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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超好看! 王安石不理他, 牵着他回到家, 大马金刀地往书桌前一坐,看向怂兮兮站在一旁的王雱。
他这儿子装乖认怂杠杠的,态度绝对良好,表情绝对可怜, 坚决不给人揍他的机会。
最头疼的是,儿子丢了担惊受怕到抹眼泪的是吴氏,回头他要管教儿子时死命护着的也是吴氏!
是以自王雱会说话、有自己的主意之后,王安石想管儿子就得和他们娘俩斗智斗勇。
首当其冲的一点是, 绝不能动粗。
这小子滑溜得很,巴掌才抬起来他立刻哇哇大哭直喊疼, 哭声响亮惊天动地,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心狠手辣要把三两岁的小儿打死!
在扬州时上峰韩琦听到过他家的动静,还打趣般教他儿子:“小杖则受, 大杖则走, 晓不晓得?”
这话出自论语, 说的是孔子有个学生叫曾参,曾参很不受他爹待见,有次他爹因为一件小事抄起家伙打曾参,差点把曾参打得半死。孔子知道之后,在曾参伤愈上门时叫人把门关了不让进,对其他弟子说:“小杖则受, 大杖则走。今参于父, 委身以待暴怒, 陷父于不义,不孝莫大焉。”
这话的意思是,你爹要小小地揍你一顿你就受着,让他出出气;你爹要是暴跳如雷想打死你,你得跑啊!要不然你爹一怒之下打死你,岂不是要背上杀子的恶名?你这是要陷父于不义,大不孝!
他儿子别的不爱学,这种东西他最爱学了,知晓这话后每回都活学活用,拔腿就跑,边跑边嚷嚷“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那会儿他和同僚们都在府衙旁边住着呢,每次他人没打着,第二天还被所有人笑:“介甫昨天又对儿子动大杖了?”
这小子不要脸,他还要脸!
王安石采取“不言不语我就这么静静盯着你”的措施。
等把王雱盯得再一次可怜巴巴地认错,王安石才从一旁抽出本论语摆到王雱面前:“既然知道错了,那就把学而篇抄五遍。慢慢抄,不用急,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出门。”他看向吴氏,“这次你也别帮着他,你要出去买东西就把门锁了,他机灵得很,一个人在家没问题。”
王雱还想争取一下:“我才三岁!”
王安石说:“上回你还说自己四舍五入就是四岁了。”
王雱委屈:“那也是只有四岁。”
王安石睨他:“别人家四岁的小孩可不会留书出走。”真是能耐了,还能混进国子学去。
王雱觉得这日子不能过了,眼巴巴地看向吴氏。
吴氏今天一醒来发现儿子丢了,心里别提多焦急。王安石回来后还和她说了一通道理,说年底了,到处人都多,流窜的拍花子也多,人家就等着拐几个孩子卖掉过个好年;哪怕没遇上拍花子,光是外面人来车往就够危险了,这么小一小孩,牛蹄子一脚能把他踩扁。
儿子这胆子确实太大了,事关安危必须好好管管!
于是吴氏狠狠心不理会王雱的求援目光,转身准备饭食去。
王雱求援无果,只能翻开王安石扔到桌上那本论语,努力装傻:“好多字我不会写。”
“照着它抄。”
“好多字我不认得!”
“不懂就问。”
“学而篇是从哪里到哪里啊?”
“自己看,抄少了补上,抄多了你自找的。”
王雱:“……”
妥妥的王·冷酷无情大魔王·安石上线。
王雱没办法,只能坐到自己的小马扎上,认命地拿起自己专用的小短笔一字一字地抄起来。
到吃饭时,王雱才写完一页纸,字丑得他浑身不舒坦,恨不得扔掉重来。可一想到得抄五遍,王雱觉得自己指头已经开始发酸了,只能默默把它搁到一边,眼不见为干净。
吴氏招呼垂头丧气的王雱:“雱儿,先吃晚饭。”
王雱放下笔,勺了一瓢水洗了手,又把那瓢水递到王安石面前让他也洗。洗完了,他又迈着小短腿去另勺一瓢干净的,殷勤地让吴氏洗手。
水嘛,外头的井里随便打,不值钱。
王安石:“……”
个臭小子,哪学来那么多讲究?!
这会儿百姓家一般只吃两顿,早起一顿,下午三四点吃一顿。吃过晚饭,天还亮着,王雱又坐回桌上抄书,遇到认不出来的字就问坐一旁看书的王安石。
吴氏坐在窗下,借着微微西斜的日光做绣品,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并排坐在那的父子俩。见他们时而各自安静地看书写字,时而你问我答地说说话,吴氏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再好不过。
接下来几天,王雱老老实实抄书,爪子都快废了,才把学而篇抄了五遍。
学而篇差不多五百字,五遍就是两千五,两千五百个毛笔字啊!
更要紧的是,这破书没标点,看着怪累人的,王雱又不想让字全挤成一坨分不清怎么念,所以连蒙带猜地分了句、分了段。
这着实难为王雱了,要知道他可是实打实的理科生,要他画画设计图、搞搞测绘那容易,要他分析背诵文言文可就太强人所难了啊!
王雱自己把抄写内容检查了一遍,叠得整整齐齐等王安石回来。
结果王安石回来时带着点忧愁。
王雱察言观色,觉得这节骨眼上开门见山要求他爹让自己免罪释放不太好,赶紧先把自己的罚抄内容摆一边,上前殷勤地给王安石捏肩:“爹,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有人欺负你你带上我,我帮你揍他们!”
王安石正享受着儿子的殷勤,听了这话被逗乐了。他斜睨了迈着小短腿帮他左边捶捶右边捶捶的儿子,说道:“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揍谁啊?”
