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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节的雨下起来就不停,狂风掠过树林,扰得周遭纷乱,迎面而来带着似有若无的腥气。
被瑞婆婆救回来的那一天,纪嫣周身被树枝刮乱。衣裳东一块西一块,像落魄的小瓷人儿,昏昏沉沉不得消停。
她是从景侯府里跑出来的,就在父亲将她嫁过去的头一天。
拼了命驾马北行,穿过几处竹林,往北方最广阔的地段跑。不知奔走多时,耗尽十八年来所有的力气。逃到半山腰间终是体力透支,就此坠马晕了过去。
救她回家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精干老人,为人热心,脾气硬,旁人都习惯叫她瑞婆婆。
瑞婆婆住在北南山上,那里有一处独立的山坡。坡上小木屋内没有旁的人,只有婆婆独自一人寄居。
谁都知道当今天下乱世崛起,各方群雄跃跃欲试,大盛王朝四分五裂。父亲为得利益将她嫁给一个表里不一的登徒子,就着上一世的遭遇,她不愿在洞房花烛那晚上吊而亡。遂重生后狠下心,决定提前逃走。
听说小木屋外的隔壁山沟有一个偌大的土匪窝子,名曰孰风寨。里头男人个个人高马大,健壮强势。从她被救回北南山的那天起,临靠山寨,木屋从此就再无安宁。
不少土匪莽汉得知她的到来拼了命往这跑,被瑞婆婆挥着斧头往外赶。只因这外来姑娘实在长得太水灵,如花般的年纪,肤白娇美。眼眸如清凌的湖水,又像山间的弯月。盈盈柔柔,楚楚动人。
汉子们都疯了,孰风寨里女子本就少,这一来,多少男人禁得住。尽都管不住自己,争得头破血流,纷纷想过来占点便宜。
她很害怕,更不愿打扰婆婆清静。决定伤好后就向老人告辞,即便已经走投无路。然而好心的婆婆知道她的情形,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将人留下。
孰风寨的汉子仍旧隔三差五往这跑,不见消停。纪嫣以为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听说他们老大回来了。那位北南山一带的土匪头子,下令所有孰风寨的男人不可再去北高坡,制止了这场闹剧。
传说孰风寨本是西边底部的一个小组织。后来在那冷面严苛的老大带领下逐渐壮大,争地盘,抵外敌,才将几年时间就占据了整个北南山头。
他们说他对手下特别严,不会纵容北南山上出现这档子事。所以才终止下面的争斗,并且让人告诉瑞婆婆,管好那女子,没事别让她出来。
瑞婆婆是北南山上的老人,这帮匪寇她也算是看着长大。为了维护姑娘的清白,婆婆很快点头应允。
于是为了不给婆婆添麻烦的纪嫣整天就待在小木屋内,平日也不出北高坡。待在屋中做些手工针线,以求婆婆到镇上赶集时能拿去换点银子。
纪嫣就这么安安分分地留了下来。
以往闺阁中她也会做刺绣,但不是买卖的活计,全凭喜好。然而如今却不同,她要根据时下女子喜爱的花形细心研究,为了多赚点银子报答婆婆。时常夜夜挑灯赶工,忙得不眠不休。
家里人应该不会再追来,毕竟北南山是匪寇丛生的地方。自打娘亲过世,爹爹已经很久没在她身上下过功夫,除了这次要将她嫁出去外。
叹口气,思索到此再次对着烛火陷入沉思。
瑞婆婆心好,看不过她伤刚好就如此劳累,垮着张脸命令她赶紧去休息。
可惜纪嫣不肯,愣是要将婆婆伺候上床。最后坐在床边,如以往无数次般帮她按压疏解,缓和腰背上的疲劳,方才肯歇息。
婆婆说她这辈子没嫁过人,以至于一把年纪什么都能做。砍柴打水,担着上山来回不叫事。久而久之就落了个腰酸腿疼的毛病,一到变天就不见好。
她做不得什么,只能像娘亲在时那样,趴在床边帮她按摩。仔仔细细不曾怠慢,指法娴熟,按起来还挺合婆婆的意。
然后瑞婆婆就这么趴在榻上睡着了,临睡前告诉她,山坡北边有条小河,那里不常有人经过。洗衣洗漱都可以,让她多加小心,晚点去便是。
婆婆到底心细,知道她心有顾虑,来这里好几天不曾下水沐浴。试图帮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清洗一番。纪嫣听着,当然更忌讳荒郊野外。只是点头表示感谢,谢谢婆婆的体恤。安顿好她,抱着一盆换下来的衣物,松开乌发,等到傍晚后径直往小河边去了。
她决定在那儿洗几件衣服,顺便清洗一下脏腻的长发。
离开大雨倾盆的那几天,近几日天气变得异常炎热。她没有多余的衣物,只有婆婆给她的一两件素色麻衣。随手将长发拢成辫,腰间系上长带。离开罗裙织锦的包裹,肤白通透,仍旧那般明艳动人。
路上经过一边山头,抱着木盆的姑娘正好被不远处几个路过的男人撞见,见此情景,尽都愣了住。
他们本是要往老大那头去,正在边走边说话,抬头碰巧遇到她,映入眼帘,再也挪不动步。
随着视线漂移,几人之中终是有人耐不住,冲着姑娘的位置狠狠道出一声。
“真他娘的勾人!”
