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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胡天明再度看向武青林,拱手道:“侯爷海量,本官领情,眼下本官这里还要继续公务,侯爷连日辛苦,就不留您了,来日有空,再登门拜访。”
武青林还礼,颔首道:“胡大夫客气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就径直带着武昙离开了。
他兄妹两人走得干脆,仿佛稍后即将发生的事与他们半点干系也无。
霍常宇那边则是有点傻眼——
他本来已经被打得就只剩半条命了,一瞬间随从护卫就全都被轰了出去,他本人也被衙役粗暴的自担架上给掀了下来。
刚刚散开的衙役和书记官等人迅速归位。
公堂之上很快就恢复了一片肃穆。
武青林兄妹出得公堂,自然第一眼就看到站在下面台阶旁边的何氏和霍芸好主仆。
三个人立刻屈膝行礼:“侯爷好走!”
何氏忍着脚疼偷偷侧目去看霍芸好的表情,却见霍芸好居然和自己一样,规矩本分的低着头,连看都没看眼前这位侯爷一眼,更别说眉来眼去了。
她心里有些急,可她们是女方,又不能怂恿小姑子主动和外男搭讪,最后就只剩干着急了。
武青林看见霍家的人,脚步倒是顿住了,不过却不知道是因为大庭广众还是怎样,居然最后也没说什么,只略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武昙在旁边看得直瞪眼,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握住何氏的手提议道:“霍家嫂嫂扭伤了脚,要么……我跟大哥送你们回去?宫里哪个太医治跌撒损伤最好的……大哥?”
何氏哪好应承这样的好意,只能佯装镇定的推拒:“一点小伤而已,不必麻烦武二小姐了。”
霍芸好看样子是真镇定,从容不迫的露出一个笑容:“不用了,马车就在外面,稍后我们自行回府即可,今天已经给侯爷和武二小姐都添了太多的麻烦,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
何氏也知道今天这事儿是他们霍家做的孽,只能顺着霍芸好的话茬也连忙赔罪:“是啊,都是我们霍家疏失,今天差点惹了大祸,改日……应该备了礼物登侯府的门正式赔罪才是,侯爷和二小姐见谅。”
两人都不知道这霍常宇究竟又惹了什么麻烦出来,一时倒是不敢走的。
虽说已经分了家,可毕竟也都是写在一本族谱上的,这个霍常宇又和霍芸婳狼狈为奸,仗着有霍芸婳这个皇妃做靠山,完全不知天高地厚,可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大事都敢做的,万一闯了大祸,他们另外两房怕是还得受牵连,所以不等在这里看看情况是真不放心回去。
武昙能了解二人的心思,反正她该帮的也帮过了,她大哥既然一直无动于衷,她也就不多说了,点点头道:“那好吧,我们先走了。”
武青林率先举步,兄妹两个一前一后的朝府衙外面走去。
何氏和霍芸好纷纷抬起头来,目送两人的背影。
霍芸好面上无喜无悲,但何氏却看得出来她的情绪其实不太对——
自己这个小姑子一向稳重从容,平时话也不多,可细微的神色之间却有不同的,早上出门的时候对方那是真平静,心无旁骛,这会儿却显然是心事重了,人都跟着沉闷了。
“好……”何氏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府衙外面已经看见衙役带着个神色憔悴又颇显得有几分狼狈的妇人进来了,一边走一边驱散围观的百姓:“让开让开!人犯带到,不得阻挠公务!”
姑嫂两个暂时就顾不上别的了,连忙定了定神去关注里面公堂上的情况。
这边武青林兄妹从衙门院内出来,武昙走到马车前就恨铁不成钢的跺了两下脚,瘪着嘴回头给她大哥甩脸子:“这就走啊?”
武青林面色平静:“后面的事情你不是都安排好了么?既无悬念,就没什么热闹可瞧了,我们继续留下去反而惹人生疑,就不要给胡大人惹麻烦了。”
若说是在前两天,武昙还是十分期待她自导自演的这场好戏的,可这会儿吧——
她早没兴趣了,反而更关心他大哥所谓“奸计”的进展,霍芸好干脆利落,客客气气的把他好不容易蓄谋说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大把银子往外一甩,他们两家的来往就变成了硬邦邦的公事公办,虽说人家的自力更生,一举两得的既完成了自保又撇清了他们武家的名声,原就挑不出错处,可武昙心里却是默默地替她大哥吐血的……
让你脸皮薄,让你迂回,让你玩什么曲线救国战略,现在好了吧,你费这么大劲绕这么大弯,干干净净的又退回原点来了,看你后面怎么办?
