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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梁帝已经被逼得不得不收敛起他的野心蛰伏起来,那就等于是对大胤服软了,这样一来——
哪怕她身上的嫌疑和罪名仍未得到澄清,他也不能将她怎么样了,必须把她放出来,这是一个态度,做给大胤的皇室看的。
宜华本来就不在乎梁帝对她的态度和看法,所以她也丝毫不在乎这时候紧跟着去他那要人是不是会打他的脸进而激怒他。
逼迫梁帝,甚至惹怒他,对她而言都是无所谓的。
那侍卫听她改口,却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态度上就不免更恭敬几分,拱手道:“那好吧,奴才这就去替娘娘传话,娘娘您还是请进去等候吧。”
临走,还是不放心的又看了看宜华身后的院子和四周。
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影和痕迹,又想着这是在宫里,他们刚才离开的时间也不算久,应该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就不再多事,赶紧去替宜华传信。
梁帝被气得不轻,写完国书和亲笔诏书之后就躺回内殿休息去了,陆启元被叫到他寝宫的外面又被告知了宜华的要求,眉头就狠狠的皱了起来,压着声音怒斥:“不是告诉你们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在贤妃娘娘面前乱说话吗?”
他的第一反应是梁帝这边发生的事已经被宜华知道了,所以对方才会幸灾乐祸,甚至迫不及待的来趁火打劫。
那侍卫诚惶诚恐,被他一吼,脸都白了,连忙躬身,惶恐的告罪:“大总管冤枉啊,小的们得了您的吩咐,当值的时候可是连聊天都不敢的,实在不知道贤妃娘娘怎么会突然……”
他确实是不知道其中关窍,更不懂这些大人物心思里的弯弯绕绕,他奉命看管宜华这些天,也确实是尽职尽责,没出过任何纰漏,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今天傍晚离开的那一会儿,可是吧,宜华说要见梁帝却是在他们离开之前就已经要求了,他也就完全不怀疑是他擅离职守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惹怒了陆启元,他心里也着实是怕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赶紧说道:“大总管,昨夜大胤的晟王妃入宫探望贤妃娘娘,大胤方面既然明确出面表示是要来给娘娘撑腰的,娘娘或许是想着如今借娘家的势,这才……”
昨夜宜华的寝宫外也是他当值,虽然没得机会进那院子,但是后来梁帝和武昙在院子里争执,他守在门外也听了个大概,自然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一说,倒也合理。
主要是梁帝这边的消息是陆启元亲自封锁的,他确实也相信被他封过口的心腹不敢随便去给宜华递消消息。
既然事情解释的通了,陆启元脸上的怒气就渐渐地散了。
但是这时候去叫醒梁帝,跟他说宜华找他要人?这显然是火上浇油!
陆启元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又琢磨了片刻才缓和了语气吩咐那侍卫:“陛下身体不适,喝了药刚好睡下了,你去跟娘娘回话,就说她的事咱家记在心上了,等陛下休息好了再替她传话。”
“是!”虚惊一场,那侍卫应诺就赶紧回去复命了。
因为陆启元没把话说死,并且有大胤的朝廷在背后撑着,大家都嗅到了一丝气息,这位贤妃娘娘这次应该是有惊无险的,所以回去复命时这侍卫的态度就又格外恭敬了些,尽量好声好气的将陆启元的话转述了。
宜华果然没有再为难他,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进殿里去了。
宫门这边,梁元旭被周畅源叫住,一开始还浑浑噩噩的有些茫然,等回头看见是他,登时就瞪圆了眼睛,险些扑上去把他给当场撕碎。
周畅源面上却带着几分透着明显讨好意味的笑容,表情无懈可击的快步上前行礼,顺手把捏在手里的一块玉佩呈上:“王爷,您东西掉了。”
梁元旭赤红的双目在看见那块玉佩的瞬间突然就哑了火,眼中闪过一丝骇然的情绪,仓惶的抬头看向周畅源的脸,自己则是脸色青青白白控制不住的变换。
周畅源笑容可掬的看着他,表情是内侍对待皇族时候的那种标准的讨好。
梁元旭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是动了杀念的——
