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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无奈叹气。
“发落什么?方才已经说了,错不在你——”
不将自己摘出来也就罢了,这孩子怎么还净将错处往自己身上揽呢?
少年人神情复杂苦涩:“可儿子到底不是张家血脉……”
这便是他最大的错处了。
“怎么,你难道还想着被逐出家门不成?”
宋氏看着固执的少年,微微皱眉道:“这等事情,自是没有外传的道理。今日你说了,我们知道了,这便够了——从今以后,记得要将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最好是忘个干净。”
听着这听似强硬,实则满是保护之意的话,张秋池再次红了眼眶。
“既有此身世,恐日后会给张家招来祸患……此事事关重大,还望父亲同母亲认真考量。无论父亲母亲是何决定——”
宋氏打断他的话:“又非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可考量的?”
先前在苏州,她去灵通寺上香,临时决定替几个孩子捐了六千两香油钱图吉利,可是连想都没想上一下呢。
眼下不过是继续养着一个儿子罢了,且这儿子如今已能自力更生,又有什么可考虑的?
“再者说,怎么就至于招来祸患了?难道那继晓还敢宣扬出去不成?他名声不要了?咱们张家虽然称不上什么权贵人家,可在京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他真有什么坏心思,也得先掂量掂量——”宋氏神情坦然,半点惧色也不见。
张峦听得多看了妻子一眼。
呃,他怎么觉得芩娘话里有一种生怕池儿被人抢去的意思?
见张秋池似乎还欲言其它,宋氏眉心微蹙,正色问:“还是说,你是自己有心要离开张家?若是如此,便当我方才的话没说就是。”
张秋池一惊,忙地解释道:“孩儿绝无此意!”
“你想留,我们又乐意养着,既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还有什么可说的?”
“是……”
张秋池到底未再坚持,眼眶湿润地又朝宋氏和张峦施了一礼。
宋氏见状神态这才松缓下来。
张眉寿微微弯了弯嘴角。
看来之前那最坏的预想,确实是她多虑了。
“……再同你说一遍,这件事情你没有半点错。这世间,多得是人无法选择的事情。”宋氏看着张秋池,拿交待的语气说道:“然心中苦闷不适,这是必然的,但不宜闷在心底——若想寻人说话,便来找你父亲,或是去找你二妹,都是使得的。”
至于为何不能来找她?——劝人她实在不在行,到时说到可气处,只怕三句话里有两句得是暴骂那妖僧的,还有一句自要留给苗氏。
“是,儿子记下了。”
张秋池眼中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宋氏见状微叹了口气:“你既喊了我这么多年的母亲,那我便是你堂堂正正的嫡母,你父亲也是你的父亲,弟弟妹妹们这辈子也都要称你一句兄长的,张家,就是你的安身之处。
即便真遇到了什么事情,也是咱们一家子的事。从今往后,见外的话不必说,见外的事情更是做不得。是以,凡事不要想着一个人撑着。”
说罢,便伸手去端了茶。
头一回跟这孩子说这般掏心窝子的话,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这些年来,她虽是对张秋池渐渐除去了隔阂,可到底不是自己跟前长大的,是以许多事情她做归做,却从不曾说过什么……总觉得先前闹成那样,多少有些磨不开脸面似得。
而眼下她说这些,也非是因为突然得知了她并非丈夫的血脉,从而卸下了一切介怀——
她早就已经不介意了。
她此时之所以说这么多,只是想同他讲明白了,叫他好能真正地安下心来,不要胡思乱想。
人若是心事太多,疑虑太多,最是容易生病的——那种感受她自己经历过,是以不想让孩子再有同样的心境。
不对……怎么净她一个人不停地说,丈夫难道哑巴了?
宋氏一记眼神扫去,只见张峦满面动容,正拿她方才搁在身边小几上的帕子擦着眼角的泪。
这人,怎么又……
张秋池重新又跪了下去。
“孩儿谨记母亲今日叮嘱,绝不敢忘。”
少年人再次叩首,声音虽是微颤,然较之方才,却多了一份力量。
张峦见状,刚竭力忍回去的眼泪,顿时又掉了下来。
呜呜,不怪他想哭,实在是觉得这局面过分感人了些。
张眉寿上前弯身将张秋池扶起。
见丈夫忍泪忍得嘴唇抽搐,宋氏无奈之余又觉得太过不成样子,当即出言打发儿女离去:“今日就说这些,都回去吧。”
“是。”
张秋池与张眉寿分别行礼,一同离开了海棠居。
外面日光明媚,又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张秋池呼吸着微凉的空气,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重新活了过来。
这些时日,他心中的煎熬无法用言语形容。
然而在人前却不能表露出分毫,从翰林院到家中,从睁眼到入梦,他就像是一张紧绷的弓,时时刻刻不得松弛喘息。
生来便是庶长子,处境尴尬艰难,他从未有过半点怨愤。
但近来他甚至开始埋怨命运不公,让他拥有这样不幸的出身——
可这一刻,他却全然释怀了。
因为他意识到,他所拥有的幸运和善意,足以抵消所有的不幸,将一切命运强加在他身上的阴霾尽数驱散。
母亲,父亲,二妹……
甚至他脑海中此时还浮现了一张女子明媚美好的脸庞。
张秋池动了动嘴角,似是笑了笑。
然那笑意,却又有些许苦涩之意。
这一幕落在张眉寿眼中,她轻笑着问道:“大哥,我听阿福说,前些日子你曾邀刘姐姐去茶楼吃了茶?”
少年似被击中了心事,如玉面庞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情,却没有否认,而是微微点了点头。
“是有此事……”
他刚要解释一句时,却听身边的少女说道:“前几日我去过别院,田氏说,她先前摸索出的那几张方子里,已能确认有一样方子确是可用的了——若再配合药浴,虽暂时没有根除的可能,但压制还是有望的。”
“……当真?”
张秋池神情意外。
他那‘怪病’,竟有被压制的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