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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幸是个乖顺而识时务的小孩, 有时太识时务了一点, 甚至让她看起来显得很市侩, 比如老是不自觉地讨好大人。
徐溪晚没说什么, 收回目光, 指着靠窗的一个座位淡淡说:“你坐那儿。”说完自己在邻座坐下,系上安全带, 拿出一本书开始看, 不再管林幸。林幸松了一口气,学着徐溪晚刚才的动作, 也坐好,系了安全带。
林幸安静, 不哭不闹,没人理她的时候, 她可以一个人坐一整天,一动也不动, 这样的孩子很容易被人忽视, 徐溪晚刚上飞机那会儿还记得自己带了个孩子,后来专注看书, 也忘了自己是带着林幸一起的, 只当旁边那是个空座位。
林幸第一次坐飞机, 飞机起飞的时候耳朵又闷又胀, 很不舒服, 只好捂着耳朵闭着眼,忍了一会儿,等到飞机平稳了,才觉得好多了。林幸知道自己这时候已经在离地面几千米的高空中,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觉得新奇有趣,脸都贴在窗户上,想看看飞机外面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真能看到云彩。
可惜她们是晚上九点的飞机,机舱内照明良好,外面又很黑,林幸只能看到玻璃中自己的倒影,窗外的景色完全看不到。她不死心地贴着窗子趴了好一会儿,直到脖子都酸了仍然看不见什么,这才失望地坐正。
她自个儿找乐惯了,又害怕被别人关注,没人理她她更高兴,自顾自玩薛曲双送给她的唐老鸭玩具,玩了一会儿冻疮又发作,把冻疮膏拿出来,挤了一点给自己抹上。
自己要被带到哪去?未来会怎样呢?林幸看着冻疮膏的包装盒发呆,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她甚至不知道坐在自己身边的漂亮女人叫什么名字。
走一步算一步呗。
她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早就累了,坐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打起瞌睡,最后歪着头,沉沉地睡过去。
飞机准备降落的时候,徐溪晚收起书,转了转自己有些僵硬的脖颈,眼睛不经意瞟见林幸,微怔,才想起来自己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还带了个孩子。
这孩子叫林幸,是林灵的女儿,除了一个姓和林灵一样,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像林灵,就连睡觉时也保持着她的谨小慎微,徐溪晚看得生厌。
徐溪晚伸手拍了拍林幸肩膀,林幸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迷茫地看着徐溪晚。
“快到了。”徐溪晚说。
林幸点点头,她瞌睡还在,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没发出声音,小脏手往脸上狠狠搓了几下,脸都搓红了才把睡意赶走,静静等着飞机降落。降落时林幸耳朵里又是一阵胀痛,好在她已经有了一次经验,及时捂上耳朵。
到达津岭已经深夜,薛曲双提前联系好的司机已经等候多时,一见徐溪晚带着林幸出来,立马把她们接上车,后车座很黑,林幸又开始昏昏欲睡,不过这一次不敢再睡着,小鸡啄米啄了一路,实在困得受不了,就照着自己大腿使劲掐一把,直到凌晨一点,司机总算停车,林幸想,这大概就是最终目的地。
徐溪晚目前住在一个挺普通的中档社区里,地段不错,小区设施也还可以,其余的就有些不够看了,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徐家人,都不屑于住这样子的地方,在徐家人眼中,这地方大概就和贫民窟差不多。
徐家是津岭第一大族,自家有传承百年的老宅,占着津岭市郊风水最好的一块地方,还是当年徐家先祖请了当时津岭最有名的算命先生算出来的宅基地。
按理说徐溪晚是徐家人,也应该住在徐家的宅院里,可她出身不正,跟着她母亲在外面长大,长到十五岁才被她父亲接回徐家去,当时的正统徐夫人性格刚烈,听说徐溪晚被接回徐家便闹了一场。
