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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赶慢赶,终于赶上这场战事了。”
狄青和种世衡、元山、克鲁伊策马并行,瞧着前方战场上的混战,低声笑着道。
为了赶上覆灭角厮罗的战事,狄青一行人在出了阳关以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在狂奔。
一路上遗落的累死的马匹、累晕的将士、掉队的将士不计其数。
在付出的极大的代价以后,狄青终于追上了种世衡,并且率军跟着种世衡一起出现在了战场上。
种世衡听到了狄青的话,调笑道:“你是觉得我一个人奈何不了角厮罗吗?”
狄青罕见的跟种世衡开起了玩笑,“你自然奈何得了角厮罗,我之所以紧赶慢赶的赶过来,主要怕你功高盖主,所以特意过来分润你一部分功劳。”
种世衡失声一笑,回头瞥了一眼狄青背后那些双眼布满血丝的将士,低声问道:“你和你手下的兄弟们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狄青缓缓摇头,郑重的道:“只要有仗打,我和我的兄弟们都不会累。”
种世衡摇了摇头,下意识的看向了元山。
元山淡然笑道:“我手下的兄弟们就算再熬一日一夜,也不会累。”
种世衡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克鲁伊。
克鲁伊苦笑着道:“我手底下的族人至少要休息两个时辰,才能上阵厮杀。”
种世衡略微愣了一下,再次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带着你手底下的族人暂时休息。”
说到此处,种世衡的目光再次在元山和克鲁伊身上盘旋了一下。
在看向前者的时候,种世衡流露出了一种看自己人的眼神。
在看后者的时候,像是在看陌生人。
克鲁伊感受到了种世衡目光里传达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胆怯,只是干巴巴的笑了一声。
他觉得他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只需要表态就行,没必要再让自己部族的人去拼命。
元山见此,心里一个劲的叹息。
克鲁伊还真是够蠢。
克鲁伊跟着他们都跑了九十九步了,就差临门一脚了,居然止步不前,还不蠢?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不参与最后的战事,那为什么还要走之前的九十九步?
你带着兵马熬了两天两夜赶到此处,却不参战,那你是什么心思?
来玩的吗?!
种世衡回了克鲁伊一个微笑,然后没有再搭理克鲁伊,而是盯着战场,沉声下令,“全军准备,今日全歼青塘兵马,生擒角厮罗!”
近二十万兵马,随着种世衡一声令下,摆出了一个阵型,缓缓向战场上逼近。
战场上的黑汗人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一个劲的盯着青塘人猛冲猛打。
青塘人在近二十万大宋兵马逼迫下,频频后退。
青塘阵营里。
角厮罗和安子罗看到了种世衡率领着二十万兵马临近的时候,一脸阴沉。
安子罗沉声对角厮罗道:“赞普,我们已经借助着宋国的兵马,成功的将叛徒清除。如今宋国兵马势大,我们即便是借着青塘重甲,也不一定能占到多少优势,所以我们之前的谋划可以放弃了。
您带着剩下的兵马回青塘,给我留下一支兵马,让我断后。”
角厮罗脸色阴晴不定,咬牙道:“你留下……会死……”
安子罗缓缓摇头,笑道:“宋人有句话,叫做大丈夫当马革裹尸。我是一个领兵之人,战死沙场是我的宿命。”
角厮罗一脸犹豫。
安子罗急忙道:“赞普,别再迟疑了。再迟疑,宋国大兵压上来,您想走也走不了了。”
角厮罗脸色微微一白,盯着安子罗道:“是我害了你。”
安子罗笑着摇了摇头,对角厮罗道:“您是我吐蕃共主,我吐蕃人都该为您赴死。”
角厮罗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其歪心,跟宋国为敌。”
安子罗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他长叹了一声道:“赞普您即便是不跟宋国为敌,宋国也不会放过我们。
此次赶到玉门关,我仔细瞧了一下玉门关的布防,算是看清了一件事。
那就是宋国一直有打败黑汗王玉素甫和辽国详隐萧匹敌的实力,他们之所以在玉门关和阳关前耗着,就是为了引我们上钩。
我们上钩以后,他们果断出兵灭了黑汗王玉素甫,将萧匹敌打残,然后集中起了力量对付我们。
我们图谋宋国,在寇季等人的意料之中。
他不仅知道我们图谋宋国,还在我们中间安置了反制的手段。
斗心眼,我们真的不是宋人的对手。”
说到此处,安子罗顿了一下。
他心里还有一句心里话,但是没有说出口。
其实他还想告诉角厮罗,只要寇季还活着,角厮罗此次返回青塘以后就别出来。
因为寇季太善于玩弄手段了,他耍起了手段,简直让人绝望。
角厮罗对上了寇季,讨不到好。
跟寇季硬碰硬话,肯定会吃大亏。
然而,安子罗到最后也没有说出这番话。
因为他知道角厮罗是一个很自信又很自负的人,他若是将这些话说出来,角厮罗一定不会认可,说了也是徒劳。
角厮罗心中不甘的咬着牙。
“虎!”
