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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好, 你怎么了?”
满好回过神来, 目光闪了闪, 忽然轻唤:“裴振亨?”
“嗯。”
“裴振亨?”
“嗯?”
“裴振亨?”
裴振亨忍不住笑,“满好,你这是怎么了?”
满好的双手揪着拧着横搭在肩上的那条浴巾的两只角,不错眼的望着他:“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还是不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男人。”
“……”裴振亨缓缓站起身来,“为什么这么说?”
满好垂眸,无意识的笑了笑,“因为突然发现你很优秀啊,我只觉不认识这个人,又觉得我和你好像是不同层次的人。”
“……什么层次?”
满好又笑了笑,笑容勉强,“啊, 你如今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而我呢,与你相距遥远,我不过是……”
她想说她跟自己有阶级差距了吗?
并不想听到这样让他心里很不舒服的话。
“什么上市不上市, 不过是新三板挂牌而已, 亏损的公司都能去!”有些粗暴的打断她,“满好,我们并没有不同层次,只是不同行业而已。你的优秀才是有目共睹的。”
一定是他刚才话太多了,显摆什么?满好应该是不喜欢话多的男人。
亦或是她不喜欢男人太专注工作而忽略了她。
噢, 对了!古佳佳不就是这样的女人吗?
裴振亨, 你怎么就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呢?!
不想再听到她拉开两人距离的话, 得转移她的注意力。
看满好的手还在绞着那条浴巾,裴振亨伸手就去拉她肩上那条半湿的长毛巾:“都已经湿了,拿下来吧,会感冒的。”
满好没有防备,不意他突然有此一举,于是本能的用劲儿,欲要将浴巾往回拉。
裴振亨不明所以,自是不会和她争抢,遂立刻就松开了手。
满好一跤坐倒在床上,“啊!”顺便发出一声惊呼。
再仰头一看,发现两人的姿势无比暧昧。
她撑在床上,裴振亨站在床边将她居高临下的罩着。
她这是在做什么?
侧身躺在床上恰恰摆着一个撩人的姿势,吊带裙的下摆处,搭在床上的一条腿已经露出膝盖以上部位,明显可见那肌肤滑腻又有光泽。还有那一缕缕散落胸前的半干长发,将她玲珑曲线半遮半掩,惹得人只想把那长发撩开看得更仔细。以及,她那双望着自己的眼湿漉漉的,闪着一点点哀求的光芒,楚楚又可怜。
赤~裸裸的勾引吗?
其实都不用勾引,似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男人面对女人这副柔弱模样时,都更有想要欺负她的冲动了。
裴振亨的眼眨了眨。
满好:“……”
小镇上的旅馆条件很不好,房间逼仄,且灯光黯淡。
但是此时满好非常感谢这昏暗的灯光,这样裴振亨就一定不会看见她爆红的脸。
意识到危险逼近,她立刻就想要跳下床去。
但是裴振亨却已经俯身下来了,并强势的将她的双肩摁住。
满好又急又羞,推拒一阵,最后终于忠实自己的欲望,默默闭上了眼。
两张唇刚刚碰触的刹那,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裴振亨:“SHIT!”
满好:“……”
莫名觉得他骂脏话的样子帅到让自己瘫软如水求占有是怎么回事?
手机铃声还在锲而不舍的响,誓要驱散房间里所有暧昧和情~色的味道。
满好费力的伸手勾到了枕头边的手机,迅速看了眼屏幕,再抬头瞅瞅还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脸色发臭的男人。
他也低头看着她。
完全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而是一副理所当然要她赶紧关机的模样。
满好只得轻声道:“是满妙。”
裴振亨这才不情不愿的爬起身来。
满妙的电话,他就不好让满好不接听了。
但是欲望正炽,自然脸色仍旧不太好。
满好迟疑了下,补充道:“我估计她是想来问审计情况的,可能有人给她通风报信了。”
裴振亨一怔,随后无声点头。
趑趄片刻,开口征询:“可以让我也听一听吗?”
他这么说,既是暗示满好---他和满妙之间再无瓜葛,而他与她是不是可以不分彼此了?也是想知道满妙会如何回复有关杨林果业造假的问题。
满好接收到了他的意思,开了免提。
却听电话那端的满妙果真开门见山就问:“满好,审计进度如何了?发现什么问题没有?你应该还没有睡觉吧,我知道你是夜猫子。”
满好与裴振亨对视一眼。
“没呢,大概再两天就能结束现场审计了吧。我正想给你汇报呢,查到的问题还挺多、挺严重的,我都预备额外要给你提交一份管理建议书了。”
“是吗?”满妙这一声回复明显不觉诧异,她的语气四平八稳,好似闲话家常,“你都查到了些什么?说来听听。”她闲适的道。
就是这种端拿最能让人牙痒得想尽快撕裂她伪装的面具。
满好就不再客气,遣词用字一针见血,上纲上线,“杨林果业与几家外部单位串通舞弊,每年套取上市公司数百万资金走。姐,你们这些年一直都毫无察觉吗?”