灰衣男子擦了擦嘴,冲不远处的小佳人低叹。而旁边相貌斯文点的男人则漠然白了他一眼,挑眉。
“行了,别跟哈巴狗似的乱流口水,看看就是,别耽搁。”
望着美人儿察觉之后飞快逃离的身影,男子吹了声口哨,下意识脱口。
“看看?老子巴不得现在就睡了她!”
一阵轻笑,斯文人朝这头踱了两步,揶揄。
“呵,你还来劲了?要让老大知道,非得扒了你的皮!”
他是这儿的二当家,在一帮兄弟前也有些威信。但灰衣男子是寨里的老油条,闻言丝毫不惧。
“老大?那是老大不懂!要让他见着这妮子的狐媚样,保管也移不开眼。”
忍不住感叹,随后脑门儿吃痛,竟被跟前人重重敲了一记。
“魏冲,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北南山可禁止这些勾当。尤其上头明文规定,你小子小心点。”
他虎着脸,什么话也不敢接,只能缓了缓,舔脸道。
“嘿嘿,齐兄弟,老大那儿真没见过了?前几日出兵受了些伤,要是他见过……”
男子白了他一眼,抱臂而立。
“要是他见过……更没你的份!”
说得那般果断,半分情面不留,听得男子拧眉直嚷嚷。
“哎哟喂,敢情您就爱损我?”
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动手一握。
“少废话,快走,南边那帮狗崽子前几日刚投奔东阳,指不定哪天就来闹事。先送药过去,别瞎掺和。”
对方一听,思索事情严重性,不敢再吱声。
“哦,那好,都听你的。”
说罢就被男子一把拽了走,连同身后两位始终不言的汉子。眼神仍旧落在姑娘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跟着了魔似的。
纪嫣小心奔走,很快绕开几条小道奔向小河边。期间不住往后探,奔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过去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放下衣服,松口气找了处空地停下。
她如今最怕的大概就是土匪,尤其他们的眼神。落在身上像是要将人活活扒掉一层皮,非常可怖,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已是傍晚过后,她在这儿歇了很久。漫天散不尽的晚霞,水波潺潺,一时静谧。婆婆说得没错,这里的确很少有人过来。于是大着胆子歇息够,复才走近河边,简单摊开衣物,顺便埋身洗了头发。
乍眼瞧,那夕阳下的女子身姿纤盈,躬身埋头时娇娜款款,暴露出领后大片肌肤。白得像瓷人儿,水珠时不时溅在身前的衣物上,湿了一片,相当诱人。
她埋着脑袋,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远处旁的大石后还有人,正静立于此,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或许人到了险要关头都有危机意识,她也觉得这样安宁的环境有些不对。于是迅速清洗好长发,抽出旁的布巾简单擦拭。支起身,坐到旁的石头墩上。
然后,感受周遭一阵诡异的宁静。
抬起眸子警惕地朝两旁看了看,秀脸漫着濛濛红晕。青丝如瀑,擦洗的动作婉柔谨慎,带着探寻。
愣得一刻,她轻轻抿了抿唇,眼中氤氲水汽。下意识伸手握住领口,朝旁边晃动的芦苇丛瞧去。
横竖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噗通一声响,自远到近往水面跳入一枚石子。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每一枚都能砸出干净利落的水花,只听其声,不闻其人。
纪嫣顿住,随后便感觉到让人不安的恐慌。因为无论如何,这样的举动只能证明旁边当真有人。且在这四处空旷的北南山小河边,她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形意味着什么。只能迅速抱起木盆,连湿发都来不及擦,飞快朝来时的小道奔去。
逃得匆忙,什么都来不及整理。只留下地上一柄挂着水珠的木梳,上头还残留着女儿家的发香。淡淡的,夜幕降临,天空暗了大半。此处一时像是没人来过,又像才将刮过大风,气氛那般不安生。
长道上的小姑娘脚步不停地跑,衣衫映出大片水迹。透着里头似有若无的白皙肌肤,像山间的精灵,剔透泛光,那般打眼。
一路逃回北高坡,连头都不敢回,关上门细数自己的心跳。抬眼望窗外,扑通扑通不停地跳动。
不久之后,夜幕,又一次悄无声息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