“虎!”
“虎!”
大宋军阵中突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安子罗脸色一变,急忙对角厮罗道:“赞普,宋军马上要发起进攻了。您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角厮罗眼眶一红,也没有再矫情,跨坐上了马背,对安子罗郑重的承诺道:“我会照顾你的妻儿……”
安子罗躬身,对角厮罗深深的一礼。
角厮罗率领着青塘重甲,以及一部分退出了战场的青塘兵马,毅然决然的离开了此地。
安子罗在角厮罗走后,张开了双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战场上虽然弥漫着鲜血的腥臭味,但是安子罗似乎闻到了青草的芳香。
他仿佛回到了青塘,回到了属于他的草场,带着他的妻儿、父母、妹妹,一起在草场上撒欢奔跑,一起追逐草原上放肆奔跑的马匹和牛羊。
“回不去了……”
安子罗吐出了一口浊气,猛然睁开眼,眼中尽是凌厉之色。
他翻身上马,稳稳的跨坐在了马背上。
他的亲兵眼中流着泪,紧绷着脸,也跨坐上了马背。
安子罗没有披甲,所以他身上渗出的几朵红云,清晰可见。
那是安子罗伤口裂开以后,流出的鲜血。
安子罗收拢了战场上剩余的青塘兵马,率领着他们冲向了大宋兵马。
“青塘男儿,随我杀敌!”
“杀!”
“杀!”
安子罗一骑当先,冲向了大宋兵马。
在他身后,其他青塘兵马紧紧跟随。
种世衡和狄青二人跨坐在马背上,远远看着战场。
看到安子罗冲过来的时候,种世衡长叹了一声,“他想用自己一死,换取角厮罗逃脱的生机。
他也算是少有的忠义之士。
就不要折辱他了。
命令全军压上,全力绞杀。”
无论是种世衡还是狄青,都没有亲自下场,而是吩咐手下的兵马一起压上,绞杀安子罗以及他身后的青塘兵。
敌众我寡的时候,自然需要主将、主帅亲自冲阵,鼓舞士气。
敌寡我众的时候,那就不需要主将和主帅再扑到阵前去冲杀,直接指挥着手底下的兵马去冲就行了。
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到万不得已,主将或者主帅到阵前去冲杀,绝对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因为敌方在跟你厮杀的时候,只要阵斩了主将或者主帅,就能迫使你们兵马大乱,然后轻而易举的取得战争的胜利。
近二十万大宋兵马涌上去,将安子罗和他麾下的青塘兵马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安子罗率领着青塘兵马,在重围中奋力的厮杀,奋力的怒吼着。
宋兵的鲜血,自己的鲜血,一点一点的染红了他的衣装。
他着一身血衣,在军阵中厮杀。
双军短兵相接,几乎没有一个宋兵将士是安子罗的对手。
安子罗带着几个人,守着一块地方,守了足足一炷香。
只是当火枪兵加入到了战场上以后,局势瞬间逆转。
“嘭……”
第一声枪响,安子罗肩头飘起的一朵血花。
随后无数声枪声响起。
安子罗的身上开满了血花,他身边的那些青塘兵身上也开满了血花。
种世衡和狄青在战后走进了战场,二人策马到了安子罗尸骸边上。
看着安子罗以撑身,仰着头,盯着天,死不瞑目。
种世衡和狄青皆叹息了一声。
狄青盯着安子罗的尸骸,忍不住开口道:“你算是白死了……因为角厮罗即便是现在逃了,也无济于事。
因为角厮罗注定要葬身在河西。”
种世衡吩咐了一声,“留下一部分人收敛尸骸,其他的人跟我继续去追。”
此后。
数日。
种世衡和狄青二人追着角厮罗在河西跑。
从肃州追到了甘州,从甘州追到了西凉城。
从西凉城又追到了宋辽边陲。
一路追,一路逃。
一直追到了边陲的时候,角厮罗身边只剩下了一万青塘重甲。
角厮罗逃到了青塘边陲的时候,还没迈入青塘,一个消息就传到了他耳中。
大雪山(祁连山)山脚下的一个山沟里,角厮罗披头散发的坐在一块石头上,毫无王者风范可言,就像是一个丧家之犬。
在他脚下,是东倒西歪躺了一片的青塘重甲将士。
大宋兵马紧追在他屁股后面,追了他足足大半个月。
他一路逃跑,一路派遣兵马断后,到了青塘边陲,就只剩下了青塘重甲。
三十万兵马兵进河西,回去的时候却剩下了一万。
这对角厮罗而言惨败,前所未有的惨败。
他难以接受。
“赞普……”
就在他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懊悔的时候。
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亲信,出现在了他身边。
他努力的张开了已经起了皮的嘴唇,声音沙哑又无力的问道:“何事?”