他心心念念的皇位,都是因为这个人的算计才会在一夕之间就失之交臂,他既然都失去一切,一无所有了,纵然不能将这位阮先生的阴谋宣之于口,可既然这人不怕死的主动送上门来了,他却完全可以立刻栽一个偷盗的罪名借宫里侍卫的手就地将对方弄死。
而且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身边又有人手可用,他完全可以保证让对方没机会开口吐露一个字……
可是——
看见周畅源献给他的那块玉佩时,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就冷透了。
什么仇恨,什么怒火,什么不甘心……这些统统都瞬间放弃了。
无他,这块玉佩是他周岁时梁帝赐下的,每个皇子都有,只是细微处做了区分,每个皇族成员都将这玉佩视作身份的象征,得了之后就基本不会离身的,他更是一直贴身佩戴,而就在今天清晨他起身更衣准备进宫之前却发现自己的玉佩消失不见了,但他清楚的记得,昨天下半夜回府之后他是自己亲手将玉佩解下并且放在桌上的托盘里了。
他只是睡了一觉,他的贴身物件就在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
他昨夜因为回去的晚,并且心里揣着事,就没回后院休息,直接宿在了前院的书房里,玉佩不见了之后管家迅速将院子里外的人手都过了一遍,却没查到丝毫线索。
他急着进宫,便只能暂且放弃不提了。
而现在,这东西却是拿在眼前这位阮先生手里的。
这说明了什么?
如果这人是趁着昨夜两人会面时顺走的这件东西,他还不至于恐慌,可他不是!这就说明了这个人在他的府里,在他的眼皮底下还留了底牌,那人既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他的玉佩,那么下一次,只要对方想要,就也可以悄无声息拿走他的性命!
毫无疑问,这位阮先生是在堂而皇之的恐吓他,威胁他。
而他——
却是确确实实的立刻就被吓住了。
梁元旭的脑门上一瞬间全是冷汗,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杀了这个人,自己也会马上下黄泉去陪他!
这个人,无孔不入的功夫可谓登峰造极,让他彻底拜服了。
梁元旭用了全力克制住灵魂的颤抖,缓缓的松开了捏得很紧的拳头,伸手将玉佩拢入掌中,声音僵硬沙哑的道:“确实是本王的东西。”
周畅源面上还带着谄媚的笑容,并不离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梁元旭如芒在背,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再度克制住情绪开口,却是对旁边给他引路的小太监说的:“这块玉佩是当年父皇错赐,多年来本王一直贴身佩戴,意义非常,若是遗失,怕是这辈子都得耿耿于怀。多亏这个奴才捡到了,走吧,随本王出宫门去走一趟,本王这身上没带着银子,去马车上拿了银子重重的赏你。”
这位阮先生这时候找上他,无非就是想借他的掩护脱身的,梁元旭还不算蠢到家。
周畅源立刻就放大了脸上的笑容,再次行礼:“谢王爷赏。”
引路的小太监看了他一眼,宫里的人都势力,见钱眼开,这很正常,于是也没过问,径直引了梁元旭出宫。
出了宫门之后梁元旭就打发了他,他也急着回去复命,自然也不会过问梁元旭究竟会赏那个捡到他玉佩的太监多少银子,就先原路返回了。
一出宫门,梁元旭勉强支撑的双腿就仿佛瞬间软了下来,但是他知道身后的宫门附近还有很多御林军在值守,他不能再出纰漏了,于是咬紧了牙关,牙根都渗出血来,一步一步继续往前走,只是——
明显的脚步慢了许多。
他的马车停在对面,这时候已经是晚上,离开宫门三丈远之后视物就不是很清楚了,周畅源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一起走到马车旁边。
“王爷!”等在那里的心腹立刻跳下马车,他还不知道宫里出了什么事,只是看梁元旭腰都不太直了,以为他是累得很,就伸手来扶。
梁元旭却直接隔开他的手,寒声道:“早上那个用来掉包的太监呢?带他过来。”
每天一大早,天亮之前都会有御膳房的一批人跟随御厨出宫采买食材,回宫的时辰和百官上朝的时辰差不多,梁元旭当然没办法把周畅源塞进百官中弄进宫,就从御膳房找了个身材与之相似的出来,趁着天黑让两人调换了,混进去。
那人自然是留着的,他那心腹虽然明显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此刻也不敢多问,只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就领命去了:“是!”
