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左耳听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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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当他与姚幼清拜过天地, 该拜高堂的时候,他却对着眼前的牌位出神许久。

    他的母亲是高宗皇帝的妃子,生前封号淑妃,死后被追封为贵妃。

    高宗妃嫔无数, 但或许是为了巩固皇后的地位,他从不册立贵妃。

    也就是说无论他生前还是身后, 贵妃都只有一个,就是他的母亲萧氏。

    可这份尊荣魏泓宁可不要。

    人人都道萧氏是遵照高宗遗诏为他殉葬了, 自己饮下了一杯毒酒死在宣景宫里,但他知道不是。

    母亲是死在即将逃出宫门的路上, 为了不牵连旁人,撞柱而死。

    据知道内情的人告诉他,母亲撞的非常决绝, 血溅三尺, 当场便咽气了。

    他虽没有亲眼看到, 却也知道那场面一定十分惨烈。

    曾经名震京城的美人, 就这样离开人世,死后连一张完整的容颜都没留下。

    “王爷, 王爷!”

    礼官见他久不回神,场面实在有些尴尬,不得已扯了扯他的衣袖。

    魏泓脑子里纷乱的思绪瞬间消散,完成了后面的礼仪, 将新娘送入了洞房, 又转身回到酒席上, 应酬外面的宾客。

    他的心腹与好友难得找个机会灌他酒,自然不肯放过,你一杯我一杯接连不停,而魏泓来者不拒,全都接了。

    他酒量向来好,轻易灌不倒他,但饶是如此今天喝到最后也有些醉了。

    崔颢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以新郎还要洞房为由将还想继续来灌酒的人拦住了。

    大家嬉笑着做出了然的神情,自去欢闹起来,不再围在魏泓周围,崔颢这才赶忙扶着魏泓往回走。

    魏泓与姚钰芝之间有一段解不开的仇怨,他与姚幼清的婚事也是先帝安排的,并非出自本人的意愿。

    崔颢跟随他多年,即便比郭胜等人更加理智冷静,希望他能放下过往与姚小姐好好的过日子,却也知道这是奢求,王爷根本从无亲近姚小姐的想法。

    因此他下意识带着魏泓往他自己在前院的房间而去,并未前往洞房。

    魏泓却在经过一条可以通往后宅的岔路时停了下来,站在路口半晌没动。

    崔颢紧跟着停了下来,见他在往那边看,心头微动,低声劝道:“王爷不如去正院歇息吧?今日是您与王妃的新婚之夜,您若不去,王妃只怕会被府上人非议。”

    魏泓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方向,脑海中浮现起那女子那日在街上与百姓们交谈的情景,还有她在贴身侍婢耳边赞许又欣喜地说王爷有点厉害的样子,像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不,本来就只是小姑娘。

    那是魏泓第一次明确意识到她与姚钰芝是不同的,意识到她就是她,姚钰芝是姚钰芝。

    他脚步微动,向那个方向稍稍迈了一步,脑海里却像是一阵大风刮过,将刚刚的画面全部吹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皇城,满地的鲜血,以及倒在血泊中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女人……

    这阵无声无息的大风将他那点不多的醉意也彻底吹走,脸上虽还有些泛红看似微醺,眼中却已清明起来。

    他收回脚,按照原路去了自己的房间,没再踏入后宅一步。

    崔颢见状叹了口气,摇摇头跟了上去。

    …………………………

    魏泓在前院应酬的时候,姚幼清则坐在铺满了桂圆花生等物的床榻上等着他回来。

    虽然两人已经入了洞房,但按理魏泓还要来掀开她的盖头,与她共饮合卺酒,然后才能让人将床铺上的这些东西拿走。

    她从小娇生惯养,床上铺的都是最柔软的被褥,何曾坐过这么硌人的床铺?

