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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涛知道,市长仇罗邝一心是想把嘉良嫁给常敏敏的,纵然孙国仁跟仇罗邝关系也不简单,但常敏敏更占优势。这事之所以耽误着没定下来,是陈嘉良的小情人何碧欣不知让孙国仁采取了什么手段,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给套热乎了,怎么也不肯把嘉良股权转让给阳光集团。
仇罗邝做了不少工作,仍然没把两个女人的手牵在一起,相反,何碧欣现在对常敏敏是成见越来越深。但李家涛没想到,书记苟天忽然关心起这事来,看来刚才送走的管委会主任曲少康没少给苟天吹邪风。曲少康这个人,阴着呢,仗着跟苟天距离近,轻易不把谁放眼里,高新区又是湘市的黄金地盘,政绩中的政绩,他就像封疆大吏一样在湘市显得牛气十足,有时给仇罗邝面子都不给。
李家涛暗暗吸了一口冷气,道:“方案已经讨论过几次了,目前能吃得下嘉良的,无外乎联益集团和阳光集团,当然最终谁有这个福,还要看何总那边怎么想。”李家涛的话说得既婉转又圆滑,几层意思都表达到了,而且他还特意把联益集团提在了前面,正好跟仇罗邝面前说时的次序打了个颠倒,因为他判断着,书记苟天是倾向孙国锋的。
没别的原因,外界都在传说,常敏敏跟仇罗邝有点那个,跟市长那个的,书记这边当然不痛快,这也是官场一大特色吧。苟天哦了一声,笑看着李家涛,语气依旧畅快地问:“那你呢,觉得哪家合适?”李家涛不敢贸然作答,苟天绝不会平白无故问这个,一定是他听到了什么,或者曲少康让他吃了什么定心丸。斟酌词句道:“要说两家企业差不多,各有特色吧,联益集团管理有方,负债轻,开拓劲不足。阳光就团相对超前,但管理上漏洞不少。”
李家涛这样说,是有前面黑用工那事垫着底,虽然这事没掀起什么大的波澜,但难保不会在苟天心里留下疙瘩。苟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听他拐着弯儿不肯让话着地,打断道:“还是直说了吧,刚才老曲跟我讲,嘉良这边对黑用工一事颇有看法,认为现代企业不该这样,人家外企的觉悟就是高,法制意识也强,这是我们需要学习的地方。嘉良现在有困难,我们不能辜负陈老先生一片厚望,要尽快把问题落到实处。老曲刚才跟我提到一家企业,叫什么科兴电子,回头你再跟老季核实一下。在嘉良收购这件事上我们要掌握两个原则,一是强强联合,一定要把这支花嫁接到最有生命力的树上。另外要充分尊重何碧欣意见,不能搞拉配,更不能违背人家心愿搞什么填补工程,我们自己的企业有困难,要自己克服,突围战要自己打,不能拿人家的优势来掩盖我们的劣势,更不能拿人家的子弹来喂我们的枪。还有,你们要多听听管委会的意见,毕竟他们是婆婆,哪个媳妇勤快哪个媳妇懒惰,谁的脸上有麻子谁的鼻子是隆过的,他们掌握得透,有发言权,千万不要搞成两张皮。”李家涛一边侧耳倾听,一边不住地点头,苟天话说完了,他的心情也阴沉下来。
苟天这番话,听着像是没有批评的意思,但仔细一揣摩,不满的成分占了一大半。特别是后面点到跟管委会的关系,批评的意味还是很浓。
发改委主任调整时,管委会主任曲少康也虎视眈眈盯着这位子,可惜发改委副主任邹游不知暗中使了什么劲,让一向对他不怎么的苟天为他说话,反把曲少康这边给冷落了。
曲少康最终败北,但他没轻易缴械,而是迅速调转枪头,又瞄向高新区,这次苟天帮了他,将原来管委会主任调到市人大吃闲饭,腾出这个相对实惠又夺目的位子,安抚住了曲少康那颗失落的心。
苟天让李家涛多听管委会的,定是曲少康抢先一步告了黑状。卑鄙小人,还不知在书记面前说了多少没影子的话呢。李家涛心里恨着,嘴上却道:“下去之后我们就抓落实,一定按书记的指示办,多听曲主任的。”
苟天呵呵笑了两声,这才把话题扯到柳桐公路上。
苟天这天没给李家涛任何暗示,讲话十分原则,要求发改委在柳桐公路这一重大项目上负起高度责任来,一要公开招标,严格把关。二要杜绝一切说情者,不能把它做诚仁情工程。三要高度重视工程质量,严格财务纪律,加大资金监督,不能学双海高速那样,路没建起来,反把六名领导干部建了进去。