亲信颤声道:“我们……回不去了……”
角厮罗微微瞪起眼,质问道:“什么意思?”
说到此处,角厮罗有些紧张的问道:“难道前面有大宋的伏兵?”
亲信艰难的摇了摇头,“不是大宋的伏兵,而是来自于青塘的伏兵。”
角厮罗难以置信的看着亲信,说不出一句话。
亲信带着哭腔道:“穆智背叛了您,他没有带兵去攻打宋国,而是在我们离开以后,带兵去攻打了青塘城。
您的王妃,董毡王子,还有其他的家眷,被他屠戮一空。
臣的家眷也是如此。”
说到此处,亲信早已泣不成声。
“他趁着我们在河西征战的时候,用我们积攒的钱财,大肆的招兵买马,如今手下兵马已经突破了十万。
如今,他带着手下的十万兵马,就堵在我们必经之路上,设好了埋伏等我们。
只要我们过去,他就会带着他手下兵马一拥而上。”
亲信说到此处,涕泪横流的道:“赞普……我们回不去了!”
角厮罗突然觉得眼前有金星在环绕,天色在一点点的变黑。
直到天色彻底变黑了以后,他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赞普?!”
“赞普?!”
“……”
亲信们瞬间扑到了角厮罗身边,将角厮罗团团围住,不断的呼喊着角厮罗。
只是角厮罗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
角厮罗一直昏睡到了深夜,才幽幽转醒。
醒了以后,双目有些空洞,有些无神。
亲信们见状,吓了一跳,一个个围绕着角厮罗,七嘴八舌的说起了话。
角厮罗愣愣的听着他七嘴八舌的说了许久,胸口刺痛了一下,嘴角吐出了一股黑血。
“赞普?!”
亲信们惊叫了一声,赶忙唤来了军中仅剩下的唯一的一个大夫给角厮罗瞧病。
角厮罗在大夫要为他诊脉的时候,推开了大夫的手,声音有些飘忽的道:“我没事……”
“扶我坐起来……”
在角厮罗强烈的要求下,亲信们扶着角厮罗坐了起来。
角厮罗坐在石头上,一边喘着气,一边咬牙切齿的道:“穆智杀我家眷,屠我族人,罪该万死。
他既然在前面等我们,那我们就去会会他。”
说到此处,角厮罗环视身边的亲信们,道:“宰了穆智,我们就能回青塘,宰不了穆智,我们就只能葬身于此。
所以,此战,我们只能赢,不能输。
逃回了青塘,逃到了高地上,我们就能暂时避开宋兵。
我们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当年我被迎回来做吐蕃共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老家伙。
现在,我身边却有一万猛士。
只要我们回到了青塘,将我们的东西再次掌控在手里,我们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到时候,宋国加诸在我们身上的一切,我们都可以还给他们。”
亲信们听完了角厮罗的话,郑重的向角厮罗施礼。
“一切全凭赞普吩咐!”
角厮罗在人搀扶下站起身,沉声道:“给我着甲,我们今夜就启程,打穆智那个叛徒一个措手不及。”
角厮罗的亲信迅速的为角厮罗穿戴上了盔甲。
角厮罗策马,率领着一万青塘重甲,出了大雪山的山坳,悄无声息的向穆智埋伏的地方奔了过去。
天亮的时候,角厮罗就冲到了穆智埋伏的地方。
角厮罗率领着青塘重甲一出现,穆智就率领着十万兵马杀了出来。
角厮罗没有询问穆智为何背叛他。
因为他已经从此前的那些叛徒们口中得知了他们背叛的理由。
虽然他们说了许多背叛的理由,但是在角厮罗眼里,他们背叛的理由只有一个。
怪他太仁慈,怪他没有赶尽杀绝。
他若是赶尽杀绝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叛徒出现。
他若是赶尽杀绝,将所有的兵马稳稳的握在自己手里的话,也许现在青塘兵马已经攻破了玉门关和阳关。
“角厮罗!你妻儿的人头,我给你带来了!等你死后,我会将你和你的妻儿葬在一处!我对你够仁义吧?!