“就这样才能揍,”王雱一脸理直气壮,说得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我揍了他们还不敢还手呢!”
王安石直笑:“你说得还挺有道理。你要是跳起来揍人家一拳,人家真不好意思回揍你。”
见王安石还有心思开玩笑,王雱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也放下心来。他再问:“既然没有人欺负爹,那是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王安石揉揉王雱脑袋,没瞒着他,“上头想让我考馆职,考上了可以留在京城做官。可这事,我得好好想想。”
所谓的考馆职,就是通过朝廷安排的考试考进史馆、昭文馆、集贤院这几个地方,别看这些地方听起来像闲职,在这时代想要入主中枢,馆阁是必经之路。
考了馆职,等于拿到了将来入中枢的通行证。
王安石觉得还太早了。他才二十六岁,身体康健,能走能扛事。这个年纪要王安石进京城入馆阁,享受安逸的工作待遇,王安石不愿意。比起现在入馆阁当个边缘人物,他更想外放去管个一县之地,趁着还能上山淌河多去看看民生民情。
吴氏也在旁边听着,见王安石面带犹豫,劝道:“官人是不愿留京吗?”
“唐时有人都说‘长安居,大不易’,如今长居汴京也一样。你看我们这次留京一段时日,花销比在扬州可大得多。”王安石看向给自己捏肩捶背的儿子,“便是雱儿想去多洗几次澡,我都出不起钱。”
吴氏管着家里花销,对汴京物价再清楚不过:“是这个理。”
王安石道:“再有便是我还年轻,想到外面去历练历练。入了馆职,我怕是要当好几年闲差。”
今上年迈,王安石有许多主张都不能施展。别人都想谋个好差使,王安石的目标却很明确:他想去地方当一把手,积攒点执政一方的经验。
以他的出身和资历,当个知县正适合。
吴氏道:“官人既然有了主意,拒了便是。”
王安石叹息:“只是怕苦了你和雱儿。”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地有人敲门。王安石起身去开门,只见来的是曾巩。王安石把人请进屋里,邀曾巩坐下说话。
曾巩是为了馆职试来的,他从恩师欧阳公那儿听说这批举荐馆阁试的名单里有王安石,当下便转道来找王安石。曾巩颇为高兴:“以介甫之能,入馆阁肯定不在话下,往后我不愁找不着人了。”
王安石只能把方才对吴氏说的话再与曾巩说了一遍。
曾巩听了,慨叹道:“我不如介甫。”他屡试不第,蹉跎到如今,若是一朝及第怕是会喜不自胜。王安石这种名利在前仍不动如山、想再外放多锻炼锻炼的好心态,着实让曾巩钦佩不已。
两人谈完正事,王安石心里那点阴翳消散无踪。他用余光扫了眼自家儿子,又动了当面炫儿的心思。
王安石假模假样地正了正脸色,转头对王雱说:“把你抄的学而篇拿过来,我让你曾叔父检查检查。”
这寺里的僧人似乎长期坚持练武,肌肉都很壮实,相比之下王安石脱了衣服的身板儿有些不够看。司马琰还告诉王雱,王安石好像有轻微哮喘。
好在不算太严重,平日里注意一些不会有太大问题。
武兴自小习武,和武人厮混惯了,说话便口没遮拦,他拉着郑思比鸟:“我们年纪一般大,来比比看谁的鸟大。”
郑思这段时日和王安石接触多了,对学识渊博的王安石颇为敬慕。乍一听武兴在王安石面前说这话,郑思吓得魂都飞了,忙问:“你别瞎闹。”
武兴很是不屑:“都是男的,藏着捂着做什么?小也别害羞啊,你可能晚点长。”
郑思想暴起打人。
王雱又唱着他的洗澡歌麻溜地给他爹搓澡。
沈括知道王安石是谁之后,对王安石和王雱父子俩的相处格外感兴趣,王雱给他爹搓澡时甚至感觉沈括的视线一直没挪开。
王雱心想,沈括不会把他给他爹搓澡的事写进《梦溪笔谈》里?没事儿,沈括要是敢写他叽叽小,他就写一本书让方洪印出来黑沈括,一准把沈括黑得体无完肤!
一行人洗过澡后,沈括的意图很快暴露了,他拿着一本厚厚的小本本,巴巴地跑过来向王安石请教。这家伙显然是那种求知欲旺盛的人,问到灯油都快烧没了才肯走。
王雱早呼呼大睡了。
王安石送走好学的少年,转头见儿子四仰八叉地睡床上,睡相要多香甜有多香甜,摇了摇头,也脱了外衫睡下。
第二天一早,王雱醒来听到外面传来嘿哟嘿哟的打拳声,洗漱过后跑出去一看,原来是僧人们在练拳。
僧人里头还混了个长着头发的,不是武兴又是谁?
武兴也嘿哟嘿哟地打着拳,只不过练的是他爹教他的,旁边有个僧人热心地给了他一些指导,把拳法改得更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小孩。
王雱兴致勃勃地跑过去说:“我也要学!”
僧人们知道他是知县家的小衙内,又见他年纪小小,模样儿粉嫩可爱,都逗他说:“练拳可不仅仅要练拳,还得练基本功,你肯吃苦头吗?”
王雱干脆利落地回答:“不肯!”
僧人们:“……”
王雱说:“不用真教会我的,我可不会偷学你们师门绝学,万一你们非要我出家怎么办?”他一脸忧心地说完,积极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你们教我个花架子就成啦,让我每天活动活动拳脚、吓唬吓唬坏人就可以了!”
僧人们觉得这小衙内真有趣,也不介意带着他玩。