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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康寿见状,心脏莫名地抽搐了一下,多年前六婶也是这样跑进来的,继而,得知出了高兰馨“淹死”的大事。
“六婶,别慌,慢慢说,是不是出事了?”周康寿强压心头的不安,问六婶。
六婶擦了把脸上的汗,说,官府的人正在搜捕高家公子高继祖。
“什么?”听说不是周家出事,周康寿稍稍安下心来,但又觉得奇怪,“官府的人搜捕继祖?继祖他犯什么事了?”
在周康寿看来,高继祖虽言语不多,但懂礼数,遇到长辈总是恭恭敬敬作揖请安。而且,还去南方念过洋学堂。这样一个既懂事又有学问的孩子,能犯什么事呢?
“是……是大事。被抓到是要……要杀头的。”
这句话从六婶嘴里说出来,周康寿夫妇与周仕林都感到震惊。
“什么?难道……他杀了人?”周康寿问。
六婶回答:“没有,如果是杀人,高家是有办法摆平的。”
“没有杀人……那他到底干了什么,抓到了要杀头?难道,还有比杀人更严重的罪名?等等……”周康寿忽然想到了什么。能定死罪者,要么是杀人越货穷凶极恶之徒,要么……“难道,他……他犯上?”周康寿费了好大劲才说出那两个字,说完,还用力咽了下唾沫。
“差不多。”六婶压低声音说,“官府说他与革命党勾结,企图颠覆朝廷。”
周康寿没能说得出话来,他保持瞠目结舌的表情好一会,直到六婶提醒他,他才回过神来。
与革命党勾结,怪不得高家无法摆平,这样的事情,别说是高家,就算荆溪县知县恐怕也没这个能力去摆平。
“那继祖他人呢?高家现在又在干什么?”周康寿问。
高家出事虽和周家没关系,但毕竟高兰馨是周仕林未来的妻子,要嫁入周家的;那么,周高两家结亲也就成了一家人,高家有难,周家不能不帮。
“他现在躲在河埠头(河边台阶),不敢现身。”六婶说。
周康寿又瞠目结舌了一回,因为,他想起了那次高兰馨的溺水。他想,怎么高家人出事都跟河水有关系?难道,河神跟他家有仇?“附近有官府的人吗?”他问。
“高家附近肯定有埋伏。咱们这边好像没看到。”
“嗯……”周康寿想了想,对周仕林说,“仕林,你跟六婶去河埠头,先让继祖到张森家躲一躲。得想法子让他离开荆溪县。”
“嗯,我这就去。”周仕林答应一声,与六婶走了出去。
此时,高继祖正躲在河埠头一间矮房子里。说是房子,只是形状像而已,面积很小,也就两步开阔。其实,这只是人们丢弃垃圾用的乐色房(垃圾箱)。
乐色房内空间狭小,尽管乐色不多,但味道依旧熏人。高继祖躲在里面,被刺鼻的臭味熏得快要吐了,但他只能强忍,他生怕一旦出去,埋伏在附近官府的人便会像狼一样扑上来,继而,帮他戴上枷锁。
相比生理上的不适,更难熬的是心理上的压力。原本他不该出事,但一时好心帮了那个受伤的男人,便摊上了勾结革命党的罪名。事实上,他并不认识那个男人,也不知道男人的身份,他只是做了一个有素质的人该做的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当时,那个男人倒在树丛里,肩膀处流着血。高继祖虽不参与家族间的纷争,也没参加过任何打斗,但伤员看过不少,每次家里的护院们与别的家族“讲事情”,回来的时候总会有人挂彩;所以,男人肩膀头上的伤他一看就知道,是火药枪打的。
男人倒在那里,神志不清。高继祖犹豫了好一会,他生怕这人是个江洋大盗,被人寻仇打伤了,跑到这里体力不支才昏倒。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可是,最后他还是决定帮这个男人,因为他见不得落难的人,更不会袖手旁观。
他帮男人包扎伤口,没有绷带,就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块来。尽管这件衣服才穿过几天,是汤渡“神剪杨”的手艺,花了好几块大洋;但他认为值,只要能帮男人止住血,让对方不至于因失血过多而死掉,一件衣服算不了什么。他认为,衣服破了可以重新买,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刚帮男人包扎好伤口,远处忽然喧闹起来,脚步声和马蹄声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颤抖,像是很多人正朝这里跑来。
高继祖透过树丛的枝杈望过去,见来了很多官兵,一个骑着高头大马军官模样的人大声命令:“大家搜仔细了,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要是让那个革命党跑了,我就拿你们的脑袋挂南门旗杆上去。那人被洋枪打伤了,跑不远的。”
