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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段人凤觉得自己要活活疼死了。
她已经没有力气大哭,单只是有气无声的在床上辗转,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了许多人许多事,有她的娘,她的爹,最重要的人是她哥哥,他们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他又是她的亲人,又是她的朋友。
除此之外,也有金玉郎。
她恨他,恨了已有八九个月,然而前头那八九个月的恨意加起来,也没有此时此刻恨得刻骨。他可真是害人害到底啊,哥哥福大命大没有死在他手里,他又用他的孩子来折磨妹妹。肚里那个小小畜生横生逆产,接生婆子怎么舞弄也舞弄不出来它。窗户挂了帘子,窗外有人来回咚咚的走,那是她哥哥,她知道段人龙一直守在外面,她还知道他又惊又怕,快要急死了。
有人扶起了她的上半身,将一碗黑稠的红糖水送到了她嘴边。她挣扎着喝了几大口,糖水顺着她的嘴角流进衣领里,她又听见了接生婆子的声音,那声音粗糙严厉,是个恶婆子的喉咙:“使劲!让你使劲就使劲!”
她一点主意都没有了,于是完全听了恶婆子的话,咬紧了牙关去使劲。忽然间她又大叫起来,就在这大叫之中,接生婆子从她双腿之间硬扯出了个小活物。
屋子里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啼哭,段人凤瘫在床上,只剩了一丝两气,然而心里还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终于闯过了这一道鬼门关,自己接下来,又有好些年的人生路可以走了。
往后,她再也不会和哥哥做对了,她要和他兄妹一心的活下去,她再也不会私自去爱上什么陌生人了。
像是完成了善后工作的最后一步,段人凤昏昏沉沉的闭了眼睛,一时间只觉得轻松又笃定。和金玉郎最后的一丝牵连,也随着鲜血彻底脱离了她,她祛除了一切烦恼与累赘,自觉着像是个下凡历劫的什么神仙,历劫完毕,终于又恢复了真身。
她的真身曾经是古怪顽劣的女学生,曾经是长安县外的小女匪,曾经是北京城里的赌徒,唯独不是那个大隐隐于市的金太太。她想她之所以能够在一座小宅院里坐牢似的一坐坐上小一年,也许只是因为金玉郎需要那样的她。
金玉郎需要一个理解他疼爱他的伴侣,所以她不知不觉的变化了自己,只是因为他需要。
似睡非睡的躺了,她像是要昏迷,但依稀还能听见外界的欢声笑语。接生婆子——不止一位——自知这回是立了功劳,正争着向外报喜,段人龙的声音夹杂在其中,不知道是问谁:“真没事?已经睡着了?”
她听了哥哥的声音,像是又得了一重保险,于是身体一飘,沉沉的睡过去了。
段人凤休息睡眠,一时三刻是不能再受惊动的了。段人龙那一颗心悬了半个多月,如今也终于落回了原位。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他把余下事务丢给了张福生,自己唏哩呼噜的喝了一大碗热馄饨,然后回房倒头便睡,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日上三竿之时,他睁了眼睛。
拥着棉被坐在床上,他一点一点的清醒过来。这几个小时的觉睡得太死了,一个梦都没做,周身的关关节节也都松散了开,如今需要时间重新组合。窗外传来了隐约的婴儿啼哭声音,他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妹妹昨夜生了个小男孩,自己昨夜添了个小外甥。
他想去看看妹妹,也想去看看小小畜生,但是忽然抬手一拍脑袋,他记起了昨天光临的两位客人——那两位客人让自己安排到哪里过夜去了?不知道,昨天他忙得发了疯,后来好像干脆就把那二位给忘了。
段人龙当即下床洗漱,然后出门寻找二位贵客。幸而二位贵客离他不远,就住在前院的两间厢房里,他找出来的时候,这二位已经用过了早餐,正在房内嘁嘁喳喳的说话。忽见他进来了,果刚毅站了起来,笑道:“段老弟,恭喜啊。我听说你已经活活熬了半个多月,今天令妹母子平安,你终于熬出头了。”
段人龙叹了口气,找椅子坐下了:“是,终于熬出头了。”随即他抬头望向了果刚毅:“对不住啊,我这回实在是慢待你们了。”
说到“你们”二字,他顺势又转向了金效坤:“昨天我是不是骂你了?”
金效坤摇头微笑:“我能体谅段团长当时的心情。”
他笑得和善,讲话也是娓娓道来、不急不躁,总透着那么一股子文明劲儿。段人龙见了,越发的有点过意不去:“我昨天是太着急,急得就口不择言了。其实这全是金玉郎做的孽,和你没关系。”
段人龙在吃饱睡足之后,恢复了理智,就打算说两句转圜的话,和这二位交个朋友。不料金效坤听了他那一番言辞,却是又摇了头:“不,段团长,我是有些责任的。”
此言一出,果刚毅先转向了他:“嗯?有你什么事?”