    但规矩在那摆着,她也不好动弹,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着。

    姚幼清原以为要坐很久,但没多会外面便传来一阵动静,有人来找周妈妈,与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姚幼清盖着盖头看不到,但还是隐约听见了几个字:先睡,不必等。

    她还想再听,房门却被周妈妈关上了,一句都听不到。

    周妈妈似乎在外面跟那人说了很久,好半晌才又推门走了进来,姚幼清虽然看不见,但听脚步声就知道她不高兴,因为她的步子比平常慢了许多。

    “周妈妈,”她自己伸手将盖头掀起一些,“王爷不会来了对不对?”

    周妈妈刚想说让她把盖头放下,这样不吉利,但听到后半句又想起刚刚那王府婢女与她说的话,便将这句又咽了回去。

    左右王爷都不会来,难道还让小姐一直盖着盖头坐在那里等着吗?

    她扯了扯嘴角,尽力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府上来了很多王爷的好友,他一时半会抽不开身,怕王妃久等,就让你先休息。”

    这话说出来却连自己都无法相信。

    姚幼清自然知道她在哄她,但她并不在意,反而松了口气,立刻从床上站了起来,将盖头摘下丢在一边。

    “这床太硌人了,我一刻都不想坐了。”

    周妈妈赶忙让人把床上的东西清理了,又服侍着她摘了凤冠,褪下繁琐的嫁衣,还将早已准备好的吃食端了过来。

    婚礼期间新娘子都不能吃东西,姚幼清早就饿了,今晚吃的比以前还多些。

    她吃饱后休息了一会便去沐浴了,从净房出来后烘干头发就准备睡觉。

    周妈妈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一句:“王妃,要不再等等吧?”

    说不定待会王爷就来了呢……

    姚幼清笑了笑:“不必等了,周妈妈,王爷不会来了,你也不必因此就为我感到伤心难过,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王爷虽然与爹爹不睦,但并未因此就苛待我,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周妈妈皱眉,心说不看重就是苛待啊。

    但又想到王爷与老爷之间有仇,既是仇人,自然也不能指望他对仇人的女儿多好。

    这么说起来,不苛待倒好像成了善待了……

    周妈妈面带愁苦的伺候着姚幼清歇下了,放下帐子后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外间。

    姚幼清竖耳听着房中的动静,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捂在被子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其实比起王爷不来,她更害怕王爷过来。

    洞房花烛什么的……虽然周妈妈已经给她看过小册子了,但一想到王爷那张阴沉沉的脸,还是有些害怕。

    所以现在这样真的挺好的,她可以踏踏实实地睡觉了。

    姚幼清笑着闭上了眼,很快便睡着了,外面的周妈妈却还是想等一等,但直到前院的宴席散去,也没把秦王等来。

    她叹了口气,回到房中,见自家小姐已经沉沉睡去,完全没有为今后日子担忧的模样。

    她看着她香甜的睡颜,摇头失笑,也不知小姐这性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姚幼清的奶娘周妈妈叱道。

    正在练字的姚幼清也抬起了头,清亮的眸子里带着浅浅笑意,唇边挂着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急。”

    她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因身材娇小,眉眼清秀,看上去比实际年龄似乎还小了些,说话时声音软糯糯的,又轻又细,整个人便如春日里枝头初绽的花骨朵一般惹人怜爱,须得精心呵护着才能悠然绽放,不然一阵急雨都可能将之打落。

    琼玉往常最怕周妈妈了,此时却也顾不得了,满脸惊惶的对姚幼清道:“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说是陛下当朝赐婚,将您……许给了秦王殿下!”

    姚幼清执笔的手一顿,笑容僵在嘴角。

    正给她研墨的丫鬟凌霜亦是吓了一跳,放下墨锭紧紧抓住了琼玉的胳膊。

    “这种事可不兴乱说的,你问清楚了吗?”

    琼玉点头,声音哽咽。

    “哪还用问啊,满城都知道了!肯定是有人故意散播的,不然消息哪会传的这么快!”

    周妈妈满脸不可置信,缓缓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老爷绝不会答应的!”

    老爷如今只有小姐这么一个女儿了啊!怎么会忍心把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何况还有太子殿下……

    太子明明对大小姐有意啊!他怎么会同意?

