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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安和县云宁镇县委机关宿舍楼。
刘一鸣的屋子里,苏眉正在收拾床铺,下午回来,苏眉把屋子里的被褥全拿楼顶上好好的晒了一通。
暖和的被子褥子,似乎带着点阳光的气息,看着忙活的苏眉,那眉眼间时不时流露出来的笑意,那有些笨拙的样子,刘一鸣感到很温馨。
“晚上我们是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吃啊?”倚着门,看着苏眉铺好了床,刘一鸣笑着问道。
“没买菜哦,家里只有面条,其它菜都没有...还是去外面吃吧,好不好?”苏眉走过来,双手环抱着刘一鸣的腰,仰着笑脸,问着。
“嗯,好,幸苦领导了,必须好好犒劳你...”说着,低头在苏眉的鼻尖轻轻的印了一记,苏眉娇羞的闭上了眼,人已经扑在了刘一鸣的怀里。
放假的关系吧,机关宿舍大院内,没有几家亮着灯,平时停满各式车辆的院子有些寂寥,宁静,楼下的花池内,那些荷叶的残茎在风中瑟瑟发抖,一片颓败之象。
云宁镇的街上,冬日夜里,还是如往常一样萧索,冷清。
昏黄的路灯下,红色鲜艳的横幅,跨过街面,系在路两边的树干上,“元旦快乐”的字样,耷拉着,被夜风刮的胡乱的抖动。
在老街的十字路口,一边是商场,一边是五交化公司,都关着门,再往前便是那老旧的电影院了...
从十字路口的人行道往电影院那边过去,便很热闹了,一堆人或推着车,或支着摊,卖吃食的,卖针头线脑的,更有卖小人书连环画的,就像个自发的夜市一样。
光顾的人很多,有的就在折叠的矮桌边津津有味的吃着刚端上来的美味,有的在挑拣着小摊上卖的袜子鞋垫,也有的就借着路灯的光,坐在小马扎上,翻看着小人书...市井百态,尽在眼前。
刘一鸣和苏眉正有说有笑的走到这里,和此处的热闹不同,十字路口的那头,黑灯瞎火,残垣断壁,一眼看不到头。
县委综合办公楼项目的规划范围,其实并没有划这么远的,在柯玉山视察了两回之后,对十字街那边的一些老旧的房屋,就颇有些意见了,唔,这些老房子,不行呐,有碍观瞻,以后领导来了,出来要在街上这么一走,啊,那,太煞风景了嘛...小黄啊,你是这个项目的总指挥...要善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啊...
于是,黄锐敏迅速的把这个意思,原封不动的转告了项目的承建人,柯玉山的胞弟柯玉海,柯玉山的小舅子肖军...这两位祖宗自己是不会出面的,来,魏龙,魏老板,这个活你给办了,啊,大老板交代的,要办的漂亮些哦...
皱着眉望着那边黑灯瞎火下的一片废墟,刘一鸣很无语。
他是不反对拆违改建之类的,为了城区的发展,因应时代的需要,是完全可以的,但这一切要建立在科学规划,合理布局,有序渐进的前提下,要在时机和条件都允许的情况下...
盲目的大拆大建,是可以短时间内让一个区域光鲜亮丽起来,问题是,有什么意义呢?不能合乎实际需求,不尊重现实的客观条件,你大拆大建之后,怎么办?建鬼城吗?
可惜,领导们现在就热衷于此,还美其名曰,外面都是这样搞的,我们已经落后了,要奋起直追...云云。
“看什么呢?走吧...”苏眉拉着刘一鸣的手,催促着。
晚上苏眉计划的是和刘一鸣去吃云宁镇的街边小吃,铁板烧。
云宁镇的铁板烧,和烧烤类似,但又略略不同于普通的烧烤。
县城电影院的附近是铁板烧最集中的地方,经济实惠,比下馆子便宜,是很多人的最爱。
跟着苏眉晃到了电影院这,刘一鸣已经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香味。
电影院的橱窗里,贴着电影的海报,电影的名字很老了,刘一鸣的印象中,起码都是好几年前的片子,《秘密战》,《牛棚》,《五台山奇情》...
