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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选如此强项无礼,岳飞再也忍耐不得,当即先把桌子重重一捶,满桌的菜碟和酒壶都跳跃起来,洒了一地皆是。傅选吓了一跳,只是脑子尚且不清不楚,当下喃喃道:“怎么,大帅不肯给钱,还要发落我?”
“发落你又如何!”
岳飞大步起身,到得傅选身前,一手将傅选领口擒住,一手猛然一挥,已经重重击在傅选脸上。
他现下虽然是统兵大帅,并不亲自上阵动手,然而十余岁就习武打熬力气,从军时以勇名冠于三军,号称万人敌,当世之时能在个人武力上与岳飞相较量的也是不多,况且酒后挥拳,对方又全无防备,当下一拳就把博选打的满脸是血,两眼翻白。
“大帅,不可如此!”
其余陪酒的诸将不曾想岳飞冲动至此,一个个大惊失色,急忙上前解劝。
岳飞只是不理,将手一举又要再打,口中尚且怒道:“国家如此,傅某人只是贪财好色,要你这样的将军又有何用?况且如此狂悖无礼!”
众人尚不及阻止,眼看那一拳又要落在傅选脸上,帐外岳云听得动静不对,连忙冲入帐内,正好伸臂挡住岳飞胳膊,然后将岳飞死死抱住,劝道:“父亲有酒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料理。”
一边苦劝,一边猛使眼色,让旁人将傅选拖拽出去,傅选满头满脸的血,嘴上尚且不服,只道:“要么便打死我,要么大帅就得给我赏赐!”
岳飞气的跳脚,只是他酒后的人,虽然力气还大,到底敌不过岳云年富力强且又头脑清醒,被儿子死死抱住不能挣脱,又渐渐酒意上来,终于被劝回内帐。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傅选虽然贪财好色,其实也是赫赫有名的猛将,结果与主帅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此事却是闹出极大风波。当今宋军已经不如往日,皇帝与枢府为了不使节帅权力过大,将军制整顿的条理分明,每军中都有军法官监军使,还有参谋军事、筹画文书。机宜文书等辅佐军官,当日事情闹的过大,岳飞也不能完全遮掩此事,只得循例上报,等候枢府处置。
因着此事要紧,李纲先将二人召见,加以训斥,然后等候皇帝亲自裁决。
及至十余日后,皇帝亲自处断此事的诏喻到得襄阳,博选调离岳飞所部。前往韩世忠部效力。至于其该得赏赐,则一文不少颁赐给他。
岳飞拳殴统制一级的大将,处分也自不轻。除检校少保,罚俸三月,并令不得再于军中饮酒。除此之外,赵桓别有密书,岳飞亲启看了,除了勉励规劝之语外,皇帝却是令他读道德经一百遍,然后将心得再报与长安皇帝知晓。
拳殴一事岳飞也自后悔,失傅选一员大将,被降职罚俸只是小事。
自毁形象军心不稳才是大事,只是尽自后悔,面情上却绝不肯向那傅选低头。
这一日依着皇命,将那道德经从头到尾再看一次,却总是不得要领,岳飞心中烦闷,取了自己铁枪,就在帐前舞将起来。
他这铁枪还是业师周同处学得,又自己改良了当时流行的杨家与呼家地枪法。其重达四十余斤,招式都是以实用为主,以破敌为念,所以舞蹈起来并不如那些招式连绵的枪法好看,然而看在行家眼里,招招式式都是千锤百炼,每一出枪势大力沉,稳准精狠,比那些花架子更显功力。
大帐四周原就聚集不少军士将佐,眼见大帅舞枪,一个个围拢过来观看,看到精妙处自然是心生敬意,只是军营之中不比寻常地方,岳飞亦不是江湖卖解,各人看的只觉喉咙痒痒,恨不能随之喝采叫好。
正热闹间,把守辕门的中军官匆忙赶来,见岳飞正在舞枪,脸上一楞,仍是拱手道:“大帅,新任参谋军事李若虚求见。”
岳飞正舞到兴起,只嗯了一声,仍然是枪身一晃,浑铁打造的枪身被他大力一抖,仍然晃出三个枪花,周围军士都是他近随亲兵,也不避讳,各人终忍耐不住,齐声叫好。
岳飞满头大汗,经此一搅,胸中闷气块垒稍稍消解,将长枪交给亲兵收起,又向围观诸多军士板脸训道:“你们不去操练,却来看我?”
