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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日,十三公子倒是积极,很早便带着若筝公主进宫了。家宴安排在晚上,晌午过后,众人便在宫中看戏消遣,相熟不相熟的,彼此客套寒暄。十三公子过去是很不喜欢搞这一套的,自己不爱虚伪逢迎便罢了,有时还会嘴贱说些拆台的话,所以他跟多数王宫贵族家关系都不好。
但今时已不同往日,既然决定了要做皇帝,便需收起那些清高和棱角,逢人说笑,落落大方,从最基础之处改变大家对他的一贯印象。
又应付了一家前来客套的,天色已近黄昏,除了南帝和皇后之外,该到的人都已到齐。师子归正与两名陌生的青年公子抿唇谈笑,顺王将手臂搭在旧友的肩上说着好久不见,若筝公主穿着胡族的礼服坐在十三公子身边,专心致志地把吃剩下的点心重新摆回好看的形状,安仪长公主在各色人群中穿梭安排着,一会儿不见了人影,一会儿又忽然出现在某个地方。
十三公子垂着手腕,指间松松地捏着酒杯,眯眼看着这眼花缭乱的一切,偏头问安康:“沈云间还没有出现?”
“一早就去了长公主府,按理是应该同师姑娘一道进宫,可是师姑娘是一个人来的。”安康回答。
十三公子把酒杯放下,想了想,面上还是难掩担心的神色,“去找找她。”
“已经派人在盯着了。”安康回答。
十三公子摇头,“那些人盯她太久,她已经习惯了,有的是办法摆脱。你去宫门附近找找,她今天一定会进宫,怕就怕有人拦着不想让她进宫。”
……
金阳城内,除夕这日过了午时,各家商贩们便收了摊位闭了门户准备过年了,路上比平日清冷寂静许多,一辆华盖金顶的马车从长公主府的后门驶出来,像是刻意躲避着什么,走的尽是偏僻蜿蜒的小巷,却在走了一段之后,又忽然停了下来。
云间一早就把月榕从珺王府偷了出来,此刻两人正面对面坐在马车里,月榕的怀里搂着一方襁褓,襁褓里的孩子睡得很沉,大约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月榕身为一个母亲,看不得这画面,便一直将那孩子抱在怀里,用自己胸前的温暖呵护着他,一眼也不敢看他的模样,一路上一言不发。
孙炽把孩子抱过来的时候,这孩子就已经要不行了,虽然这很残酷,但也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云间拿出一只煨热的暖炉,在月榕身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将孩子放开一些,好让自己把暖炉塞进襁褓里去。
不论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她必须要让南帝看到他时,以为他是刚刚过世才行。只有南帝亲眼看见庆王的孩子死了,月榕的孩子才能彻底与庆王和天家摆脱关系。
正做着这些,车夫敲了敲窗框子,云间将帘子拉开一点点,听外面人道:“二小姐,车轴坏了,小人需回府另赶一辆马车过来,二小姐可否在此稍作等候?”
这便不是云间计划之内的事情了,其实对云间自己来说,几时进宫是没太有所谓的,因为皇后无论是在昨天今天还是明天,任何时候失手“杀死”了这个孩子,对皇后来说,结局没有不同。
所以云间唯一需要等待的时机,是这个孩子什么时候自然地安静地离去,在他刚刚离去的时候展开她的计划,无论皇后会不会动手,这个孩子死去的结果皇后都必须承担。
可是现在这孩子显然已经不行了,时间拖不得了。
月榕悄悄地给云间使了个眼色,提醒她这个意外情况的到来,会不会另有蹊跷。云间自然也有这层担心,可是情况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便对外吩咐道:“速去速回。”
……
皇宫里,家宴开始前,安仪长公主亲自去养清殿接南帝,被南帝问起,“你说的那孩子,今日还未进宫?”
安仪长公主柔声解释道:“到了,今夜子时前必就会到了,此时正在路上赶着呢。是儿臣考虑不周,这大寒天里,长途跋涉,小儿在路上染了风寒,便耽搁了路程,可是让他尽早与父皇团聚是大,小皇孙的身子更要紧啊。您说是不是,父皇?”
