显有震动龟裂的声音,包括许多人的呼喊惊叫,大概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全身裹在黑袍当中的傀儡手里提着一名容貌普通的男子出现在了师映川面前,紧随而来的又有许多条人影,陆续赶至,自然是燕家人无疑,毕竟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这些人。
那男子口鼻溢血,面色惨白,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之色,师映川看着这个陌生人,淡淡道:“一位半步宗师暗中窥探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想,大概还是因为那个传闻罢,只要吸收了我的血肉精华,就有极大的可能突破,如此,那么我想阁下的年纪想必是已经不小了,再耗不起了是吗?”
虽说只要晋升准宗师之后,日后成为宗师就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是这其实也是有重要前提的,那就是这个人的年纪不能太大!师映川十六岁就晋升准宗师,没人怀疑他以后会成就宗师之境,这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而且时间不会太久,可是如果一个人超过百岁,那么即便晋升准宗师,但以后突破宗师境界的时间却是非常可能被极大地拉长,甚至渺茫到没有希望,年纪越大越是如此,所以一个人如果七八十岁成为半步宗师,那么他也许直到老死也没有晋升宗师,这是很有可能的,而这也是宗师强者的数量如此之少的原因之一。
男子却没有回答师映川的这个问题,他只是死死盯着傀儡,脸色煞白如同白纸,惨笑道:“宗师……居然是大宗师!”这句话一出口,周围燕家人甚至包括左优昙都是尽皆骇然色变,左优昙哪怕是已经习惯这傀儡不离师映川左右,但也万万想不到这‘护卫’竟然是一位大宗师!更不必说在场的燕家人,谁能想到,一位宗师强者竟会给人做护卫,这是不可能的,即便师映川身份再尊贵,地位再高,也不可能,然而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在如今却偏偏发生了!不过人们突然间却又想到当年师映川遭遇一位宗师掳劫却最终安然无恙的事情,眼下……似乎就有了答案!只因有这位宗师暗中保护,这原来就是师映川的底牌!
众人的猜测虽然与事实南辕北辙,不过这也正是师映川所希望的,他完全没有理会众人的震骇,面色冷峻而平静,对男子似笑非笑道:“既然来了,那就不要走了……”话音方落,傀儡捏住男子后颈的手便突然一用力,顿时就将此人颈骨捏得粉碎,师映川转而对左优昙道:“交代下去,查一查这人的来历,如果是孤身一人也就罢了,若是有家族或者有门派的,就上报宗门,铲除他的家族,灭其苗裔,断绝他的门派传承。”青州这里也有断法宗的势力,左优昙自然有联络的手段。
师映川淡然说着,他脸上此刻的表情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平静到了极点便是漠然,他忽然看向远处神情复杂的燕夕道,微笑道:“凝华芝乃是燕氏至宝,燕族长当年打算出关之后就服用此物,日后有可能成就大宗师,到时候燕家必然更上一层楼,可惜我娘却将凝华芝盗走……我想,在听说那个传闻的时候,燕族长说不定也有过和这个人一样的想法罢,我这样的‘药人’……呵呵,只不过风险太大,也就罢了。”
风吹过,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