梁元旭没理他,直接带着周畅源绕到马车的后面,刚一隔开宫门那边的视线,他就忍无可忍的爆发了,回身一把揪住周畅源的衣领,目赤欲裂的低吼:“本王与你何仇何怨,你巧舌如簧的诓我,原来是要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完了!全完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原以为唾手可得的一切,全都烟消云散了。
周畅源却直接扯开他的手甩开,连看都不正眼看他,只是动作优雅缓慢的摘掉帽子,脱下身上的衣袍,将衣服团成团往车辕上一扔,一面散漫的冷嗤道:“能侥幸保住一条命就是你莫大的运气了,这条命来之不易,你该好好珍惜。”
他的语气散漫的就像是在闲聊一样,说完,转身就走。
“你想就这么走?”梁元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追上去两步,还想却拉扯他,这次却被他提前一步转身给避开了。
周畅源的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看他的眼神就是毫不掩饰的看废物,眸光幽暗的警告道:“就当没见过我,也别管我都做了什么或者将要做什么,这都跟你没关系,否则的话我随时随地让你消失。”
他的语气依旧桀骜中又透着明显的散漫,明明没有任何的威胁力度的,但却像是一柄刀刃,直接破开梁元旭的胸膛,插入心脏,将他死死的钉在了原地,嘴唇下意识的蠕动,却半天吐不出一个音符来。
周畅源却是毫不迟疑的再度转身,步伐很快,渐行渐远。
他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就有个人影牵着马从旁边的小路上走出来,把缰绳递给他,两人打马离开了。
梁元旭站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知道自己人多势众,想要杀了这个人很容易,可是——
他只想杀人泄愤,不想同归于尽。
于是最后忍了好久,终于踉跄了好几步,再提起不起一丝的力气,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这边来接应周畅源的人是那个一直跟着他的瘦小的随从,两人一边打马离开皇宫附近,他才一边心有余悸的说道:“主子您可算是出来了,大胤晟王妃那行人没过午就出城北上了,宫里的消息小的一时又窥探不到,还一直替您担心呢。”
周畅源的面色阴沉,目光阴郁,这时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戾气,已经没了方才面对梁元旭时候的冷静自持,他咬牙切齿的道:“有人盯着他们吗?想想办法,最好路上能将那丫头给做掉。”
小个子明显是意外的,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很确定的问:“您是说……晟王妃?”
周畅源眼中现出几分懊恼烦躁的情绪来,抓了抓头发后才又恢复了冷静,点头道:“屡次观察下来,这个丫头绝非善茬,我原以为她会是萧樾的软肋,却似乎是低估了她,想用她来拖萧樾的后腿怕是很难实现了,她反而更能帮到萧樾很多,既是如此……锄掉她才能达到最为立竿见影的效果。”
既然这个丫头精明,可以作为萧樾的臂助,并且又深被萧樾看重,如果能锄掉她,一则等于斩断了萧樾的左膀右臂,二则——
失去心中所爱,掌中至宝,萧樾会怎样?
不仅能打击他,甚至还有可能直接让他乱了心神,一蹶不振。
这样,挡在他面前的最大一个屏障没准就可以自己土崩瓦解。
那小个子听得却是越发心惊:“主子,您的意思是这次不需要隐藏就直接出手行刺晟王妃吗?您要知道,这样就等于是正面和晟王甚至大胤那边冲突了,那么长公主那……”
周畅源恨周太后那些人他是知道的,以前就算对大胤方面的什么人出手,也都尽量拐弯抹角的借用他人之手,不是因为他惧怕皇权,不敢正面与皇室那些人为敌,而是因为大胤皇宫里的那些人都是宜华的血亲,他怕她质问的时候没法交代。
所以这一次,周畅源居然一改常态,着实是让他这随从有点接受不了。
周畅源一听他提起宜华,眼中就又浮现一抹暴戾之色,他用力的捏着拳头,咬牙道:“照我的吩咐去做。”
那小个子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气,瞬间就噤声不再言语了。
周畅源周身笼罩着的那股气息却久久不散——
宜华,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么?不!不会的!