    琼玉哭道:“人人都说老爷答应了,还在朝会上高兴的晕了过去!我看明明就是被气晕的!”

    “琼玉!”

    周妈妈呵斥一声,示意琼玉闭嘴。

    说老爷被气晕过去,那不就是说他对这桩婚事不满,对赐婚的陛下不满吗?

    如今朝野上下都说老爷是高兴的晕倒了,这时候再反口,闹不好就是欺君之罪!

    姚幼清却没再管这些了,两道柳叶细眉拧在了一起,神情比刚才还着急。

    “爹爹晕了?他现在在哪?可找人医治了?”

    说着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走。

    周妈妈赶忙将她拉住:“小姐!老爷在宫里,自有太医医治,您现在就是去了也找不到他!”

    姚幼清急道:“那我就去宫门口等他!”

    即便是这样急切的话语,用她那软糯的嗓音说出来也好像在撒娇。

    周妈妈见她坚持,只好吩咐下人去备车,马车还没准备好,姚钰芝便被人送了回来,一起送来的还有那道赐婚的圣旨。

    姚钰芝已经在宫中接过旨了,姚府之人无须再备香案重接一回。

    送他回来的宫人好一阵恭喜,对着姚幼清连连道贺。

    周妈妈勉强笑着让人包了红封,把宫人送走后才将姚钰芝父女迎回了正院。

    一进屋,姚幼清便扶着姚钰芝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道:“爹爹,女儿听说您在朝会上晕过去了,现在怎么样?可好些了?太医怎么说?”

    姚钰芝两鬓已经斑白,多年殚精竭虑让他耗尽心神,再加上接连失去妻子和两个儿子,重重打击之下更是让他老态尽显,全靠一口气强撑着而已。

    平日里他唯有在女儿面前才能开怀几分,可今日听到女儿这般关心的话语,却不能像往日那般老怀安慰的与她说笑,反而越发觉得自己没用,为官多年未能给家人带来半分荫庇不说,如今竟连仅剩的女儿也要送出去了!

    他浑浊的眼中落下泪来,哽咽着握住女儿的手。

    “爹对不住你……爹对不住你啊凝儿!”

    姚幼清摇头:“爹爹生养了女儿,又将女儿爱若珍宝,悉心呵护了十几年,何来对不住一说?”

    “至于赐婚一事,女儿已经听说了,没关系的,女儿愿意嫁!”

    姚钰芝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感到欣慰,反而更加心痛。

    他的女儿如此听话懂事,为何却沦为朝廷的牺牲品?

    秦王封地距离京城数千里之遥,秦王本人又与他素来不对付,如何会善待他的女儿?

    到时候她就是受了什么委屈,他这个做爹的也不知道。即便知道,也无法到千里之外去给她撑腰!

    姚钰芝只要一想想,就觉得心痛如绞。

    姚幼清却道:“有些话女儿之前一直没有跟爹爹说,其实……其实我嫁到别处去未必就不是好事,若是留在京城……我可能就要嫁给太子哥哥,可是……我并不想嫁他。”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姚钰芝还是听清了,眉头紧皱。

    “你对太子殿下……并无情意吗?”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与太子青梅竹马,早已暗生情愫,所以虽然不愿她嫁入王庭,但也没有阻止他们往来,毕竟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他相信他会善待她。

    谈及婚嫁,姚幼清面色微红,但还是摇了摇头。

    “太子哥哥向来待我极好,可他身份贵重,两年前又被立为储君,我若是嫁了他做太子妃,那将来……将来就可能是一国之母。女儿自认无才无德,担不起如此大任。”

    姚钰芝这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了然地点了点头。

    凝儿性子柔顺,在周妈妈他们的扶持下做个当家主母还行,但若做皇后……确实是难当大任。

    这个问题他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只因觉得女儿对太子亦是有意,才没提起,没想到她心里其实也早已想的清楚。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早与我说呢?”

    若早说了,他早早地给她定下一门亲事,又何来今日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