众人知道他的脾气,乱纷纷立刻作鸟兽散。
岳飞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毛巾,胡乱抹一把脸,也不及换衣,便命人请李若虚来见。
他军中原有不少机宜文字的文官,自从改革军制,诸文官要么出军改任他职,要么直接转入军中,所谓地参谋军事,便是以通晓军事又兼理文墨的文官担任,只是直接受命于枢府,至军中筹画参谋,并不象以前由将帅延请而私相任用,以杜绝文官与武将勾结的情弊。
李若虚原本是张俊的宣抚司任参议,富平战后便已经在枢府为计议官,现下宋军各部中又以岳飞所部的实力最为雄强,枢府将他派来做参谋军官,一是对岳飞的重视,二来也是此人不论是文才武略,都有过人之处,才能得此重任。
他人早已经在辕门之内,看到岳飞舞枪,一时也不便上前,待中军官禀报了,岳飞收式回帐后,这才到得帐边等候。一听得里面传见,自己又将身上袍服整理一番,略等片刻,便抬步入内。
因见岳飞也没换装,只是一身青布短衫打扮,大马金刀坐在座前,李若虚连忙上前躬身一礼,笑道:“见过大帅。”
“哦,李大人一路辛苦。”
岳飞起身还了半礼,又让李若虚坐,再让亲兵奉茶,等李若虚捧茶坐定后,岳飞见对方仍然着文官袍服,不觉道:“大人既然已经到我麾下任参谋军事,还是换了武将的衣服为好。”
他这样说话,已经等若上宪吩咐命令,李若虚也不敢怠慢,连忙又起身一礼,面露肃容,只答了一个:无别话。
岳飞见他恭谨有礼,心里到过意不去。知道对方也是朝廷信重的大员,当下便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在我这里不必闹这些虚文,战场厮杀汉子,天天闹起礼节来,也做不得别的事了。”
李若虚先又答了一声:“是,谨遵大帅吩咐。”却又笑道:“该行的礼还要行,上下尊卑纲常名教为圣人所定。只要名教礼数不乱,则天下事可为。”
这些话原本也是儒臣地老生常谈,岳飞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突然想起自己正受训斥,起因也是不分上下尊卑,以节帅地身份和下属将军对打,太失体统。他很疑心对方在讽刺自己,立刻脸红过耳,只是因对方身份,一时竟不好发作。
李若虚见他如此。也知道自己的话对方听的明白。他其实是奉命行事,心里却也不慌,只又慢悠悠道:“下官临行之际。曾蒙陛下召见,让下官到军中与大帅详谈。”
岳飞近日心中着实郁闷,也是有些不能理会皇帝意思地原故,听得李若虚如此一说,当即便道:“原来如此,还请大人赐教。”
“不敢当。”
李若虚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只侃侃而言道:“陛下说,太刚易折。岳飞一心求克复中原,以国家恢复为念。这原是好的。不过太过操切,反而会事倍功半。天下事原本不是那么简单,傅选的事,也算给他一个小小教训,能在此事上体悟出来,此人便足以让朕放心。”
见岳飞沉思不语,李若虚又道:“孔圣见老子,老子张嘴让他看,牙齿坚硬。然而已经掉光,而舌头柔软,却依然如故。大帅就是太过强直,而且容易以已度人,以国家为念不避利害,这原是好的,不过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掉过来说,人所欲者而已不欲,也不必强迫别人依从自己。比如大帅好酒,而可令全军皆痛饮么?而陛下若不好饮,又能令天下人皆禁酒么?这都是陛下原话,还请大帅细思。”
说罢,起身长揖,笑道:“若虚无礼,还请大帅不要责怪。”
岳飞听的发征,一时半会哪能全然领会,当下只下意识答道:“哪里,足下金玉良言,飞得益甚多。”
“不敢。”李若虚知道他性格刚硬强直,也不能说的过多,当下连连逊射,表示绝不敢当。
其实岳飞精忠报国,于军事上也是惊才艳艳,只是性格确实太过刚毅,其麾下正人虽多,也多有求名求利者,前有傅选贪财,公然向主帅索要钱财,后有王贵一心怨气,卖主求荣,岳家军也并非想象中那么团结一致。而岳飞公然反抗赵构旨意,称病不出,上言建储,招致不少杀身之祸,也是其性格中不知退让的一面所致。
他为人甚是聪明,不然也不能成为流芳万世的军事统帅,赵构对他多次训斥,却不肯多加点醒,而他官位越做越大,身边人当他如神一般敬着,也绝不会有人敢与他平等讨论,是以一直到风波亭惨死,始终不改其初衷。赵桓与赵构不同处,便是一限其权,二来惩处之余,也以善言道理来解说点醒于他。
岳飞终非常人可比,又稍楞征片刻,便已经知道自己刚刚“金玉良言”一说,确是并没有夸大,而以小见大,自己很多事地处理现下回想起来,也并非那么地道。他为人豪爽直率,当即起身,向着李若虚一拱手道:“足下厚爱之情,岳飞铭记在心,在我营中,绝不会亏待足下。”
“大帅过奖,下官至此,是陛下特诏前来,辅助大帅直取唐邓宛洛!”
岳飞大喜,笑道:“好,此言当浮一大白!”
见李若虚神情古怪,便又笑道:“三碗中矣,过犹不及,我是再也不会喝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