海报上的演员一个个都充满了大义凛然之色,形象无一例外的都是高大光辉的,颇具时代特色。
电影院的边上,有一条巷子,巷子里面几家亮着灯的馆子,用很时髦的灯框钉在墙上,上面映照着铁板烧的字样,算是给自己打的广告。
对面的墙上,则刷着大幅的标语,字迹很新,像是涂上去没多久,“只生一个好,政府帮养老”...刘一鸣看着这墙上的字,这口号,很熟悉,但似乎又有改变。
印象中,刘一鸣记得,自己参加过多次计划生育方面的会议,对上面发下来的红头文件中,关于这个口号他清楚的记得是,“只生一个好,政府来养老”...
初初一看,只是变化了一个字,但细细琢磨,刘一鸣就有些无语了。
一字之差,却是别有深意,这里面的变化,蕴藏着太多的信息,有时候,可别忽视这小小的变动,这往往是政治信号,是释放上意的一个方式。
进了店子,苏眉忙着点菜去了。
刘一鸣默默的咀嚼着自己印象中的记忆和眼前所见现实的差异,他是懂了这字面上的差异的,可是却不能说出来...妄议圣意,官场大忌也。
“点好了,你,要喝点不?”苏眉走过来,坐在刘一鸣的对面,桌子不大,两人都可以头挨头了。
刘一鸣笑了笑,“你喝啊?你喝我就陪你喝点...”
“老板,拿瓶酒来,二两装的那个...”苏眉抬手就对在那忙着配菜的老板喊着。
店里面三三两两的坐了几桌客人,中年的模样,看样子胡子拉碴,一副潦倒落魄之状。
“你家那事现在怎么说?老姜啊...悠着点哦...”
“还能怎么说,那帮王八蛋...到现在没有一个说法,个个踢皮球...漂亮话说了一箩筐,就是不办人事...”
“我家还不一样啊...到现在处理了吗?赔的钱给了吗?狗日的,说拆就给拆了...不是家里有亲戚,现在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们不是都在安置小区,红星机械厂那边吗?”
“安个毛线...你去看下,那是人住的地方吗?柯玉山家的那两个王八蛋,能做好事?房子窗户都没有,有的门都没有,天穿地漏,下个雨啊,嘿嘿...整个厂里的人都得半夜里起来抗洪...”
“顾家的老二,到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听说他们家要去上访告状去,这个公安局啊,派出所,哼,都是一个鸟样的货色...就是有钱人的狗腿子,人家叫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跑的那个勤快...奶奶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平头百姓你能和他们斗吗?绑人都可以没事的,派出所还要吼你受害人...你上哪去说理?唉...”
“还是谨慎些,那帮人来威胁好几次了,警告说,要是我们再去乱说,还要收拾我们的人...”
“怕个卵子,大不了,老子豁出命去...”
一声声的议论,是如此的震耳欲聋,让人心神难安。
边上的苏眉早已经没有了笑意,俏脸涨的通红,她很想站起来争辩几句的,凭什么这样说我们警察,凭什么这样说我们公安局,难道几粒老鼠屎就能一棍子打死一群人吗?
刘一鸣拽住了她,暗暗的对她使着眼色。
民心在街头巷尾,民心在阡陌之中,老百姓是受了冤屈才会如此的痛恨,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几个人听他们说话的意思,一准是县委综合办公楼项目的拆迁对象,之所以有怨言有不平,与拆迁安置和补偿有莫大的关联,这里面啊,涉及的人太敏感了,刚刚已经有人直呼柯玉山的大名了...水,很浑啊。
刘一鸣倒是为县公安局的何鸿胜暗暗的鸣起了不平,公安局还真的就被几粒老鼠屎给祸害了,也不知道何鸿胜听到这些议论声,该作何想?
古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其去封人家的嘴,何不把事情帮人家解决了呢?还有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外面寒意阵阵,夜色深沉,彻骨的寒冷,让人感觉窒息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