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劫掠

拉棉花糖的兔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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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军捧日军营。

    枢密院同知亲往军中, 执调令命禁军开拔,“昨夜大河决堤, 水淹了显州州城, 将蔓及大名府各处,乃至京师。尔等前往州县之中,在城外筑堤, 以保一方平安。”

    众将领皆是惶恐, 近来京中谣言四起,本就人心惶惶,没想到竟然如此严重,到了要京中驻军驰援的地步。如此大的洪水, 开国以来也没两次,难道真的是龙君生气了?

    枢密院亲送调令, 捧日军连夜拔营。

    捧日军即走, 同知再赴天武军,又是一道调令。

    他对其中数人低声道:“到了城外三十里再动手。”

    大半禁军被调往他处,剩余之人,则披甲挎刀,部分往京西别苑去,部分往城内行。

    ……

    水殿之中。

    皇帝正在酣睡,忽被滚滚马蹄声惊醒, 别苑尖叫四起, 窗外火光晃动。

    内侍领着侍卫冲进殿中将皇帝搀起来, 满面慌张地道:“陛下, 禁中生变,有数千禁军反了,将别苑围住。”

    皇帝一生经历过许多事,惊讶却不惊慌,“是谁人调动?别苑内的军士何在?”

    内侍道:“听不大清,这……约莫……有个恭字。现在侍卫亲军、皇城卒与宿卫正守着。”

    皇帝非常疲惫,他白日才看过整场戏,揉了揉眉心道:“传令诸班军士坚守,不可使反贼进来,事后必有重赏。燃起信烟,待禁军大军救驾。”

    内侍点头,这时外头隐隐传来齐声呼喊:“龙巢翻大木!五更铡昏君!”

    他脸色发白,去看皇帝的神色。

    皇帝淡淡道:“现在是五更天?”

    内侍声音发抖地道:“是……”

    本朝并非头次发生皇族篡位之事,当年武帝便是在五更天之时,刺杀了兄长成帝。宫中遂有了“只怕五更天”的说法。

    而武宗一脉虽然得以正位,却颇有忌惮,惧怕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故此,大内打更,从不打五更,到了五更时,便乱敲一会儿,称作“虾蟆更”。

    现又有人五更起事,固然有意为之,只为动摇人心,却也令皇帝极为不悦。

    此时,诸臣工也衣衫不整地冲到殿内来,这几日皇帝招重臣来议事,又共赏水戏,夜里也歇在别苑中。知晓外头发生的事,他们也是脸色惨白。

    皇帝在侍卫的簇拥下,站在窗边望了望,隔着水岸隐隐还能看到旌旗。

    “恭王子……赵理……”皇帝呢喃道,“难道,朕待他不够优容么?”

    没有人能回答皇帝这个问题。

    皇帝心中也清楚,他待赵理再好,倘若赵理认为这天下原该是他父亲的,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委屈。

    就在此时,又有内侍来报,声音比起方才还要惶恐:“陛、陛下,有宿卫反了!内外接应,大门、大门快被攻破了!”

    方才听到恭王子起事也未大变颜色的皇帝,终是脸色一青,“宿、卫?”

    宿卫中包含了侍卫亲军、诸班直、皇城卒等,择其优者充入,是皇帝最亲近的扈从之一,他们中若有反者,怎能令皇帝不颜色骤变。

    .

    青霂是被喧闹与尖叫声惊醒的,她匆匆起身穿戴好,系着衣裙出门,对丫鬟道:“快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才片刻又道,“等等,别去!”

    她听着这声音不太正常,就像遭了强盗一般,有很多男子的声音。

    丫鬟已吓得如鹌鹑一般,“姑娘,怎、怎么办……”

    这京师之中,官员宅院,竟然有强盗敢进来?青霂觉得不可思议,然而此时,她细思之下,竟不知找谁主持。祖父母年迈不提,父亲、二伯都去别苑了,三叔和四哥在显州治水,二房的小孩儿不提,青雪又上外头混迹去了,她大哥外出访友……

    “去找二哥。”青霂立刻道,她领着人去二哥房内。

    只见二哥正瘫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看到青霂来便道:“霂姐儿,咱,咱们快些躲起来吧,我听到外头的军号了,破咱们家门的是禁军!”