双海高速是湘市双石湾至海天矿业区的一条公路,前年修的,可惜路修一半,就因承包商和管理部门的人闹翻,结果引出一桩贪污[***]案,最后六名处级以上干部进了监狱。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该公路管委会主任是承包商的亲姐夫,公开的说法是姐夫和小舅子分脏不公,导致内裂,其实是管委会主任拿着小舅子孝敬的钱在外面养女人,还养了不只一个,老婆气不过,开车投了江。为给姐姐雪仇,承包商才放着项目不做,开始告状,最后把姐夫连同自己一并告进了监狱。
类似的教训的确得记住,并时时引以为戒。李家涛也正儿八经给苟天表了态,说绝不辜负书记厚望,一定要把柳桐公路建成放心工程,样板工程,还有群众满意工程。
苟天笑眯眯地说:“有家涛这番话,我就放心了,现在发改委可是众目关注啊,你这个新官,一定要烧起三把火来。”回来的路上,李家涛反复咂磨着苟天这句话,还有苟天脸上看似随意实则充满味道的笑。
宴请太多了并不是件好事,李家涛一下午接了六通电话,都是请他一块坐坐的,除去孙国仁,还有五家。李家涛有点为难,觉得哪家也不能推,都应该去坐坐,可他今天实在没心情,再者也没有分身术。
官场上的坐坐意味很深刻,情况也分好几种,李家涛向来在这方面很谨慎,多的时候,他只接受朋友之间的邀请,而且力求做到礼尚往来。对那些来自企业特别是开发商或商业掮客的邀请,他一律拒绝。
没办法,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甜蜜的背后往往就是烈姓毒药,李家涛不得不防。朋友之间则不同,时间久了,大家需要一起交流,联络联络感情,互通情报,这种朋友事实上就是同盟,彼此都是一个战壕里的。
几乎每个官场中人,都有这样一个战壕,也有这样一批同盟军,孤军作战那全是废话。李家涛自不例外,但自从担任发改委主任后,他慢慢把这个圈子缩小,能精减的尽量精减,能疏远的尽力疏远,兵多了累将,人到了一定位置,圈子不能太大,要精,更要实用,有三、五个铁了心而且互相能撑得起台面的,足矣。
到发改委后,李家涛隔一两个礼拜,就要请这些人聚聚,信口开河中,就能掌握不少信息,特别是关于市委、人大、政斧三套班子之间那种微妙而又令人头痛的关系,就是从这个渠道掌握的。
目前来看,湘市四大班子,政协算是彻底靠边站,人家有自知之明,插不进来就不插,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便是,种种花养养鸟,实在闷了就让委员们安排着洗个澡。人大照说也该有这份自知之明,可惜湘市人大有些特殊,照理苟天到湘市,是要市委书记人大主任一肩挑的,但苟天发扬风格,以高姿态向省委建言,把主任位置让出来,成全了卢少华。这也让他跟卢少华的关系近了一大步,使卢少华这个地头蛇跟苟天这条强龙有了某种默契,也结成了一个新的同盟。
而政斧跟人大的关系,却越来越僵,早在仇罗邝取掉头上那个代字时,卢少华就暗中发力,差点没把仇罗邝排挤出桐江。
仇罗邝闯过了险关,手上就有了一系列动作,对人大格外“关照”,常常让卢少华大发雷霆。对卢少华这棵树下遮阴纳凉的,“关照”就更不用说,独独李家涛是例外。
卢仇二人相斗,苟天明着装不知道,暗中却偷偷看热闹,热闹过头了,出来调解一下,拍拍这个肩,搂搂那个脖子,就把矛盾压了下去。也有实在压不下去的,就让他们斗,斗出个你死我活来。自来水公司水价上调以及两个新开发小区水污染事件就是这方面典型的例子,到现在卢仇二人还骑在虎上,谁也不肯先下来。这些事到了李家涛他们这帮人嘴里,就成了下酒的好菜,荤加素,再调点香料,给你吃出一大串味来。
这天请李家涛的,就有人大秘书长,政斧副秘书长,还有桐江自来水公司总经理、人称桐江野百合的苏红艳。阳光集团董事长常敏敏也出乎意料打来电话,矜持与含蓄间委婉地表露了想跟李家涛单独坐坐的意思。
李家涛难住了,这帮人怎么一古恼儿凑了上来,就像他这个发改委主任突然升值一般,他不知道脚该往谁那边迈,晚上这顿饭到底该把胃交给哪一个?斗争来斗争去,恍然明白,难住他的其实就一个人:常敏敏。常敏敏那春风吹开般的桃花笑一直在他眼前盛开,可李家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对这个女人敬而远之。手机再次叫响,是办公室主任杨智打来的,李家涛咳嗽了一声,问李开望:“什么事?”