金效坤叹息了一声:“我是玉郎的哥哥,长兄如父,家父去世之后,我身为金家的一家之长,对他就应负有管教之责。可是我——”
话说到这里,果刚毅抢着又开了口:“责任不能乱揽,他能受你管吗?你管得了他吗?”随即他又向段人龙解释道:“确实和他没关系,因为金玉郎这小王八蛋是个姨娘养的,自小就在外头长大,心里可能根本就没认他这个大哥。”
果刚毅这话是好意,怕金效坤胡说八道引火烧身,然而金效坤没理会他,自顾自的又道:“可是我那个时候,不但没想着管束他,反倒鬼迷心窍,自己先犯下了大错。”
果刚毅持久的瞪他,段人龙却是感觉他这一番话说得挺诚恳。而金效坤继续说道:“那些往事,我如今想起来只有惭愧和悔恨,实在是无颜再提。对于令妹的选择,我很赞同,因为我这位弟弟,确实已经成了个危险人物。继续和他在一起,别的问题姑且不论,首先这自身的安全,就不能得到保证。”
这话说得还是特别有理,让段人龙不能不点头。等段人龙点了头,金效坤扭头看了果刚毅一眼,然后换了话题:“段团长,我可以看看那个孩子吗?”
段人龙很痛快的站了起来——这有什么不行的?
果刚毅虽然对任何人的孩子都没有丝毫兴趣,但是闲着也是闲着,便跟随这二人一同进了后院。段人凤在正房卧室里坐月子,早上刚到的奶妈子刚在厢房给孩子哺了乳,如今正守着那孩子,忽见外头进来了三个男人,吓得奶妈子当场起身靠了墙。果刚毅看了奶妈子一眼,见奶妈子姿色平平,便收回目光,又去看金效坤。金效坤站在个小摇车前,正俯身看那里头的婴儿,果刚毅发现他的那个看法有点奇特——他不带感情,当真只是“看”,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非常的细致。
顺着他的目光,果刚毅也望向了那个孩子,一见之下,他忍不住“哟”了一声。
那孩子虽然是刚出娘胎不久,虽然还红通通的一半像人一半像猴,但是猛的一眼望过去,活脱就是个小金玉郎。他既是酷似金玉郎,那拐着弯的也就像了金效坤。金玉郎处处都比金效坤清秀柔和些,所以这孩子若是就按照这个模样一路长下去,那么未来极有可能是先像金玉郎,后像金效坤,最后老了,就是又一个金老爷子。
果刚毅感觉这挺有意思,但是没敢将它当个笑话说出来,因为这笑话里有个重要人物金玉郎,而对于金效坤和段人龙来讲,“金玉郎”三个字好似一种忌讳,无事的时候顶好不要提。
这时,段人龙忽然说了话:“这崽子真不会长,像谁不好,偏偏像他。”
金效坤这时终于“看”完了,他直起身来,叹了口气:“孩子是无辜的。”
那孩子本是熟睡着的,这时忽然闭着眼睛抿嘴一笑,金效坤见了,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也回了他一笑。段人龙旁观到了这时,心里倒是生了个主意出来,只是不能自己做主,需要去和妹妹商量。
三人看够了孩子,回到前院,开始商议正事。所谓正事者,便是果刚毅和段人龙打算联合起来去弄钱——非得联合着干不可,要不然各自为政,成了竞争的关系,那只能是闹起内讧,谁也别想得着好处。
这个道理,双方都是知道的,所以谈得十分顺利。当天下午,果刚毅便心满意足的踏上了归途。和金效坤并肩坐在汽车里,他大说大讲,口沫横飞,说着说着忽然发现金效坤心不在焉,便问道:“你想什么呢?”
金效坤答道:“我在想那个孩子。”
“那玩意儿有什么可想的?”
金效坤听了这话,却是显出了几分庄严态度:“刚毅,我有个想法。”
“说。”
“我想把那个孩子接到身边抚养。”
“你有病啊?想要孩子就自己生呗,眼前不是有个现成的二姑娘吗?要是嫌二姑娘一个人不够用,我再给你弄个三姑娘四姑娘也没问题。那崽子毕竟是那小王八蛋的种,你把他放到眼前,看着不别扭?”
“但他终究是金家的血脉,留在段人龙那里,总不是个长久之计。况且你也说了,他是玉郎的孩子,或许天性不会很好,留在段家若是再无人管束,长大之后不知道会成个什么样子。把他放到我这里,我好好的教育着他,让他将来走上正途,也算我对得起父亲。”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了些:“父亲最喜欢玉郎。玉郎本人已经是不可救药,我要救,就只能救他这个孩子了。”
果刚毅听到这里,嗤之以鼻:“我看你是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