    青霂脸色大变,“禁军?”

    二哥低头道:“难道是父亲或者叔叔们犯了什么事,要祸及家眷……”

    这是他们的第一反应。

    “二哥,你醒醒,躲也躲不了的!你带着母亲和院里的人,先去祖父母房中,我去寻两位婶婶和弟妹!”青霂摇了摇二哥,她总觉得不大对,父亲为官谨慎,能犯什么事,而且偏要在这五更天的时节上门。

    青霂打发了二哥,自己又在仆婢家丁的簇拥下,要去找二婶和三婶。

    可才走到半路,就被已闯到后院来的军士抓住了,长矛相向,将他们往前院赶。

    青霂心里一凉,她家里也有护院,本以为可以抵挡一时,没想到连半点喘息的时间也没有。到底是夜半突袭,所有人都毫无防备,尤其是对方还穿着禁军军服。

    被带到前院后,青霂一看,祖父母竟然也在了,两位老人身子都不特别硬朗了,尤其是祖父常年卧床休养,上山都要乘腰舆,此时狼狈地坐在小凳上,被人用刀尖指着。而青霁姐弟几个则靠着白氏,缩在一旁。

    青霂尖叫一声,扑了过去,抱着祖母的膝盖,用背心朝着刀锋。

    不多时,二哥、母亲、三婶,府中一切人等,也都被押来了,徐菁因熬夜抄经,心力交瘁,还病倒了,整个人昏昏沉沉,被仆婢搀扶着。

    那些禁军一些看守着他们,另一些则在府中大肆搜拿起来,将金银珠宝,玉器字画,全都装起来——包括青霂的嫁妆。

    蓝氏见了心焦,“咳……诸位都头,我家老爷到底犯了什么事?他人在何处?”

    几人对视一眼,并不说话。

    叶老爷子佝偻着身体,说道:“怕就怕,咱们家中并无人犯事。”

    叶致铭怎么也为官数十载,从未听说官员被贬黜,抄没家中有这么个抄没法,这些人就像盗匪一般,强闯开家宅,急着翻找金银,也没有什么手令。

    他们听罢都有点异样,其中一人嘿嘿笑了笑,“老头有点意思,那也不妨告诉你们,很快,就要改换日月了!”

    他们奉命将朝中诸臣的家眷都控制住,虽然上头并未下令抄了家产,但这已是默认的了,两国交战,攻下敌国一城时,一切财物军士们也要自留下几成。

    何况他们冒着杀头的风险跟着起事,岂能不从中捞点好处。即便事后,这家官员仍在原位,也不可能叫他们把东西吐出来。

    小辈们听懂其中意思,都惊恐不已。这些人可是禁军,连禁军都反了。

    不知是谁,喃喃着低声说了一句,“五更天了……”

    众人浑身一颤,是啊,五更天了,难道近日来的大水,真的是什么征兆……

    ……

    禁军上下把叶府搜刮一空,箱笼装得满满,为首的统领翘脚坐在一只木箱上,打量着叶府的人,目光在女眷身上流连。

    青霂只觉得一阵恶心,避开他黏腻的目光。

    那统领看来看去,只遗憾地留在了丫鬟身上,尚未尘埃落定,官家夫人和小姐,他还是有些忌惮的。

    青霂看出不对,可是眼下,竟无一人能够出头,老人家病歪歪的,母亲和三婶都病了,二婶抱着儿女不敢作声……就连二哥,都眼神闪躲,避开她的视线。

    青霂心中火起,站起来恨恨道:“今日你想碰我叶府任何一人,就先杀了我!”

    统领脸色沉了下去。

    青霂冷冷道:“但是来日平乱后,你也别想好死。”

    嘴角抽动几下,那统领眼神变得阴森起来。

    二哥终于没忍住,站了起来,“府内财物你们都搜拿走,我也无话可说,但若是想动一人,难道我们上下数百人,不能同你们以死相博么?士可杀,不可辱!”