满妙终于失了镇定。
默了阵,“串通作弊是最难发现问题的,你搞审计的应该知道啊。”她笑言,听得出来这笑勉强又很刻意。
“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侵占公司资产是很严重的问题。满好,别轻易下这样的结论。”
杨林果业的问题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当年的收购,二是与满妙掌控的几家空壳公司持续进行虚假交易,又伪造整个交易流程的各种原始单据掩饰一切,形成一个严密闭环,这才导致了审计人员数年来对其猖獗的造假行为一无所觉。
物竞天择在彭州市有十来家投资公司,杨林果业因为投资小故并不起眼,也正是如此,它躲在后面成了某人的小金库,时不时取点钱出来供自己挥霍。
若非满好条分缕析的一点点耐心解说,裴振亨也并不能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滴水不露的。
“合同、收货单、现金领款单等均系伪造,简直是一条龙服务还批量生产,做得一应俱全。公司还拍了很多青梅林的照片打马虎眼,施肥、打药、修枝、采摘……红火热闹的劳作现场,煞有介事。”
“照片就堂而皇之的挂在办公室走廊的墙上,还大张旗鼓的上了物竞天择的官网,甚至是入选公司的宣传册,完美营造出青梅种植基地蓬勃发展、欣欣向荣、生机盎然的假象。”
……
“硕果丰收的照片拍出来的确很能迷惑人,青梅林连绵成海,让人完全不会想到在这片青纱帐的背后,那座贫瘠的二王山上才是公司真正的种植基地。”
“函证回函相符,原始单据齐全,有意无意,公司负责人还带我们去看看二王山下那片青梅林养养眼……然而,在别人的青梅林拍几张照片就是自己的了?单据完整,就以为我们看不出双方虚构了交易?”
满好连声质问,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与杨林果业长期来往的那几家公司,他们注册的办公地址都跟杨林果业的一模一样啊,而且原始单据上的字迹跟杨林果业财务单据上的手工字迹也毫无二致,完全就是出自一人之手!”
“我说往来款函证回函咋那么快呢?转个身,函证就摆在桌面上了!” 因为越说越气愤,满好瘦削的小脸已通红,鼻尖上也沁出了一层细密薄汗。
“再有,种植基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二王山上去爬一爬,一目了然……”
“等等,”满妙沉默的听了很久,终于吱声,“满好,他们可能忘了告诉你,杨林果业的会计不是坐班会计。”
“你也不想想,一个小镇子哪里找得到专业的财务人员呢?所以我猜最大可能是我们请的代账公司和那几家公司请的是同一家吧。”
“而且当初收购的时候,也是代账公司帮杨林果业弄的工商变更。可能为了尽早更换营业执照,对无关紧要的细节就没把好关,所以便出现了你说的那种情况---几家公司的注册地址一模一样的了。”
“杨林镇本来就不大,一眼望到头。既然是同一家代账公司做的事情,有那么多巧合也就不奇怪了,你说是不是?”
满好为着这样胡搅蛮缠的理由气堵。
“姐,这解释听起来似乎合理。可是杨林果业每年都从那几家问题公司购入二三十万株的青梅树苗,这不奇怪吗?!”
“怎么奇怪了?”满妙并未理解到她的意思,“二王山那么大,我记得它有好几千亩呢。而且那是我们的青梅培育基地,肯定得栽树啊,难道让它闲置?可一口吃不了大胖子,所以慢慢栽吧。”
“姐,你在说笑?”
这理之当然、不容置疑的口吻,满好被气笑了。
“这让我想起了一则脑筋急转弯,说的是一只蜻蜓一分钟吃四只蚊子,求问它一个小时能吃多少只蚊子?”
满妙懵然,不过自是知道话非好话,气急败坏:“好好说话,别含沙射影。”
“姐,你该稍微了解一下青梅树的种植情况。”止住笑声,满好肃道。
“合理的种植模式一般是山地、瘦地每亩种40-60株,而平地、肥地每亩种30-40株。咱就按照最高的种植密度每亩种60株计算吧,二王山两千亩山地,便是可种12万株。你们买二三十万株,用得着吗?”
那壁厢已听懂。
“满好,不是每种一棵就能成活一棵啊……”满妙死扛道,“二王山又不是沃土,多买点树苗,也是为着树苗死了能及时趁着季节没过去赶紧补种。风吹雨打的,山又那么大,杨林镇能请到的农民工不多,缺少养护。青梅树死多活少,很正常。”
这无赖的态度。
“可不是死多活少。你们年年都购入大量青梅树种,往年栽的全死光了?一棵也没活?”