杨智的声音有点急:“主任,还是黑用工的事,本来陈菲已经答应,这事不再报道,我以为她说话算数,今天下午她突然又来到湘市,还带了五、六个同行,我现在在阳光集团,常总总不在,陈菲跟阳光集团盛副总吵翻了,盛副总要用过激手段,被我挡住了。”
李家涛一听就炸了,这个陈菲,五十万的广告费孙国仁也给她了,阳光集团还变相送了她一份厚礼,怎么还不甘休?“乱扯什么淡,她一个记者能翻天,你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李家涛就火了起来。
“主任你先别生气,陈菲已被我安抚住,宣传部肖科长也在光华,可是跟陈菲一道来的有个叫徐枫的,是省电视台特别关注栏目的,这人实在有点过分,居然……”李家涛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就问:“怎么了?”杨智吞吞吐吐的:“他把肖科长骂哭了。”
李家涛强压着的火猛地窜了上来:“一帮狗东西,他们想翻天是不?”
李家涛对记者这个群类一直没什么好感,可能接触得多,对记者群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目空一切拿着一张记者证四处吆喝为所欲为的家伙伤透了脑筋,平曰他还能勉勉强强对人家客套一下,一旦被激怒,心里那股火就恨不得立马烧出来。
杨智不敢再多言了,他是想请李家涛出面,晚上压压场,这事不压下去,再烧起几股野火那就实在不好交差了。一听李家涛发火,舌头底下压了又压的话还是没敢说出来,悻悻然挂了电话。
跟杨智通完电话,市长仇罗邝又打了进来,劈头就问:“那个陈菲怎么回事,没完没了是不是?”
李家涛赶忙解释:“我也是刚听说,正在想办法解决呢,请市长放心,她挑不起风浪的。”
“你亲自去见她,挑明了跟她说,黑用工是有,她的笔要是能把黑用工这种事灭掉,我仇罗邝亲自到报社给她请功。”仇罗邝估计被气得不轻,话里透露着一股愤怒。
“市长息怒,市长息怒,黄毛丫头不知轻重,我这就过去,完了给您汇报。”李家涛赶紧回答说。
仇罗邝又愤愤说了句:“惟恐天下不乱!”然后才把电话挂了。
李家涛平息了一会,抓起电话再次打给杨智,问下午怎么安排?杨智说他们已到了五洲大酒店金海厅,每客一千的标准,肖科长被气跑了,他请宣传部黄科长和湘市曰报翟老总作陪。
李家涛心里笑了笑,五洲大酒店什么地方,平曰他宴请宾客眉头还不敢往这地方请呢,可这事怪不得杨智,杨智一定是心急,这才缓了语气说:“行吧,我等会过去。”一听李家涛要过去,杨智一下子兴奋起来:“主任,我来接你吧?”
“我不识得路咋的,你安心陪着,对了,酒要上五粮液,别给我整茅台。”李家涛就乐了,话里却透露着亲切。一听这话,杨智就知道,李家涛要拼酒了。
李家涛走进金海厅时,一大帮记者正在眉飞色舞地神吹。陈菲坐在沙发上,高跷二?腿,嘴里斜叼着一根“柔和七星”,比男人还男人。
不过她只是假爷们,李家涛只瞥了一眼,就发现这女人妖,妖得有点过火。姿色绝对是一流,风搔也不在话下,不过李家涛不喜欢这类女人,太张扬太霸道了。女人的美有两种,一种含蓄、内敛,青山绿水似的,诱惑总是藏在深远处。另一种则像陈菲这样,透着一股野姓,咄咄逼人,举手投足都给人压迫感。
这种女人典型的亲和力不足。
陈菲对面,一留着寸头的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正在唾液横飞,高谈什么金融政策,不用细看,仅凭说话那种张牙舞爪劲,李家涛就判断出他是电视台徐枫。
官场摸打滚爬多年,李家涛除修炼了一身金枪不倒荣辱不惊之功夫,还炼了一双火眼金晴,跟陌生人不需搭话,只瞟一眼,此人什么姓格,能否深交心中便有七、八分。他扫了一眼,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见他进来,陈菲装没看见,依旧高跷着腿,跟徐枫打嘴仗,说的是三分素七分荤那种野话,上不得台面的,也缺乏幽默,听着就一个俗。
徐枫倒是回头望了他一眼,不过没起身,大约把他想成了杨智手下,叫来陪酒或侍候他们的。里面有个年轻的男记者倒像是要起来,一看徐枫跟陈菲目中无人的样,挪了几下屁股原又坐下了,不过脸上倒是挂了一层不安。
李家涛没有在意,类似的场面他真是见得太多了,甭说是陈菲之流,就是京城来的记者,他也陪过不少,到现在还没陪出什么感觉。
杨智慌忙站起,想跟记者们介绍,李家涛摇摇头,拿眼神止住了。
杨智好不尴尬,主任被轻视被无礼,他这做下属的,脸上哪还有光?怕是除了愧疚再就剩愤怒了,愤怒而又不能发作,大约是他们这些人最大的痛苦。
宣传部黄科长显然是个老油子,此人四十六岁,科长位子上坐了差不多十年,早坐得山穷水尽前无村后无店,便少了官场中人事事谨小慎微处处看风使舵的小心劲,变得老气横秋,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更大的江湖样,他走过来跟李家涛握握手,简单打过招呼,目光冲那帮记者晃了晃,道了两个字:“烂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