哈哈哈哈……”
角厮罗没有搭理穆智的意思,穆智却不愿意放过他。
穆智在率领着兵马冲出来以后,果断的抛出了角厮罗妻儿的人头。
然后十分张狂的在战场上大笑着讥讽角厮罗。
穆智的做法,确实激怒角厮罗。
角厮罗在看到了妻儿的脑袋被丢在了地上以后,双眼通红,眼中充满了滔天的杀意。
“给我杀!一个不留!”
角厮罗愤怒的嘶吼。
穆智嘿嘿一笑,在跟角厮罗短兵相接了一会儿后,果断率领着兵马撤出了战场。
角厮罗率领着兵马穷追不舍。
穆智率领着兵马逃到了一处草场以后,所有的兵卒扔下了马匹,跑着进入到了草场。
角厮罗率兵冲到了一半,胯下的马匹突然前膝一软,栽倒在了地上,将角厮罗掀翻在了地上。
穆智见此,哈哈大笑,“角厮罗,我知道你手里有重甲!寻常的兵马根本不是你手里重甲的对手,我怎么可能蠢到跟你硬碰硬呢。
我花费了十日,在此处埋下了无数尖锐的石块,为的就是对付你的重甲骑。
马匹在这块地方根本跑不起来,跑的越快,废的越快。
你要想跟我打,只能丢下战马,跟我短兵相接。”
角厮罗褪下了一层甲,勉强的爬起身,凶狠的盯着穆智,对身后的青塘重甲吩咐道:“下马!脱外甲!”
青塘重甲们毫不犹豫的执行了角厮罗的命令。
穆智见角厮罗和青塘重甲全部下了马,并且脱掉了一层外甲,略微有些兴奋的舔了舔嘴角。
他除了在此地埋下了碎石头以外,并没有再设下其他埋伏。
他需要跟角厮罗硬碰硬的一战,他需要跟角厮罗在战阵上一教高下。
他若是胜了,他的声望会在青塘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只要他能在宋人手里保住青塘,他就是下一个青塘王。
此战,可以说是角逐狼王的一战。
谁胜了,谁就是青塘这一片土地上的王。
角厮罗看出了穆智的心思,所以在重甲骑冲锋受错以后,并没有退出战场,而是选择了卸甲,跟穆智打一场血战。
“杀!”
“杀!”
角厮罗和穆智同时握起了刀,率领着将士们,奔跑着杀向对方。
“嘭~”
金铁碰撞声响起的那一刻,就没有停歇下。
无论是角厮罗和角厮罗的人,还是穆智和穆智的人,在对战的时候,都没有留手,也没有后退,更没有投降。
因为他们没办法留手,没办法投降,也没办法后退。
他们双方都没有退路。
角厮罗若是退让,就将青塘王拱手让人,就等于将身后一万将士的性命交给了别人。
依照青塘的规矩,穆智要成为新的狼王,就必须砍下旧的狼王的脑袋。
所以角厮罗等人落在了穆智手里,必死无疑。
同样的,穆智若是退让,就等于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别人。
因为对于角厮罗而言,他是一个背叛者,他身后的兵马是反叛者。
任何一个王者,对于自己手下反叛的人,都不会仁慈。
只要对方被击溃,或者被擒拿,他们都会赶尽杀绝。
所以,他们双方都没有退路。
只能血拼到底,决出最后的狼王。
双方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厮杀,所以战场上的战况十分惨烈。
几乎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有人死去。
角厮罗和穆智身边都有人护着,所以没有那么轻易会死。
所以战事持续的时间很长很长,足足杀了一日也不见停歇。
种世衡、狄青、元山、克鲁伊在他们双方杀到傍晚时分的时候出现在了战场的边缘。
他们并没有深入,也没有去打扰双方厮杀。
种世衡在兵临战场以后,只是挥了挥手,让背后的兵马对角厮罗和穆智厮杀的战场团团围住。
四个人站在距离战场稍微有些远的一处山头上,盯着战场,没有说话。
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他们没办法开口。
因为在他们抵达了山头不久以后,一个人,骑着一头驴,晃晃悠悠的上了山头。
驴背上的人不开口,他们不敢开口,也不能开口。
“你们说说,事到如今他们还杀的你来我往的,到底是图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