革命党,高继祖在广州上学时曾听说过这个很时髦的名词。他并不清楚这三个字的含义,但他清楚地知道,凡是被套上这个头衔的,脑袋就已经不长在自己脖子上。
就在去年,就在荆溪县城内,就在军官说的南门旗杆上,曾挂过一颗人头。那是一名广东来的商人,他在城里秘密宣扬反封建思想,结果,被人告密而被捕。几天后,当人们再见到他时,只看到他身体的小部分,他的头,高悬在南门旗杆上。
革命党;被洋枪打伤;南门旗杆上的人头。
这几个关键词让高继祖心里发颤。他想:看来,此人是革命党无疑,现在救了他,官府要是知道了能放过自己?毕竟,革命党革的是朝廷的命,在这个国家的掌权者看来,这就是犯上作乱,当诛九族,牵连者将一并诛杀。
高继祖避开官兵,心急忙慌躲到西河头的祠堂内。他不敢回家,怕官兵找上门会给家里添麻烦。
打理祠堂的管事问清楚情况,几乎是小跑着去禀报高福山。不能怪管事会这么紧张,谁不怕跟革命党沾上关系呢,一旦沾上,麻烦是甩不脱的,能甩脱的是命。
高福山听过管事的禀报,虚脱了似的跌坐在太师椅上,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呢,沾谁不好,偏偏要沾上革,命,党。”革命党三个字高福山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每个字几乎用尽了他全部力气,一个字比一个字声音低,最后一个字几乎全是气声。他不敢说得太响,尽管是在家里,是在受人敬仰的高家大院内,可是,那三个字是会引来天大麻烦的,所以,他只能小心再小心。
“老爷,怎么办?”管事问。
“什么怎么办?”门外响起一个声音,接着,高福山的妹妹高福香走进来,“哥,是不是继祖出事了?”
见妹妹来了,高福山不知该怎么说,儿子沾上这样的麻烦事,说出来,还不把当姑妈的的急死。
高福香膝下只有女儿,所以,高继祖在她心中如儿子一般,现在,高福山焦急的模样说明高继祖可能出事,她怎能不急,“到底出什么事了?”她催促着问。
高福山想隐瞒,但是他想,隐瞒有什么用呢,再说,瞒得住吗?又不是打打架伤了人的小事,是革命党,是掉脑袋的大事。一旦高继祖被抓,要不了一个时辰,整个镇的人都会知道。
想来想去,高福山还是将事情告诉了妹妹。
女人容易激动,听说高继祖出了这样的大事,高富香顿时慌了手脚,连拉带拽问高福山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哪知道怎么办?”高福山正心烦,被妹妹拉拉扯扯,心头的火苗都给拉旺了,“他找的麻烦他自己去解决。”说着,才想起祠堂管事还在。家丑不能外扬,家人之间有分歧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特别是下人的面吵闹。富贵人家比普通百姓更要面子。他对管事说,“你去账房取点钱,多拿一点,让少爷设法离开镇子,去外面躲躲。要是走不了,先安排个地方藏起来。”
“是,老爷。在下这就去办。”管事应了声,退了出去。
管事离开后,高福山憋在心中的火苗腾地燃烧起来。他对妹妹发火,说:“都是你惯的,好端端的怂恿他去学什么西洋文化。你看他学成什么样了?西洋蛮夷的东西有什么好学的?在中国的土地上学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但他学成归来的时候,你却不是这样说的。你说,继祖是高家的荣耀,学到了西洋的先进知识,还寄希望与他,能为镇上的百姓谋福利。”高福香反驳。
“不跟你说这些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高福山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先回去,我去想想办法。”
“出了这样的事我怎能安心。你去哪里我也去好不好?”高福香央求似的要高福山带她一起去。
“哎呀,你就别添乱了。我去跟官府的人交涉,你去干吗?回家里歇着,我会想办法处理好这事。我好歹是镇上的里长,跟官府走得近,我去向知县大人求求情,请他通融通融。”高福山边说边往外走,又喊下人送高福香回去,还叮嘱,不要让高福香外出。
高福山并没有去衙门,而是去了混堂弄四号宅子,这里,是仇旗山的落脚点,平常无事,仇旗山总来这地方跟属下喝几盅。
见到仇旗山,高福山将儿子高继祖如何牵涉上革命党的事情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