这么一想,就能理解萧樾那厮的优势来了——
他脸皮厚啊!他没原则,没底线,死缠烂打不要脸啊!
可她大哥毕竟不是那样的人,现在逼着霍芸好,大约也是心里尴尬吧……
武昙觉得她大哥此刻必然也是心中郁卒,也不忍心伤口撒盐,索性便绕开这一茬了,叹了口气乖乖上了车。
武青林翻身上马,亲自护送妹妹的马车回府。
青瓷悄悄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去,看着外面面色冷峻高坐在马上的武青林,也没能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来,也终是忍不住退回来问武昙:“侯爷是确实想求娶霍家姑娘的吧?”
她跟着武昙,多少也对武青林有些了解,只有霍常宇才会觉得他是被激出来的婚约之说。
不过这会儿青瓷两个也是纳闷坏了——
她们观察武青林和霍芸好可没武昙那么久又那么细心,只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毫无征兆,突然就这么发生了的。
武昙拿了桌上的茶壶倒水,随口道:“都蓄谋已久了,你说真的假的?”
青瓷和蓝釉互相看看,是真不太能理解这个所谓蓄谋已久到底都蓄谋在哪儿了,但毕竟是主子家兄长的私事,她们俩也不好一直刨根问底。
最后,蓝釉只是叹了口气:“可惜那位霍二小姐太不解风情,居然当堂甩了大把银子出来堵了侯爷的口。”
武昙喝了口水,闻言,眼底居然难得浮现出几分自嘲和落寞的神色,感慨道:“她那不叫不解风情,她那只是太清醒了。”
蓝釉两人还是不甚理解,全都神色迷茫:“怎么说?”
“霍家没落了啊!”武昙道:“如今她家只靠着一个才刚升至六品官的霍常亭撑着,而且霍常亭还丁忧在京,三年之后能不能再次顺利启用都难说,可我定远侯府如今却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两家门第相差悬殊……虽然俗语都说男低娶、女高嫁,可最好的婚嫁关系还是建立在门当户对的基础上的。且不论我家祖母会不会应承这样的一门婚事,若是霍芸好真的就听我大哥的一句‘戏言’就主动较真应承了这门婚事,一定会有无数的人在背后嘲讽,甚至是指责和诟病于她,乃至于我们侯府。这样的亲事结下来……你们自己扒拉手指头算嘛,从头到尾,对双方而言可有一点助益?”
武昙对她大哥的整体条件还是有足够的认知和信心的,如果只是从人品外貌上挑,她打死也不信霍芸好会对她大哥一点心思也不动。
可她自己本身就是个十分清醒的人,于是就特别能明白霍芸好此时的心境。
霍芸好就是活得太清醒,太认真了。霍家与武家门不当户不对,一旦强行结亲,起码在最近的三五七年之内,他们两家都会成为京城里整个权贵圈子里冷嘲热讽和诟病指摘的对象,不仅如此,她也知道霍家前面有太多对不住武家的地方,武昙兄妹两个虽不计较了,武家的其他人心里却不能完全没有隔阂,如果武青林因为娶了她,再让武家成了全京城嘲笑的对象,那么即使勉强成婚了,婚后老夫人对她的不喜也只会有增无减。
不仅有外患,还有内忧,既然面子里子全无,那又何苦?
这世上有的女孩儿会为一眼误终身,但霍芸好和武昙都不是那样的人。
她们习惯了权衡利弊,习惯了往长远里去看事情,也许将来有一天情到深处,也会义无反顾,但是在一开始却是不会轻易的就将自己一头扎进去了。
青瓷两个都是自小与世隔绝,并不是在市井之间长大的,对这世间有些生存法则还不是特别理解。
武昙的话,她们听来是有道理的,但是说到底毕竟不是一个阶级和圈子里的人,她们对“人言可畏”四个字确实是看不了那么重……
“这么说就是没戏了?”蓝釉遗憾忖道。
“也不一定!”武昙莞尔,俏皮的眨眨眼,“看我大哥的诚意咯!”