平白无故领回来一个十五岁的私生女儿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又有徐夫人在其中搅和,于是徐溪晚认祖归宗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没能入得了家谱,徐家宅院里自然也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徐父本来也不大想管徐溪晚,没多久就把她送到国外去念书。
徐溪晚回津岭才不到半年,只能在这找个暂时的落脚点。
从某种角度来说,徐溪晚和林幸其实很像。
都是没人要的。
这个住处对徐溪晚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对林幸来说,已经是天堂了。
上了楼,徐溪晚开门进屋,钥匙随意放在玄关处的鞋柜上,回自己卧室换了身舒适的居家服,忘了招呼林幸,出来时,就看到林幸还站在门槛外面。
林幸在门外犹豫踟躇,不确定自己是否被允许进去。
她脚上那双鞋又破又邋遢,两只鞋底都被磨破了洞,她通过打开的防盗门小心观察屋内环境,徐溪晚的房子锃明瓦亮一尘不染,连地砖都光可鉴人,干净得让林幸紧张。
徐溪晚扶着门,“进来。”
林幸向后退了几步,摇摇头,“会把地板,弄脏。”
在林幸的认知里,弄脏东西是要挨打的,扫把、擀面杖,或者是舅舅腰上那根磨损严重的皮带,无论哪个招呼到身上都是连皮带肉的疼,林幸光想想就怕得发毛,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随你便。”徐溪晚不懂林幸脑子里幼稚的想法,她惯用的对付小孩的方法只有一个——吓唬。于是她晾着林幸,转身回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又走到玄关处,威胁,“你不进来我关门了。”
林幸依旧摇头,不敢进去。
徐溪晚没耐心哄她,看她真不进来,砰一声把门带上,把林幸关在了外面。
林幸面对那扇紧闭的大门,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连走廊里的声控灯不久之后也灭了。徐溪晚大概不会再开门了,林幸挪动双腿走到门边,背靠墙壁,盘腿坐下。
严冬深夜,走廊两头窗户都开着,冷风呼啦啦灌进来,林幸戴上帽子,用羽绒服过长的下摆把自己两条腿都盖上,小手揣进袖管里,靠着墙打盹。她不是第一次睡走廊,早就总结出了一套尽量避免生病的方法。
林幸年龄太小,无法全然理解大人的世界,她其实也不大懂自己哪些行为是对的,哪些又是错的,只是在一次次的辱骂殴打中总结出了一套可以尽量让自己活得舒服一点的经验,少吃饭菜少说话,少出现在大人眼前,不得不出现的时候,就尽量把自己伪装成透明人,总之就是少引起别人的注意,没人注意,自然也就不会挨打挨骂。
这是弱小的林幸的生存法则。
林幸很少有跟人沟通交流的机会,就连说话都是跟着电视学的,没人知道,她到现在说话都还说不利索。
反正也没人在意。
对林幸来说,说话并不是一种必须的生存技能,相反,保持安静才能让自己活得更容易一些。
即使是津岭这样顶级繁华的城市,夜里也很安静,尤其又是深冬,周围连虫鸣都听不到,要竖起耳朵仔细听,才能听到遥远的马路上偶有几辆车飞驰而过的隐约声响。
夜里的寒风和低温,羽绒服是扛不住的,林幸身上越来越冷,她尽量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可手脚还是越来越冷。
快睡,快睡,睡着了就不觉得冷了。
漆黑的深夜,林幸缩在徐溪晚家门口,也不动弹,远远看去就跟一个装得鼓囊囊的垃圾袋差不多。
她偷偷打量徐溪晚好几次,徐溪晚脸色铁青,瞳孔里一片暗色,眉头微拧,嘴唇抿成一条线,全不似平日,总是向上弯起一点好看的弧度。
这副面孔依旧好看,林幸却很心惊。她几次想跟徐溪晚解释,嘴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晚……”等林幸终于鼓起勇气要说,还没叫出徐溪晚的名字,徐溪晚已经给她上完药,收拾好药箱,转身把药箱放回电视柜抽屉里,然后直接进了厨房,压根没管林幸。
徐溪晚生气了。
林幸沮丧地想,她该生气的,都是自己太笨,害她一起丢脸。
林幸在学校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好,只是她一直没敢跟徐溪晚坦白。开学第一天林幸就在班上出了大丑。
开学第一节课是语文,也就是她们班主任的课,班主任抽查功课,一个一个地点孩子起来背诵上个学期学的唐诗,林幸是直接从下学期开始念的,对上学期学了什么完全茫然,一直低着头,祈祷千万不要是自己,结果就被班主任第一个点起来,要求背诵。
林幸站了起来,脸胀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