    那些仆婢听了青霂的话,原就十分感动,再听二哥所言,也都撑地起来,“对,大不了就拼了,死也拉个垫背的。”

    让他们看着朝夕相处的同伴被侮辱,实在做不到,稍有血性的人,也忍不下去。在兵戈包围下,这些人鼓噪起来,蠢蠢欲动。

    统领怎敢血洗叶府,眼看他们这副架势,一面让手下把好兵刃一面道:“找死啊你们。”

    他口中虽然骂着,脚下却是后退了两步,叶府众人看出退意,也稍微平静下来。

    叶老夫人抬手摸了摸青霂的手,半晌才缓缓道:“好孩子。”

    “哼,把东西都搬走,人都锁进屋子里。”统领嫌恶地看他们一眼,冷声下令,决心把那些搬不走的也都捣毁了。

    军士们应了一声,弯腰开始搬箱笼。

    哒。哒。哒。

    正是时,忽有脚步声传来,不紧不慢,从堂屋后头渐近。

    统领耳尖听见,一抬手命众人都停下,那脚步声便更为明显了。

    大家面面相觑,叶府的人都在此处,他们的人也尽在院内,这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统领皱眉喝问:“谁?”

    随着他的问询,一只玉白纤长的手,拨开了侧门的门帘,旋即,一道身影现出来,是个戴着帷帽的黑衣人,身形挺拔略微纤瘦,一手背在身后。

    此人的步履太过沉稳,与整个叶府的氛围格格不入。

    在无数道目光下,此人走到一张交椅前坐下,跷着腿。

    “什么人?”统领心中有一丝莫名的慌乱,手扶着腰间的佩刀。

    此人手搭着帽檐,手腕一翻便将垂布摘了下来,屋内灯光暗淡,交椅又在角落,帷帽撤去后,那张如玉的面庞在阴影内露出一个微笑。

    只是一个淡淡的微笑,禁军中有七八成人,却齐齐向后退了一大步——包括统领。

    他们心中俱是骇然,这分明是已消失在京的温祸害,她怎么会在此地!她和叶府有什么干系?

    叶府上下也都陷入惊愕,扬波姑娘这几日不是在大姑娘处住着,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还是从后头转出来,她是什么时候回府的?

    更让大家有些不安的是,今日的扬波姑娘与往常不太一样,她坐在交椅上的姿势,面上的笑意,都让人几乎不敢相认。

    青霂那一句“扬波”也堵在了喉咙间,一时唤不出来,只愣愣盯着温澜看。

    温澜两手交握,抵在下巴,“怎么,还要我请你们出去吗?”

    统领的脸色非常难看,心中想了许多。按理说,他们已然起事,根本无需顾忌温澜,何况温澜还是卸任之人。

    可是,可是这是温澜……常年积威令他不敢妄动,就连手底下数百军士,竟也被独身一人的温澜吓住,军心不稳,叫他有苦说不出。他极为怀疑,此时若是他下令攻击温澜,这些人也不敢向前。实在是,被温澜整怕了。

    再者说,叶府被他们的人围住,温澜是怎么进来的,她敢如此嚣张,背后有什么依仗?温澜这么狡猾,会不会是空城计?

    正是各种念头交杂之际,温澜往前倾了倾身,统领下意识往后又退了三步,险些摔倒。

    可温澜不过是动了动身子罢了,她抬抬下巴看着统领。

    统领眼神闪动,不行,一定有蹊跷。他慢慢说道:“……今日卖你一个面子,出府!”

    叶府上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禁军们便将箱笼都抬了起来,准备搬走。

    统领忙道:“慢着,都放下!我卖她面子,东西都不必拿了!”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统领,随即怀着不甘,老老实实将财物都放下。

    “走!”

    然而还未踏出去五步,温澜又淡淡道:“等等。”

    统领顿住脚步,回头看温澜。

    温澜手指轻点着扶手,歪头道:“禁军这么不懂规矩的么,闯了我的地头,单单这样就行?”

    她平静地道:“身上的钱,全都给我掏出来。”

    叶府上下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嚣张无比的禁军,在放下叶家的财物后,又含着耻辱,把身上所有财物,都放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