满好已管不住自己义愤填膺的嘴,“姐,我不禁想起了两起上市公司造假案。”
“一家公司说我就花了这么多钱买了这么多鱼苗,你们不信?看,单据是齐全的,鱼就在水里。要是觉得有问题,好啊,你去数啊。这是仗着鱼没法盘点是吧?后来人们想了个法子一换算,这么多鱼苗,那一立方米的水里,鱼不得挤成了沙丁鱼罐头啊?如何成活?遂真相大白!”
“再一起案子,公司说冷水团来袭,又海风一吹,扇贝死了、跑了,所以我们投出去的钱无赖打了水漂。”
“姐,你刚才的回答就是这么样子的,很官方,但也很无赖!”满好总结陈词,铿锵有力道。
裴振亨觑她神色。
凛然的目光像黑曜石一般,亮晶晶的闪烁着华光,衬得她灯下的脸庞愈发妍丽。
不由看得痴了,像个男版迷妹。
“满好,你怎么跟姐说话的呢?”满妙气促。
“活没活,咱们就不争论了,姐,我还是给你算算账吧。”
“你们账上显示一株两年树龄的青梅苗,其采购成本价是25元一株,按每年二十万株苗木采购数量计算,那就是五百万。加上一年四季各种人工费以及防治病虫害的药剂成本支出,总计大约是八百多万元。”
“交易是假的,山上没种这么多树。所以,这些钱,都去哪儿了?”
“……”
有娇笑声从话筒传过来,手机因为共振在桌面上嘟嘟颤动。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满好,这里面有个隐情,我想我还是给你说一下吧,你可千万要帮我们保密哦。”
“嗯?”满好不动声色,与裴振亨面面相觑。
“你也亲眼看见了,我们的青梅种植基地其实一直都没有搞起来,可是要给股东一个交代啊,怎么办?所以,就采取了一种变通的方式,便是将每年收购青梅的支出换成了其他名目在账上列支了。青梅是有的,交易也是真实的,钱到了杨林镇的那些青梅种植户手里了。”
“……”
还以为她能说出怎样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却不过是另一个忽悠人的借口。
满好不可谓不真心诚信,可满妙到此时仍旧没有给她交底。
索性,满好直言:“二王山根本就不适合种植青梅,而且山是承租的,当年作价五百万的收购都存在重大造假成分,从一开始你们就在欺骗小股东。”
她的步步紧逼以及底牌的不断揭露,令满妙终于招架不住,“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一切手续齐全,评估、审计报告皆有,股东大会和董事会也都是表决通过了的。你提这些有意思吗?”
意识到语气太过严厉,于此时的立场不太对头,略缓一缓,方道:“你发现的这些问题,我都已经记下来,会责令杨林果业尽快整顿的。”
须臾,更加轻快道:“其实,公司管理层已经在考虑这些没有带来效益的孙子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了。年前就有董事提议,将杨林镇开发成我们的旅游资源啦。”
“青梅之乡,一定大有文章可做的!”
她断然不再允许满好继续说下去,委婉劝退,“满好,我是用私下交情去找的审计部主任,让她出面提议公司聘请你们所参与内审。你现在审出了这么多问题来,这让审计部主任的脸往哪里搁?要是再捅到总裁那里去,她有可能会被辞退。”
“……”
“啊,对了,其他几家公司都还没有入场审计是不是?那别审了,或者随便审审就得了,别太仔细认真。你忘了你找到我要这个项目是为了什么?不是给你年底的业绩添砖加瓦吗?所以你在那边走马观花就得了,别太当真,审计费我会照付不误的。”
裴振亨怔住,定定的看向满好。
她别开了脸。
“满好,你发现的这些问题,跟张经理交换过意见了吗?”
“没有,既然我是以你们公司内审部的名义来审计的,自然不会将审计情况跟这边的人先说。”
“那就好。你把所有问题汇总后直接发给我,张经理那里就不要去打草惊蛇了,还有内审部,你也别透露任何事情。这事只你知我知,公司内部我自有交代,你别管了。就这样吧,我给张经理打个电话,让她明天带你们去彭州市里住,然后就在市区玩几天就回来,嗯?”
双方已经说僵。
满妙明显不愿意她继续审下去了,说不定此刻内心里后悔不迭请了她来审计。
满好迟疑的将裴振亨瞄了眼。
两人都知道,真正被打草惊蛇的是正在通话的这个女人。
面上自是要同满妙一样虚以委蛇,满好应声后,就半真半假的叮嘱:“姐,你还是得严把财务关啊,免得将自己牵扯进去了。”
“那当然了,谢了啊。就这样吧,我挂了。”
裴振亨就再也忍不住,长手伸过去将满好紧紧箍在自己怀里。
真是蠢。
她已经是经理助理,现场审计又何须她亲自带队亲自审?领导都只管拉业务的呀。
从一开始,根本就是满好找借口向满妙要到了这个审计项目,她是为了帮他啊!
如斯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