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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今年负责主持赈灾事宜的,是户部右侍郎陈泉,陈泉自认不是个聪明人,夺嫡之争就不掺和了,他一直保持中立。
由于建德帝的态度,陈泉这类官员,还是很有存活空间的,只是皇帝到底年迈多病,新帝上位的日子大约不远了,因此,陈泉当差一直小心翼翼,唯恐得罪新君,将来日子难过。
只是这回,通州常平仓已拿不出粮食来了,陈泉是户部侍郎,其中关窍一想便通了七八,偏灾民却一顿不能少,他催了两天没结果,于是,便不得不硬着头皮,在早朝上战战兢兢出列,说是有事启奏。
赵文煊闻言心下了然,他神色没半点变化,只微微垂下眼睑。
他与安王,在前段时间,也入了朝,如今诸皇子正一同立在御阶最前。越王抬眸看一眼面前的赵文煊,嘴角微微一勾,这位四哥前段时间的动作挺隐蔽的,但他还是隐隐察觉到了。
越王再侧头瞥一眼对面的太子,对方一脸自然立着,他一哂,收回视线,在他与秦王双方的共同努力下,通州之事捂得密不通风,太子乃至庆国公,至今仍未得到一丝消息。
他到底与太子纠缠多年了,如今老对方将倒大霉,越王面上不显,心下畅然。
安王抬眸,扫一眼前头几位哥哥,垂下眼帘,继续小心扮演透明人角色。
皇子们心思各异,那边厢,陈泉已小心将话说了一遍,他言辞隐晦,说话避重就轻,只陈述了自己差事的难处,但朝堂上下哪个不是人精子,一听,便了然于心。
满朝上下,立即眼观鼻鼻观心,大家安静立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陈泉低头站着,片刻后,才听见上首传来建德帝的声音,很低沉,带着压抑,他道:“廖令安。”
廖令安是户部尚书,忙出列,道:“微臣在。”
他心绪心绪清明,也不停顿,直接又说:“通州常平仓具体事务,一贯由左侍郎任明蔚掌管。”
通州常平仓重要,但却没到一个户部尚书日日握在手里的地步,只是这事情恐怕会很大,廖令安监管不力的罪责怕是难逃了,他也干脆,直接一撩官袍下摆,利索下跪请罪,“请陛下恕微臣失察之罪。”
建德帝与诸臣却已没再关注他,而是将视线一移,投向列班处任明蔚一贯站立的地方。
那地儿空空,任明蔚那批糙米已被尽数焚毁了,事情肯定要不好,他心惊肉跳,也不知真病假病,反正已请了病假,几天没上朝了。
建德帝颏下花白的胡须颤抖,额际青筋突突直跳,怒道:“任明蔚何在?”
话罢,建德帝的身体竟晃了晃,其实最近他的龙体颇有不适,勃然大怒之下,眼前竟有些发黑。
“陛下!”“陛下!”
“父皇!”
几处失声惊呼骤起,原来建德帝身体晃了晃后,竟是一头栽下龙椅。
诸皇子以及满朝文武大惊失色,那边大总管梁荣眼疾手快,“腾”一下窜上去,刚好搀住皇帝栽下的身体,没有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只是他定睛一看,建德帝已经面如金纸,双目紧闭,晕阙了过去。
梁荣惊道:“陛下,陛下!”
一时,大殿上兵慌马乱,赵文煊大喝一声,“来人,还不快去召御医!”
他紧接着又道:“梁总管,快快把父皇安置妥当!”
