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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赵文煊目光幽深,这替换虎符的计划,上辈子大约也是有的,只是他在当时,身体已经极为不好,顾云锦也同样怀了孕,他不可能离开王府。
于是,他上辈子便没有巡察边关。
赵文煊没离开,自然不会带走大批明暗护卫,这样的话,那两边替换并抢夺的虎符的任务,便没有了进行的先决条件。
因此,这事儿,上辈子一直在酝酿,却无法实施。
赵文煊冷哼一声,随手收起锦囊,转身往暗道行去,徐非紧跟其后。
在大兴王府底下,除了暗道以外,其实还设了暗室,这些暗室,便是进行秘密审讯的地方。
暗道联通机关重重的暗道,深藏地底,不见天日,一旦被囚便插翅难逃。
赵文煊步伐不疾不徐,穿行于曲折迂回的暗道,抵达了暗室,他并没有直接往刑讯室而去,而是脚下一转,拐进隔壁一间净室。
当年耗费数载才完工的地下工程,所用能工巧匠不少,竣工后效果亦极佳,这净室便是其中一处。
净室与刑讯室相隔一道厚厚的石墙,墙上设计巧妙,净室这边可以清晰听到那边声音,反之却不能。
是墙上还镶嵌了一块不小的水晶状物事,净室看那边是透明的,而刑讯室看过来,确实漆黑一片。
净室里头,早设了案椅,赵文煊在透雕麒麟纹靠背圈椅上落座,立即有人奉上清茶,他接过呷了一口,便随手放下。
“回禀殿下,我等无能,未能让这几人开口。”负责刑讯的头领单膝下跪,垂首利落禀道。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懊恼自咎。
赵文煊并不在意,摆摆手示意这人起来。
培训探子,其中一项重要课程便是抵抗刑审,毕竟这些人深入敌营,身份败露被捕,严刑拷问必不可少。
尤其那边几个,没有几分真本事,是当不上小头领的,毕竟他们知道的事情更多。
之前,赵文煊下令要活口,底下人审问也不敢弄死弄残,出手有了顾忌,撬开他们的口便更难了。
昨夜没能审出什么,赵文煊并不觉得奇怪。
他食指轻敲扶手,吩咐道:“先随意选一个,出手无需顾忌,生死不论。”
徐非与刑讯头领立即应是,转身出了净室,往那边去了。
赵文煊抬首,淡淡扫了那边一眼,便重洗端起茶盏,撇了撇茶叶沫子,徐徐喝着。
此举目的是震慑,便是选中的人嘴巴硬,那也没关系,一个死了,便直接告诉其他人,这回是动真格了。
若其他人中,有不想死的,便会开口说话。
不过,若所有人都不畏惧死亡,亦不足为奇,届时再另行设法不迟。
柳侧妃等人一列排开,正四肢打开呈大字型,被悬于正对大门的墙面上,他们发髻散乱,身上衣衫破碎,血痕斑斑,正垂首看不清面容。
虽说不能弄死弄残,但一夜刑讯过去,几人伤痕累累是必然的。
不过他们虽分属两派,主子们彼此间恨不得对方立死,但此时却不约而同沉默不语,半声也没有吭。
徐非眉峰不动,进了门后随意一扫,便指了位于左边第一个的蔡明,道:“动手,生死不论。”
立即,便有数人领命上前。
其他几人闻言心头一凛,马上抬头看去,见了新出现的,且明显级别更高的徐非,立即明白过来。
经过昨夜的热身,终于要动真格了。
柳侧妃昔日浓妆艳抹倍显妖娆的面庞,如今一片冷肃,她五官依旧娇媚,但已不见半分俗艳,狠狠呸了一口后,她冷道:“有什么花样儿,尽管使出来,我若是哼一声,便跟你们这群龟孙子姓。”
一夜水米未进,又失血不少,柳侧妃本带磁性的声音很沙哑,听着有一种砂砾摩擦过的粗糙感,在烛火摇曳的暗室中听着,颇为渗人。
但不论是审问的,还是被审的,所有人皆不为所动。
分别被捆在柳侧妃左右的,是金鹃与画眉,前者面无表情,仿若没听到任何人的话语,而后者闻言后则垂下眼睑,同样不语。
赵文煊手下这群人,真不是吃素的,如今放开手脚招呼下去,即便素来刚硬的蔡明,挺了不足半个时辰,也忍不住开始惨呼出声。
柳侧妃冷哼,“好一个孬种。”
徐非淡淡说道:“不用着急,一个接一个来便是。”
“要来便来,何必罗嗦?”柳侧妃浑然不惧,在当上暗探那一刻,这下场谁没设想过?