*
皇宫。
梁帝因为睡得早,这一觉下去却并没有睡到天亮,只在过了午夜之后就醒了。
他身心俱疲,重新闭上眼想要再睡,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干脆就爬起来了。
守在外殿的陆启元赶忙带人进来伺候,一边叫人给他擦手擦脸,一边叫人去准备些宵夜送过来。
梁帝心里憋闷,在床上坐不住,就起身去了外殿,结果一眼就看见昨天他写的那封国书,目光落在其上,久久未动。
陆启元盯着他瞧了许久,察言观色,然后才问:“陛下,您怎么了?”
这国书他之所以没收起来是因为太了解梁帝的为人了,昨天做的决定其实他很有些是在气头上的,陆启元怕他醒来之后又反悔,所以就没敢直接把国书拿下去处理,想等梁帝清醒了再试探一遍他的意思。
梁帝的思绪被他打断,脸色有些阴沉,但他却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却没有任何一样的情绪流露,只摆摆手道:“天亮就拿去给李相,让他先过目,他若是也无异议,就传令礼部和鸿胪寺,让他们准备,今年让李相亲自走一趟去大胤拜访吧。”
当初把梁晋送到胤京是他和萧樾之间的约定,也是签了国书的,现在他要提前把人接回来,就是出尔反尔,虽然是情有可原的事,但如果大胤那边就是卡着当初的国书不放人,他也无法,所以为表诚意和重视,这一次他倒是给了梁晋前所未有的待遇,让李丞相亲自去谈判。
无论结果如何,这起码已经是个态度问题了。
就连陆启元都马上慎重了起来,赶忙敛神应诺,一边先将那国书收进自己的袖子里。
不多时御膳房就送了一桌子饭菜过来,样式很多,做的也很精细,满殿飘香,但梁帝本来就在病中,又加上被气得不轻,哪有胃口,只陪着清淡的小菜吃了一碗粥就让人撤了。
伺候他吃饱饭,见他脸色缓和了,陆启元这才试着委婉的开口:“陛下,既然已经定了权宜之计要和那些大胤人缓和一下关系了,那么……贤妃娘娘那里……是不是得另外拿个章程出来了?”
绿帽子的事可不是小事,果然,梁帝的脸色瞬间就又阴沉下来,手里捧着茶碗都送到嘴边却又不动了。
陆启元赶忙垂下了眼睑,屏住呼吸。
梁帝那边也暗暗的调整了呼吸好几次,虽然心中一万个抵触不愿意,最后也还是咬牙道:“你去处理吧。”
他自己是决计不会再去跟宜华见面了,怕见到人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陆启元得了这样的吩咐,立刻见好就收,也不多说了,只恭敬的应诺:“是……”
他纵然现在对梁帝忠心,也自有自己的私心和小算盘,梁帝眼见着时日无多,在梁帝驾崩之后,他还得在新帝手底下混,既然大胤不能得罪了,那宜华的地位就等于是屹立不倒的,所谓的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既然已经可以预见到未来了,他自然就会把握住机会,提前为自己营造最好的生存环境。
梁帝睡不着,陆启元伺候他喝了茶,他就坐到案后看书去了。
陆启元上半夜没睡,下半夜确定梁帝这没事,就要回去睡了,梁帝见他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嘱咐他:“还是让她在关雎宫呆着,不要放纵!”
对宜华,他终究是带着十二万分的防备的。
“是!”陆启元领命,然后退下,先回去打了个盹儿,等到天亮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李丞相,然后就亲自带着太医去慎刑司将邝嬷嬷和宜华的大宫女接出来,仔细诊治打理了一番才亲自送回了宜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