蓝釉却沉浸于自己的思绪里,没太在意她的话,随后忽的一拍大腿:“呀!六十万两!那霍家小姐的那笔银子岂不是打水漂了?就为了气死霍家那对不要脸的兄妹?就算是拿来买她和侯爷彼此的名声也不值那么多啊!”
虽然不是自己的银子,可是想想那么大笔银子就那么被霍家小姐豪迈的一巴掌用一张文书拍在了胡天明的衙门里,也是替她肉疼不已。
“噗!”武昙失笑,恨铁不成钢的剜了她一眼:“要不说术业有专攻,你们俩也就只有卖力气打架的份儿了。什么霍常宇霍芸婳,她们哪个值得霍芸好拼血本?说是澄清她和我大哥彼此的名声,也只是个表象罢了,这才是霍家二小姐有大智慧的地方。”
青瓷和蓝釉两个今天是屡次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真的不怎么好,又是互相干瞪眼了半晌也没能领悟玄机,于是只能齐刷刷的去盯她家主子。
武昙则是十分的嘚瑟,眉飞色舞之间都露出了如有荣焉一样的表情来:“六十万两银子,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吧?”
两人点头。
“就是啊!这么的大笔的银子,就算砸水里,也不能只听个响儿,顺带着还得看个漂亮的水花呢。”武昙得意道:“照我大致的估算,等这么一笔银子凑出来,霍芸好的家底起码要散出去八成以上。虽然打着的是田氏的旗号,可银子毕竟是从她手上做主交出去的,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打着为国事尽心的旗号。她一个闺阁女子,能有如此气节……胡天明不是已经当众承诺会写折子呈送陛下了么?当初皇甫七那厮还用百万石粮食和百万两银子换了顶探花郎的帽子戴呢。如今霍家小姐散尽家财,朝廷方面必然要有表示,最保守的估计也该有皇帝陛下的口头嘉奖,或者赐霍家一座象征忠义的贞节牌坊也有可能。”
霍芸好是个很有眼光和决断的人,如果只以为她散尽家财是为了与霍常宇那两兄妹置气,就实在是太小瞧她了。
青瓷恍然大悟:“哪怕只是得陛下的一句夸奖,霍二小姐就也不再是个寂寂无名的闺阁女子了。以前惠妃屡次为难她,不过就是欺她只是个闺阁女子,即使因为某些见不得人的原因和手段被磋磨死了,只要稍加遮掩,也会死得无声无息。可只要霍二小姐因为捐银充军饷一事得了陛下褒奖和世人夸赞的好名声……惠妃即使是披着一张皇妃的皮,以后也会投鼠忌器,反而要绝了心思,再不敢轻易出阴招害她了?”
如果是花钱买平安的话,那这六十万两银子花出去,就好像是值得了。
毕竟——
如果命先没了,就算有再多的银钱在手也无福消受了。
蓝釉若有所思的也跟着补充:“不仅如此,霍家姑娘既然已经将大部分的家产散了出去,惠妃和霍常宇两个也就不需要再针对她去争什么抢什么了,这样……她才算是彻底甩开了那两块狗皮膏药。”
一举两得!
与此同时,京兆府衙门的公堂之上,胡天明正在经历他人生中的一场重要的考验。
当时衙役将柳馨带上了堂,霍常宇就有点受惊过度:“柳馨?你……你……”
等等!之前衙役说的什么?这女人是来告他的?告他的罪名是什么?
霍常宇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可刚才他就只顾着疼了,根本没在意旁边衙役和胡天明的对话,这时候就仔细回想起当初的事了。
那时候他利用柳馨的关系替霍芸婳在定远侯府里改了武昙的八字帖,后来为了笼络封柳馨的口,是有听从霍芸婳的建议——
因为他还不曾娶妻,霍家书香门第,更不会允许青楼女子进门做妾,所以就想赎了柳馨出来,并且将她收做外室,这样正好可以笼络着封这柳馨的口。
可柳馨却只同意他帮她赎身,又要了二百两银子说要离京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来过了。
当时因为那八字帖的具体用途他也不曾对柳馨透露,柳馨根本就不知道内幕,这女人对他来说并无威胁,他想也没想就掏银子打发了。
如今时隔一年之久,却没有想到还会再见柳馨,而且还是在公堂之上?