南帝在安仪长公主搀扶着自己的手背上拍了拍,“这次多亏是有你啊,那孩子可怜,早一时晚一时,不必着急。”
“儿臣那时实在是不忍,才背着父皇您将那女子救了下来,庆王终究犯了那样的重罪,儿臣怕父皇您还未消气,便一直瞒着不敢将这孩子的事情说出来,可这孩子既已生下来了,总要认祖归宗的,父皇您能不迁怒与他便是最好。”
南帝便只能叹气,他是怪庆王谋反,但也没想让庆王死啊,现在有个小的活下来,也好算是一丝安慰。
安仪长公主又道:“原本儿臣是想大大方方迎他入宫的,可是……庆王在世时到底是有不少仇敌,更甚者是些亡命之徒,儿臣生怕这孩子的身份轻易暴露了,会招惹来一些多余的祸事,便想着,无论如何,等孩子进宫了,安全了,再作它想。”
“嗯,做的不错,”南帝说着,唤了一声尹福海,尹福海急忙取出一块腰牌呈给南帝,南帝接过来后又交给安仪长公主:“这是入宫的腰牌,你派人送去宫门传信,天寒露重,不必在宫门外等候批报,到了就直接入宫吧。”
……
安康被十三公子打发去宫门附近寻找云间之后,一直都没有回来,十三公子越想越不放心,索性把带在身边的几个护卫全都遣了出去,最后一个护卫离开时有些不太放心,担心他家殿下手脚不利索,身边没人保护着叫人给欺负了,十三公子不大在意,心里想着,不是还有若筝吗,真要打起来,这草原女儿的蛮力也不是拿来吹嘘的,总归是在陛下面前,出不了很大的乱子。
夜幕落下之后,众人便纷纷移坐去了宴堂,安仪长公主安排地有条不紊,一家一家次第入席,献礼献词,南帝美滋滋地坐在高处,看着谁家的小子生的丰神俊朗出口成章,便不吝嘉赏,很有些要提拔重用的意思。
而这些被奖赏了的子弟,内心也无不是感激长公主的,是长公主的这番安排,才给了他们这些远方亲族在御前卖弄风采的机会。
众人齐齐落座之后,云间还是没来。
十三公子便有些心不在焉了,他知道云间一定是要在家宴上做什么的,之前没有刨根问底地找她弄清楚,是因为他相信她,相信她计划和应对事情的本领,她不想让他知道的时候,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但是过去的桩桩件件事情表明,在云间自己的计划之内,没有哪件事情是会被她自己给搞砸的。
可是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实在是令十三公子感到百感交集,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什么忙都帮不上。
十三公子烦躁地暗暗在捏拳头,坐在一旁的若筝发现了,悄悄把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十三公子叹了口气,放松了手掌,抬头朝宴堂最高处那一点看去,南帝挥一挥衣袖,宣布开宴,尹福海捧起一双鎏金翡翠箸递到南帝面前,“陛下,用这双吧,这是珺王殿下特意准备的,贺陛下新年,金樽玉箸,大吃四方。”
十三公子落座的位置,已是距离南帝最近的一处,尹福海说话时,也有意扬高了声调,十三公子便听得很清楚。那金樽玉箸是他送的不假,不过他只是懒得在讨好南帝这件事情上花心思,随便用些金银玉器敷衍罢了,尹福海倒是帮他粉饰得更像个样子了些。
南帝便就朝十三公子看了一眼,似是当爷爷的到底还是领了这份情,抬手将那玉箸从尹福海手中接过,正牵起袖子准备动筷时,十三公子忽然开口,“陛下且慢。”
南帝疑惑乃至有些不悦的看过来,十三公子敛目微笑一瞬,抬起眼道:“今日除夕家宴,阖家团圆,本是温馨热闹之时,但也不可因此就松了警惕,凡是陛下入口的东西,一食一水,关乎陛下龙体安康,江山社稷,绝不可怠慢。此箸新开,仍需查验方能入口。”
南帝听了这话便更不高兴,安仪长公主急忙解围道:“珺王这是说的什么话,礼是你珺王送的,难不成陛下还会怀疑你对陛下……爷孙之间,何必做得这样生分?”
南帝总之是没胃口了,不悦地将那玉箸重重地拍在案上,而十三公子依然立在那处,他身子还没好透,这样坚持着站一会儿,额头上便已渗出了密密一层汗水,却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席间众人也将这老少爷孙二人看着,均不敢多言,很多人已多少听说过十三公子与陛下已是貌合神离的传言,却不敢想两人已经离到了如此地步。
僵持时,有人悄悄地沿着角落溜了进来,将一枚腰牌亮出偷偷给皇后看过,又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皇后面上一惊,转眼看着席上众人的面孔,稳了稳心神,道:“既然如此,就依珺王所言,尹内侍,验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