徐非仿若未闻,扫了其他几个低头不语的人,不紧不慢接着道:“若是有不想死的,随时可以提出。”
回答他的,是柳侧妃的沙哑的嘲笑声。
蔡明并没有支持太久,那行刑的几人试了试他的鼻息,便回头禀报说,这人已经断气了。
“接下来,”徐非随即又扫了前头几人一眼,微抬下颌,看向面前的画眉,他道:“就她吧。”
这几人的表情变化很细微,但在徐非不动声色地观察中,依旧发现了端倪。
果然,手下利落应声,接着转向画眉,正要行刑时,一直垂首不语的她动了。
“等等!”
画眉缓缓抬起头,乱发遮住的半张脸上,还有一点鞭梢带出的血痕,她唇色苍白,双目却异常清明,直直看向徐非,道:“若是我如实道来,是否能活命。”
她咽了一口涎沫,补充道:“伤愈后必须不留残障。”
画眉的话刚出口,旁边的柳侧妃便厉声喝道:“你大胆,你竟敢背叛主公!”
柳侧妃异常激动,立即剧烈地挣扎起来,她欲挣脱束缚扑向画眉,虽是无用功,但铐着她四肢的铁环铁索反复敲击在石壁上,所发出的巨大响声,仍显示她的愤怒。
她侧头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画眉,切齿道:“你难道忘记了你的母亲弟弟吗?”
太子与赵文煊不同,赵文煊更注重让手下人身心臣服,发自内心地效忠,手下人若有家眷者,他会好好安置,让暗卫们无后顾之忧。
而太子则不同,他疑心极重,手下探子眼线们,无至亲者在世的不要,而这些被选中培养的探子们,他们的至亲,则会被太子半软禁起来,一旦探子背叛,至亲便会受尽酷刑而死。
太子并没有避讳这一点,一旦有人背叛,甚至还会让底下人及家眷观刑,以便震慑。
不得不说,这手段是很有效果的,柳侧妃的父母亲人都在太子手里,这也是她即便受尽酷刑而死,也不会吐露分毫的最大原因。
探子们大抵知道同伴的情况,因此柳侧妃才会又惊又怒之下出言提醒,这并不是因为她与画眉关系好,而是太子那边并不知道是谁透露的,以对方的性情,她的家人很可能会遭池鱼之殃。
柳侧妃还要再说,只不过刚开口,她便被卸掉了下巴,只能在喉间发出呜呜声,再无法成句。
她说不了,但画眉却说了。
“六姐,我不想死。”画眉侧头,淡淡说道:“我为主公卖命多年,如今只想活下去。”
画眉看着柳侧妃的眼睛,道:“你也不用担心我那母亲与弟弟。”她微微一笑,“那不过是继母与异母弟弟罢了。”
柳侧妃瞬间瞪大眼睛,画眉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本出身小户,父亲当年与继母有了首尾,逼死了我的母亲,本来,她怂恿父亲要卖了我的,只可惜大河先缺了堤,提前毁了我的家乡。”
“我父亲被卷走了,不过继母与奸生的弟弟却活了下来,继母领着我与弟弟离开家乡讨生活,她也没安好心,想着到了大城里再卖我的,不想,却遇上主公趁机选探子培养。”
画眉面无表情,继续道:“继母不知道这人是干啥的,不过却知道送我进去后,银子很多,还能住大房子,有奴婢伺候,于是,她便说是我的亲娘,开开心心住进去了。”
“我也没吭声,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我的亲娘亲弟。”画眉面色冷冷,道:“殊不知,这二人死了正合我意。”
她当时年纪幼小,就算成功逃跑也活不下去,于是,便留了下来,继母弟弟察觉不妥也不敢声张,她亦沉默不语,为的,就是将来出其不意留条后路。