柳馨那边自从被人意图谋杀之后就被吓破了胆,就是被衙役护送来京的一路上也一直都战战兢兢的,备受煎熬,此刻见了他,当即就扑上去又抓又挠的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混蛋,好歹咱们也曾相好一场,我也是帮你做过事,出过力的……你就算是不念旧情也得念点交情吧?你杀我!你派人去杀我!”
若在平时,霍常宇未必会在她面前吃亏,可他刚挨了打,站都站不起来,被柳馨这么一扑,屁股落地就疼的几乎昏厥,又哪里顾得上躲这疯女人?
“公堂之上,不得放肆!”衙役连忙上前来拉。
霍常宇脸上已经被抓出四五处血痕,有一道刚要在眼皮上,有血珠泌出来,他痛得龇牙咧嘴,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柳馨被衙役扯到了旁边,一时挣脱不开,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哭。
“肃静!”胡天明坐堂也是见惯了这样的泼妇的,当即一拍惊堂木。
柳馨的哭声立刻戛然而止,收敛着重新跪好就开始诉苦:“府尹大人做主,民妇冤枉啊!”
“你有何冤情,如实说来!”胡天明一脸威严。
柳馨满是怨愤的回头一指身边跪着的霍常宇,再度迸出眼泪来:“大人,民妇要状告于他,他买凶杀人,意图将民妇置于死地!”
“你信口雌黄!”霍常宇一听她当面就栽了自己一项杀人的大罪下来,也是瞬间恼羞成怒:“大人,不要听这个贱……刁妇胡说八道,她这是诬告,草民与她无冤无仇……”
话音未落,胡天明已经开始反问:“那你可认识此人?”
“不……”霍常宇脱口就想说不认识,随后想起来这是在公堂之上,立刻又住了口,迟疑着目光闪躲。
胡天明却不给他组织语言的时间,直接又转问柳馨:“柳氏你说!”
“霍三爷当然认得民妇,不仅认得,还曾数次共度春宵,熟得很呢!”柳馨狠狠剜了霍常宇一眼,挑衅的一扬眉,反正她就是青楼出身,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不等胡天明再问话就自主说道:“大人明鉴,民妇原是京城柳家庄人士,后因父亲烂赌被卖入青衣坊,霍三爷便是民妇当年的恩客之一,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叫人去传青衣坊的老鸨春娘过来作证,看民妇所言,是否属实。”
胡天明看向霍常宇。
霍常宇知道避无可避,顶着外面围观百姓嘲笑他宿妓的粗鄙之言艰难的点了点头,随后又赶紧澄清道:“大人,草民早前是曾为女色所迷荒唐过一阵子,可宿妓一事并不需入罪的,何况一年前草民已经替这柳馨赎身,并且给了她安身钱,妥善安置了她,实在不知道这妇人发的什么疯,突然又状告草民!”
胡天明略略点头,又问柳馨:“你说霍常宇买凶杀你,可有凭证?”
柳馨也是心中暗恨,急急地道:“还要什么凭证,那夜潜入民妇家中的匪徒亲口所言,说是霍三爷指使他们前去杀我灭口永绝后患的!”
胡天明已经从“灭口”二字之间听出了猫腻,不过却先不点明,反而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那就是口说无凭了?”
下面府衙一并送来的文书上说,入室行凶的两个歹人已经窜逃,并没有被捉拿归案。
霍常宇松一口气:“大人英明,这妇人出身下贱,一言一行皆不可信!”
“你……”柳馨是认定了霍常宇要杀她,见他不仅抵赖不认还辱骂自己,当即又要扑上去厮打,好在这次衙役早有准备,将她死死的按住了。
她一时挣扎不得,终气得嚎啕大哭,心一横大声道:“就是他杀我!民妇有证据,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他……一年前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他指使我利用我在定远侯府做事的妹去改了侯府小姐的一封八字帖,事后才拿钱打发了我!”
霍常宇大惊失色,想要去捂她的嘴都来不及,柳馨已经愤慨不已的全说了:“民妇一开始受他蒙蔽,大人,您当民妇为何要远走他乡?那是因为后来我发现,我妹妹刚替他改过帖子没几天,定远侯府的三小姐就被赐婚嫁进东宫为太子侧妃了。定远侯府二小姐的生辰是在六月,我妹妹受他蒙蔽替他改的就是侯府二小姐的庚帖,府尹大人以为——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所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