皇子身份敏感,可不能往玉阶上凑,但赵文煊大喝一声,却瞬间让慌乱的诸人找到了主心骨,几个御前太监忙急奔出殿,召御医去了,梁荣摸了摸建德帝脉搏,微微松口气,忙将建德帝背上龙辇,快速往寝宫而去。
皇子及诸皇子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
赵文煊兄弟几人,以及一些朝中重臣入内候着,余者也不敢散了,只等在外面,诸人不敢言语,寝殿外黑压压聚了好大一群人,却雅雀无声。
御医很快就赶来了,气喘吁吁也不敢歇息,赶紧上前察看一番。
好在建德帝情况不算严重,只一时急怒攻心,阙了过去,御医们小心给施了针,他便醒转过来。
皇帝醒了,雷霆之怒随即而来,他将有些分量的朝臣都召进去,环视诸人一眼,最后视线落在太子身上。
其实,建德帝很多事都清楚,譬如,任明蔚两年前便投在东宫麾下,只是他清楚党争已难避免,为了平衡朝中势力,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太子顶着皇帝摄人的冰冷视线,胆颤心惊,虽他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但也很清楚情况极不妙。
不等太子想到应对法子,建德帝已将视线移开,他沉着脸道:“通州常平仓一事,便交由户部尚书廖令安尽快查明。”
户部尚书算是建德帝的心腹,他很明显也不知前情,皇帝便允许他查清此事,以赎失察之罪。
廖领安如何不知,他忙出列下跪,叩首道:“微臣领命,微臣定不负陛下之恩,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建德帝颔首,又道:“至于赈灾粮食,便先从大兴、宛平的常平仓调出。”
皇帝扫了一眼负责赈灾的陈泉,眸中有几分不满,陈泉具体负责此事,至少能提前一两日察觉不对,但他却硬是压到揭不开锅的时候,才禀报上来。
陈泉是个什么样的人,建德帝也知道,看在对方不愿意投靠两党站队,平时差事又战战兢兢没差错的情况下,他勉强揭过了此事。
建德帝精力不济,不愿意在朝堂上大动干戈,但他也不乐意再将赈灾差事全权交给陈泉。
他环视殿中诸人一眼,最后视线落在赵文煊身上,“老四,这赈灾具体事宜,还有查明通州常平仓一案,便交给你总领罢。”
赵文煊雪灾差事亲力亲为,半点不敷衍了事,建德帝全部看在眼里,他同时也知道,这儿子并不是装出来给他看的。
皇帝在秦地有眼线探子,赵文煊多年来如何处事,瞒不过他。
建德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地儿一抽一抽的,他虽从昏阙中清醒,但依旧头疼欲裂,索性就将两件事都交出去。
他抬眸看向一脸平静的赵文煊,道:“你万不可懈怠。”
赵文煊出列,拱手领命,“儿臣遵旨,儿臣定竭尽所能,将差事办妥。”
建德帝板着脸,阖目挥手,道:“都散了罢。”
诸皇子与朝臣立即行礼,鱼贯退出寝殿。
朝堂山雨欲来,太子确已处境不妙,可以说,越王的最初目的已达到了,只是事情折腾了一圈,最大受益者却是刚入朝的秦王赵文煊。
越王目光复杂,侧头扫一眼赵文煊,语气不明道:“四哥果然得父皇器重。”
赵文煊淡淡道:“我等身为人子,能为父皇分忧,自当仁不让。”
话罢,他不肯再多说半句,只迈开大步离去。
赵文煊目光幽深,步伐平稳有力,不疾不徐。
如今局势,正与他此前预料一般无二。
他固然与皇后母子仇深似海,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当初已经决定先按捺下来了,就不会急这一年半载功夫。
何况,赵文煊想要彻底报仇,少不得顺利登上大位,他这次剑指东宫,私人仇怨只占其一。
其二,通州常平仓一事被推到顶点,其实越王也是会受些牵连的。
太子与越王二人,在建德帝的眼皮子底下相斗多年,其实在建德帝眼中,这两个二人的糟心程度不分上下,太子出了大岔子,皇帝见了越王,很容易产生某些不美好的联想。
这些微妙情感,俱需要细细揣摩圣意,赵文煊掌管藩地多年,上位者的心态,他比一直身在局中的越王更为敏感,于是,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他领了两个差事,成了常平仓事件的最大受益者。
最后,若赵文煊将这两个差事办得漂亮妥帖,那么,他就能籍此机会,短短时间内便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一箭三雕。
……
户部尚书廖令安乃戴罪之身,自然全力以赴,兼又有越王秦王早暗中铺好了道路,他动作十分迅速,不过两日时间,便将通州常平仓一案,查得个“水落石出”。
任明蔚利用职权之便,私通常平仓署官,将粮窖中好米偷运出去贩卖,然后采购最次等糙米回仓,籍此得了巨大差额,中饱私囊,这些都不变。
但被焚毁的大批糙米,却是底下人不慎失火所致。
最重要一点,任明蔚偷天换日之前,频繁进去东宫,影影倬倬中,这事少不了太子的影子。
越王与赵文煊二人,都没有直接制造证据诬陷太子,而是弄出一些似是疑非的旁证,乍一看与东宫毫无关联,但细细品下来,却与东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毕竟太子也入朝多年了,他不是傻子,即便真插了手,也不可能留下明晃晃的证据。
这般让人遐想连篇,果然比直接证据要厉害多了,廖令安将调查结果呈上,吞吞吐吐说罢,建德帝勃然大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厉声呵斥了太子。
皇帝根本没有给太子辩解的机会,劈头盖脸怒骂一通,末了,他指着太子,痛心疾首,“似你这般不顾黎明百姓者,朕如何敢托付以江山社稷?”
此言一出,非比寻常,建德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否定了太子继位为帝的能力。
太子大惊失色,这虽不是废了他,但却对他有致命性打击。
偏任明蔚是东宫的人,满朝皆知,这回真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了,太子百口莫辩,建德帝撑着病体上朝,也不耐烦听他辩解,直接手一挥,让御前侍卫把太子押回东宫,无圣旨前,不得踏出半步。
满朝文武心下一凛,建德帝这是要暂时软禁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