画眉说罢,便不再理会柳侧妃,直接抬头看向徐非,道:“我知道这里所有人身份,知道很多事情。”她顿了顿,沉声道:“不过,我要见你的主公,在没有得到秦王的承诺之前,我一句话也不会说。”
秦王其人,画眉有所耳闻,他虽性情偏冷,但却从不无故呵斥责打宫人太监。
以秦王的出身而言,这一点其实很难得,太子与越王就做不到,这二人多少会有迁怒无辜下仆的行为,毕竟,在他们眼里,太监宫人命如草芥。
画眉作为一个地位不低的暗探,她能知道的阴暗面太多。
窥一斑而见全豹,画眉觉得,秦王此人,相对于他的兄弟而言,必更有可能重信守诺。
当然,面对这位天潢贵胄,即便对方翻脸不认,画眉亦无法,毕竟她为鱼肉,人为刀俎,她只能尽量为自己挣一线生机。
画眉说罢,便闭口不言,静静看着徐非。
徐非沉吟片刻,刚要语言,他身后便有低沉的男声响起,“本王答应你。”
徐非一转身,赵文煊不知何时已站在刑讯室大门处,他随意扫了室内一眼,面上波澜不兴,又说了一句,“若你有半句虚言,本王会让你追悔莫及。”
面前人紫金冠束发,一声玄色蟒袍,器宇轩昂,分明就是正在“巡察边关”的秦王。
画眉立即朗声道:“我若有半句虚言,将遭天谴,死后不入轮回,受尽万般苦处永无超生之日。”
时人敬畏鬼神,不论言行如何,此等恶毒至极的誓言,是断然不会加于自己身上的,画眉出言果决,倒是宣示了自己的决心。
有人已抬进桌椅,赵文煊回身入座,他对画眉的誓言不置可否,只吩咐左右,“放她下来,让她说。
赵文煊在京城,前后也放有不少探子眼线,即便水底深处的事情他无法尽数知晓,但影影倬倬也是能看到不少的,再结合水面上的东西分析一番,画眉供述的可信程度,他自会判断。
徐非抬手,画眉被放了下来,喝了两盅茶水后,她久渴的咽喉方缓了些,清了清嗓子,她便开始说话。
“我是太子的人,”画眉说着,她抬眼看向已被堵上嘴巴的柳侧妃,道:“她也是。”
她收回视线,慢慢说:“至于其他人,则是越王的人,今夜我们两边埋下的暗线几乎已全部动了起来,目的,便是殿下手中的虎符。”
画眉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赵文煊,只见他端坐在圈椅上,高大的身躯稳稳靠着椅背,双手则随意放于扶手,狭长双眸微微闭合,神色未变分毫,对于她的话,并不为所动。
秦王作为天然太子一党,是东宫最有力的屏障,此时听到太子谋算于他,欲窃取他的兵符,他却依旧不动如山,神色不见半点端倪。
画眉垂眸,这些天家贵人的想法,果然不是她能揣测的。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太子早就知悉柳家之事,他不但将事情泄露于殿下,试探殿下的忠诚,而且还命女探子顶替柳小姐,潜入秦王府伺机而动。”
“去年冬季奇寒,入冬开始陛下便连连大病,甚至一度不起,因此我们刚到大兴城,京城便有任务下来,目的便是殿下手上的虎符。”
“太子很焦急,几天便要催促一次,又时甚至一天几波人到大兴,当时我猜测,必定是京中皇宫里,陛下情况危矣。后来证实,果然如此。”
“于是,我们只得……”
刑讯室里很安静,只有除了她的声音外,便只有抄录供述时,笔尖触纸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画眉果然遵守誓言,将所有她知道的都一一说来,这次任务说罢,便回溯从前,事无巨细,甚至连自己的猜想也毫不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